《妖王入世》花言森寒

66、降妖

　　向朝再睁开眼时，自己已落在一个陌生的乡间小路，四周枯木野草丛生，怪石清溪，一派萧瑟秋意。

　　而前辈就站在他旁边，向朝正要问些什么，这时秋风拂过，回头看去，只见迎面走来一个霞姿月韵的白衣男子，他眉眼舒展，嘴角似乎也带着笑意，提着一只玉葫芦，边喝酒边舞着一柄银剑，飒飒生风，恣意快活。

　　正是先国师，君尚。不过跟现在的君尚不同，他显得更年轻潇洒，是个随心随意风光无限的少年模样。

　　一望：“这应该是百年前，君尚还是国师的时候。”

　　向朝点了点头，不由得想，后面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变得那般饱含风霜？

　　只见此时的君尚舞出精妙的几剑，自顾自快乐道：“这一剑不错！”

　　他笑着又喝了一口酒。

　　不想前面立刻传来惨叫，打扰了他的雅兴。

　　“救、救命！妖怪、妖怪害人了！”数十个村民丢锄头抛镰刀往这边落荒而来。

　　君尚止住动作，只见村民之后追着十来只黑漆漆的怪物，张牙舞爪，来势汹汹，几个跑得慢的村民被它们一跃而起，直接咬破喉咙，剩下小半截脖子顶不住沉重的头，那头就这么直接掉了下来，面上惊恐表情还清晰可见！

　　后面的怪物一举围上来，瞬间将那人上身啃食一空，只剩下犹在抽搐的下半身，又去追下一个人。为首的怪物一跃而起，就近之人的腿生生被撕了半边肉，血淋淋！

　　非常凶残！

　　正是降妖！

　　目睹这一切的向朝惊得毛骨悚然，头皮发麻，太恐怖太血腥，光是看着就很痛！

　　一望轻轻托过他的头往自己肩上靠，道：“别怕。”

　　那降妖咬着那人血腿往后拖，眼看其余降妖就要一跃而起，将那农夫啃食殆尽，君尚立刻将玉葫芦一塞，驱剑击去：“大胆！”

　　见有人阻挡，降妖抬起头，个个眼睛猩红，龇牙露出犹带着血肉的森森白牙，粗而锋利。

　　旁边吓得摔地直爬的人立刻大叫：“大仙，救命，救命！这群妖怪为祸四方，肆意杀人，快快杀光它们！”

　　有降妖愤怒地咆哮着还欲向那说话之人发起攻击。

　　君尚又是一剑，同时冷声道：“罪孽深重，不知悔改！”

　　世上有个准则，降妖即使投降也必定全部诛杀！

　　当然，它们不会投降，它们死性不改，谁挡它们，它们就将利牙锐爪对准谁。没有解释，前仆后继，就算面对实力远在它们之上的修士亦是如此，一个不甚，就会被它们咬掉一大块血肉，甚至咬断咽喉！

　　乃是世上最危险难缠的妖物，因为它们极多！

　　往往是修士成群结队去铲除它们，揪出老巢，斩草除根，一个不剩。

　　也有修士铲除掉所有降妖后，对一只怀着肚子将要分娩的母妖心生怜悯，徐徐善诱，劝它投降，它根本毫无人性，一只手还抚着拢起的大肚子，一只手撑地，突地一跃而起，化成森寒可怖的妖形，一口咬断那好心修士的脖子。

　　就是眼睁睁看着自己孩子从腹中被削出，看着它被乱剑捅死，也不求饶，直至死在剑下。

　　所以说它们根本不知投降，它们认为它们做的是对的，无药可救！

　　君尚毕竟是威镇一国的国师，纵使皮肉坚韧如降妖，也难敌他利刃，一剑刺穿那只杀人的降妖喉咙：“再不退，诸如此妖！”

　　他一击而将一妖斩于刀下，大快人心，有个站在最前面的中年汉子听他有放降妖逃走之意，立刻哭天抢地：“大仙，不可啊，放走了它们，我们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当然就算君尚放，那群降妖也没打算逃，为首那只还一爪子撕去了说话者半边脸，这还是君尚反应快挡了一下，好歹留了一条命。

　　向朝看着又倒抽一口冷气，君尚喝道：“后退！靠这么近干嘛，不知道危险！”

　　一群人吓得屁滚尿流，爬着往后退。

　　一只降妖身死，其余一个没退，反而更猛地撞向剑口，加上它们招招直取要害，稍有不甚早已毙于其爪或其利牙，被它们缠上，又脱身不开，如此僵持能被它们活活缠到虚脱而死！

　　君尚怒气徒涨，心道：“果然是凶狠而不可原谅的妖物！”

　　不再心软，狠下杀心，一道白光闪过便有一只降妖死在剑下，霎那间刀光剑影，待鲜血横溅之时，君尚已持剑远远站在一旁，一群降妖惨叫倒在血泊中，很快一命呜呼。

　　只剩最后一只，也是最大最丑的一只，它倒在地上，看到了什么，漆黑的眼睛一扫之前凶狠，盈了泪，终于发出叫声，似猪叫，濒死的叫声，难听又可怜。

　　向朝看去，道路那头是一只小小的降妖，它没躲反而蹿出来，龇起乳牙，像炸毛的小猫。
　　这只降妖看着很小，它身上还带着一层血膜，好像小猫出生时还裹在身上的那一层膜，向朝突然产生一个大胆的猜测，比如这只小妖才出生没多久？

　　看着太凶了，众人一时忘了动弹。君尚也一动不动。

　　小妖边恶狠狠地龇牙，边试探着过去，随后一路小跑到倒在血泊中的大妖跟前，拿头拱着大妖，前后拱它，似乎想让大妖起来，还不停地呜咽，但怎么也不会回应它了。

　　村民这才反应过来，大喊：“捉住它，捉住它，别让它跑了！”

　　君尚心生怜悯，挡住了村民砸向小妖的镰刀、锄头，将小妖护在手下，这小妖却不识好歹，反咬他一口，死死咬着，怎么也不撒口。

　　众村民刚才差点丢到了大仙，还有点怯怯，见状立刻劝道：“大仙，你看，这降妖之所以叫降妖，本就是死也不肯服软的，心比蛇蝎还毒，有仇必报，你当面杀了它的父亲，更别想它还有人性！”

　　君尚冷冷地回头，乜那村民，他是为什么杀那群降妖的！

　　那此村民立刻不说话了。

　　小妖乳牙不是很锋利，但咬的真的是疼，君尚冷冷盯着小妖，任它咬，它对上君尚目光，龇了龇虎牙，咬得更用劲，土都被它刨起了。

　　君尚从还没吃过这种亏，忽地抬手捏给这只小畜生牙口，语气不明道：“下辈子投胎，投个好种族。”

　　将手指一点一点的收紧，打算就这么将它活活窒息而死，这个小畜生不断的挣扎，拼命的挣扎还在想方设法的要咬他，奈何自己都救不了，小小的爪子抓着君尚的手不住地扒拉，在君尚修长好看的手上挂着斑斑血痕，分明那么小的妖，杀伤力丝毫不可忽视。

　　君尚咬着后槽牙，双眼一咪就要将之置于死地。

　　小畜生根本就不会服输，还在更加竭力的挣扎，终于被它咬烦咬到了一口，这次咬出了血，君尚手一痛，松开了。

　　小畜生重重的摔在地上，顾不上疼痛，受惊的猫一般窜了出去，片刻不见踪影。

　　这村民立刻大叫起来，分头去搜查。

　　君尚坐在树上，挨着树干，慢慢喝完一壶酒。

　　树旁边一个隐秘洞口有双虎狼之眼，狠狠的瞪他，小妖匍在那里，一动不敢动，四周是走来走去扒找的人。

　　渐近黄昏，君尚从树上跳下，指尖轻动，宝剑出鞘直冲穴口。噔一声，小妖一口咬住剑锋。他念决抽出宝剑，连带着将小妖带出，在空中快速飞旋数圈竟没能将小妖甩脱。他上前握着剑柄，跟那丑东西四目相对，忽然狠命甩剑。他也算是个风雅之人，宝剑陪他最久，如今被这么丑一只小东西粘上，它身上的血跟粘液口水全沾在上面，真是令人难受之极，他感觉小妖就趴在自己身上那样，浑身不自在。他用力甩好几下，小妖浑身乍起毛，若它有毛的话。

　　唯一好看的那双眼睛眦目圆瞪。其实它确实只能咬着剑，咬到口腔流出血。终于掉下来，它四肢很短，跑得都快瞧不着腿了，没命地跑。被君尚长剑挡住了去路。

　　这种妖就是跟人跟所有可爱的小动物不同，它身上还粘着血膜，想来刚出世没多久，坯胎都没来得及舔掉，一落地竟就能蹦哒。

　　小妖绑得很紧，弓起身子，竖着耳朵，很凶，冲君尚龇牙。他忽然发现，小妖浑身在很轻微的发颤，它在害怕。还在慢慢的后退，趁他一个愣神，小妖已钻入一块石头之后。

　　它其实很小一只，跟人族刚出来的婴儿相比，大不了多少。君尚沉默片刻，再抬起头来，见小妖从石头后露出一双眼睛。很黑很大，像黑暗中猫的眼睛，但是不会反光，像黑耀石那般，明亮好看，上面还覆着一层水雾。

　　他又一愣，为何造世神要赋予这么丑的妖物这么好看的眼睛。

　　他笑道：“倒是……丑萌丑萌的。”

　　君尚捉到了小妖，看到它的母亲。

　　君尚皱眉：“怎么死的？”

　　这是一个湖泊，山清水秀，此刻一地狼籍，旁边散落着镰刀锄头，一地降妖尸体，大多是母妖还有小妖。

　　众村民低着头不说话。

　　其实，降妖本相虽丑，化成人形却是极美。

　　君尚也没与他们多说，提着小妖回去。

　　村民设宴宴请君尚，盛情难却，君尚勉强同意，将小妖暂且关在牢笼里。

　　席中君尚嗅到一丝血腥味，不由劝说不由阻拦，径直往后院而去。

　　后院一群村民正围着小妖，商议着怎么将这只小妖铲除了，最好不让那道士知道。

　　“管他干嘛？索性直接弄死，咱们是凡人，他一个上仙总不能跟咱们斤斤计较？更不可能害咱们，损了道行！”

　　突然听到身后有一道冷清的声音：“是吗？”

　　众人猛地回头看到那个站在黑暗中的皎白身影，吓得哆嗦：“仙、仙长。”

　　君尚语气冷寒：“我不是说留它一命么！”

　　刚才建议直接打死的村民状着胆子道：“可是可是它这种畜生只会害人！”

　　君尚冷冷扫其一眼，他本就生的清高，这一眼更给人一种高处不胜寒之觉。

　　君尚还没说话，这时突然听到咔嚓一声，原是小妖将铁笼咬断了，逃了出去，它腿短却跑得极快，腿都跑没影了，没头没尾的，撞了好多人，有从外面进来的人尖叫：“啊，什么东西？”

　　有人喊道：“是那只小怪物逃出去了！”

　　“打死快打死！”

　　众人七手八脚的扛锄头拿木棍砸石头，有的还关上了门，堵上狗洞。

　　君尚大喝：“干什么你们！”

　　那个说打死的村民索性过来拦住了君尚，硬着头皮咬牙说：“道长，你就别管了，不杀了它，等它长大来害人吗？这东西一看就恐怖！而且而且你带他上山看得了一时看不了一世，总有一天他它趁着空下来害我们的，我们、我们上有老下有小的，可赌不起这个，对对不住了！”

　　“虽、虽然是我们有错在先，但是现在，不将他们斩草除根，将来他们迟早要复仇的！”

　　“我们村数百条人命啊，”他突然发狠：“道长你就别管了吧！”

　　小妖被一群人逼得无路可逃缩在角落里，被锄头大棒大棒地砸，半点不比降妖追他们时温善。
　　此情此景，向朝想起小时候闯进别人家偷吃鸡食的鸡，被人主人关了门，堵了狗洞，拿着扁担拼命的敲打，最后面当头一棒敲死了。

　　君尚怒不可遏，一剑劈开门闩，小妖在乱棒夹缝逃蹿出去。

　　众人正要大骂，只见一道白色身影也跟着追了出去，临走前君尚回头看了看这群人，目光一片疏冷，失望地摇摇头，提剑去追。

　　那群人喊了声大仙，还想说什么，君尚反手一道剑风，木门应声倒地。

　　众人退步，面面相觑。

　　君尚循着小妖方向，寻了好久没见踪影，稍一沉吟，往一个方向走去。

　　他又回巢里，躺在他已死的母亲怀里，半翕眼眸，低低呜咽，疲惫至极。

　　伤痕累累的小妖。

　　毕竟一天没进食了。

　　它其实就是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幼崽，没有母亲的哺乳根本就存活不长，所以他找到它的时候，它已经奄奄一息了。

　　看到他来，小妖又弓起身子低低咆哮。

　　许是累坏了，呜呜咽咽几声再也喊不出来，看君尚还要过来，它忙不跌的开始刨洞，因为力气太小，挖的洞很小，只能将头钻进去，身体还在外面。

　　君尚失笑，用手指轻轻戳了戳它娇臀，只见它拼命地又往里面缩了缩，真是好惨又很好笑。

　　君尚蹲在地上抓着它的尾巴，将它拖了出来，它一双前爪犹在死死扒拉着泥土。

　　君尚温声道：“跟我回去吧？你自己在此，不安全。”

　　小妖凑过来，突地张口咬他的手，真是猝不及防，一下子鲜血淋漓，君尚从还没吃过这种亏，咬牙忍住了。
　　这一次，小妖咬了很久，君尚也难得等了好久。
　　终于，许是咬累了，小妖松开了嘴，依然谨慎地盯着他。

　　君尚蹲在旁边看了它一会儿，突然拿剑走到旁边开始挖坑，挖到东方鱼肚白，终于挖了个大坑，将它父亲母亲，还有其余一众降妖一并埋了进去，撒上厚厚黄土。

　　国师本想回去之后派人来做这事的。如今一时心软，又或是突如其来的愧疚感让他愚蠢的用剑刨了半宿。

　　在晨曦下，君尚也累得有点呛，跟出生到现在还没进过食的小妖大眼瞪小眼。
　　良久，君尚轻叹一声道：“你别怨我，如今这世道对降妖就是如此不公的，你想要公道，你做给人看。”

　　小妖终究撑不过君尚，君尚将软绵绵的小妖抱回去，迎着晨光，踏着秋风，看着怀里安然沉眠的小妖，他忽然觉得自己可以将它引归正途，如此，他就是做了一件大好事，说不定降妖一族可以躲过灭族之灾，他越想越信心满满，嘴角眉梢满是笑意。

　　他还是第一次做如此感天动地之事，将一向淡薄红尘的他都有些激动。

　　很快，他被打脸了，他喂小妖吃奶，小妖但凡有一丝力气，刚醒来就死死咬着他手不放。
　　小妖还是喜欢咬他，每次咬必出血。

　　第一次就算了，后来每次皆是如此。他本就逍遥快活的性子，并不是那种心怀苍生的大仙。

　　虽然他是一个受人敬重的国师，但他知道自己其实还是离不了人的偏见，对小妖有偏见，无法做到公平公正，没啥意思，就想凶它。

　　若用什么天下苍生跟自由自在威胁他，他一定是去你的天下苍生那种人。

　　教一次不行，二次也不改，君尚就觉得它真是传说的白眼狼。

　　索性将它跟性情乖巧的小猫养在一起，让它好好学习寄人栏下应如何做好自己的本份，从此也就放任不管了。

　　这小妖颇有点那啥……呃，犯贱，别人不理他了，他就巴巴的望着别人喂，君尚才懒得惯他这个臭毛病。

　　每次他看到君尚撸猫头时，他就眼巴巴看着，君尚偏不理他。

　　他本来就是一个不讨喜的品种，更糟糕的是他是跟猫一起养的，他还染上了许多猫的习惯

　　一开始君尚也没察觉什么不对劲。
　　直到一年后，小妖成年，幻化成人形了还学着小猫的样子，匍匐在地，双手双脚全部都缩在身上，抬起头看他，瞪着眼睛抬着头看他，当时君尚就愣住了，那真是糟糕。

　　纠正几次实在不行，又不想管了，他实在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

　　直到终于有一次，小妖做对了一件事情，君尚心情颇好地夸了他一下，他就像一个猫一样，将身子匍匐下去，头往君尚的手下靠，蹭了蹭他的手，突然又猛地往后退，跟他对视了片刻，他都愣住了，与他对视的片刻，只见小妖的双眼有点惊恐。

　　君尚这才将他跟小猫隔离开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