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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0 宛城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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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里面,年节过去,又有上元。
上元节燃灯,虽然在东汉末,还没有形成习俗,但是在民间百姓中已经广为流传。
市坊间没有隆重的灯会,可是家家户户的门前都会挂上各式各样的彩灯,有圆圆的球状,也有棱角分明的方形,还有六角状、八角形,乃至是画了不同图案的动物、草木形。
纪禾自己不会做,就只是买了两盏杏黄的画着梅花的圆球灯,挂在门前。
室外下起了稀稀疏疏的小雪,雪花飘扬,一朵一朵地落在灯罩表面的梅花上,像是一场几可乱真的梅花落雪景致。
梅花朱红,落雪素白,妖冶中夹杂着纯净,有一丝对比鲜明的美。
郭嘉则是觉得纪禾买的灯太单调了,闲来无事,决定自己做。他也不知道从拿哪来的竹篾和白纸,还有棉线与火烛,杂乱琳琅地堆了满桌。
琼酿轩酒肆的前堂里,即使点了无数的灯,由于天色漆黑,也还是昏昏暗暗的。
郭嘉的脸颊被打上阴影,专心致志地垂眸在灯笼上,未曾抬头地询问:“纪老板,你喜欢什么样的灯?”
纪禾想了想,她似乎也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便随意地回答:“都可。”
一边说,她一边在拿一个小型的捣药杵在碾刚刚蒸熟的稌米。稌米在古代就和未来的糯米差不多,都是黏性极强的谷物,用它磨成的面糕正好可以做元宵软糯的外皮。
木杵敲击着铜面发出“咚咚”的声响。
盘珠百无聊赖地坐在一旁揉红豆沙。她不知道纪禾想做的食物是什么,但是一直重复简单的工序实在有点无趣。
若说唯一有趣的,大概就是她偶尔可以偷捻一块红豆沙放进嘴里慢慢地品。
红豆的甜软和沙沙的口感,有一种别样的美味。
三人你忙你的,我忙我的,只偶尔搭话,并不互相打扰。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马蹄疾驰的声音,“踢踏踢踏”的,还卷着小雪化成的冰水被溅起,拍打在地上。
这十天以来,常常会有这样的事情。自从曹操领军十五万出征宛城后,不分昼夜就时而会有战报传来许都。
战报会先入司空府,由司空府的主簿查阅,再根据需要,分传给其他的臣子和幕僚,或者进入后宅,告知守在家中的主母丁氏一声。
荀彧已经好几天没回家了,自从收到张绣在淯水边不战而降的捷报,他就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觉得太容易了。
郭嘉还同纪禾商议着,晚点要送些纪禾所谓的“汤圆”去司空府给荀彧充饥。
他们在这马蹄声中,依旧不为所动着。
大约半个时辰后,纪禾的稌米面皮总算弄好了,搬到盘珠身边,她开始与盘珠一起围着桌案团元宵。郭嘉的灯笼也初具规模,方方正正的四个面,现在瞧着,与纪禾买的也没什么区别。
纪禾淡淡地瞥他一眼,盘珠惊怪地说着:“郭先生,你要是等会不在灯笼面上画出花来,我和老板娘一定会很嫌弃你的。”毕竟,是他自己信誓旦旦地说能做出比纪禾买的更别致的灯笼。
纪禾认同地顺着盘珠的话,点点头。
郭嘉佯装不满地瞋视她们,仓皇道:“别急别急,等我弄完,你们再评断不迟。”话罢,他更加手速飞快地去绑灯笼。
他做的似乎是一个手提灯笼,在灯框与灯框的交界处,拴上了长长的细麻绳,以及麻绳的另一端连接一根光滑的木杆。
纪禾与盘珠倒是不急,她们有说有笑地搓着元宵,因为盘珠俏皮,一会将元宵搓成正常的圆形状,一会又鬼灵精怪地捏了个“小兔子”。
纪禾也就由着她,甚至自己跟着,还做出了小猪、大狗汤圆。
她们的笑声正炽,这时,门外又响起了一阵紧促的脚步声,似乎在快跑,踩着地面“啪嗒啪嗒”的,而后,门扉便被拍得“哐哐”摇晃,一个着急的嗓音传来:“奉孝,不好了——”
这个嗓音像荀彧的,有些温润柔和,但是因为太急切,纪禾一时也辨认不出来。
她和盘珠的手脏,便没有动,还是郭嘉自己去开的门。
门扉洞开的一瞬,素来衣冠整齐的荀彧,此时衣摆已经濡湿一片,深深的暗蓝色,像是乌云笼罩的天空。他的丝履也都脏了、湿了,在身后留下有些凌乱的脚印。
他还没说话,司空府的方向又传来一声高喊和痛哭。
那声音几乎可以划破天际、响彻九霄,但是具体在哭什么,由于距离不太近,还是听不清的。
纪禾与盘珠迷茫地互相望望,盘珠有些害怕,纪禾则是投给她一个安慰的眼神。
荀彧与郭嘉闻声,则是同时朝司空府望去,寂寂的夜色中,司空府的灯光安宁祥和,但是里面的声音又窸窣嘈杂。荀彧急忙回过头来,告诉郭嘉,“不好了,张绣复叛,假借犒劳三军、众将士熏醉之际,斩杀典韦将军,欲诛我主。”
“什么,典韦将军死了?”郭嘉的瞳孔骤然紧缩,像是受到震荡一般的身形微晃,而后连声音也变得和荀彧的一样的急切,“那曹公他?”
他的手激动地摆在荀彧的肩上。
荀彧摇摇头,见郭嘉着急,自己反而有些镇定下来,目光哀痛地说着:“曹公没事,只是逃亡途中大公子曹昂与表公子曹安民战死,我主现在由夏侯惇将军护送着,至远处山下扎寨暂歇。”
听到曹操没事,郭嘉这才放心一些,又在发问:“张绣复叛的原因是?”
此问题一出,荀彧的脸色更不怎么好,沉重中又带了些许愤恨、憎恶,“曹公见张绣寡嫂貌美,有一亲芳泽之心,张绣气愤不过,在贾诩的献策下,假意犒劳三军,实则趁虚而入。”
这种因为美色而影响成败的荒诞大事,实在令荀彧不齿。
荀彧面部线条都绷紧了,郭嘉却是有些说不上来的怅惘与了然。怅惘是因为曹公终究是败了,了然则是由于他其实早就预测到这个结果。良久,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罢了,事到如今,多说无益,文若,你先进来,外面冷。”
说着,郭嘉也不管荀彧什么反应,就径直把他拉入室内。
荀彧进门的一瞬,他“啪”的一声果断把门关上。纪禾有些心疼自己家的门,但是又不好多说什么。
她和盘珠使了个眼色,自己领着盘珠,将已经包好的一小半元宵,端入后院厨房去煮。
她的主动离开,让郭嘉抬眸向着她的背影望了一阵。而后,才继续邀荀彧在先前自己坐的桌案坐下。他直接扫开桌上还没做完的灯笼,以及杂七杂八的竹篾和棉线一类,只留下纸笔,开始和荀彧画淯水附近的地形图。
淯水是一道长河,汇入汉江,在荆襄与豫州边缘,向北是曹操地界,向南是张绣属地,张绣背靠荆州刘表,且有淯水阻挡,在重创曹操之后,只要严防死守,曹操再难讨到一点好。
曹操靠山林安营,已是被逼退至豫州地界,如今军心涣散、士气不足,更是无法进攻。
“所以……”郭嘉倏地抬眸,认真地与荀彧对视一眼。荀彧了然于胸地接着道,“只能发书一封劝我主早日归朝,莫因一时之意气,再与张绣做无谓的对峙,乃至是消耗掉我军的最后一点士气。”
说完,荀彧便夺过郭嘉手中的纸笔,开始草拟劝返书。
荀彧认认真真地写,郭嘉起先还专注地看了一会,而后觉得,写文书这件事,既然是荀彧出马,根本就没有需要他担心的地方,他开始左顾右盼地四处张望着。
曹营失败的结局已定,也没有什么好再悲伤、惆怅的。
他转眸望见躺在地上,被摔得裂开的灯笼,有些惋惜。他本是想画张琼酿轩四时图,送给纪禾与盘珠的。
第一张就画春日的早晨里,纪禾催着盘珠抬酒,自己坐在一边袖手旁观饮酒的景象;
第二张画夏日的晌午,盘珠慵懒地打哈欠,纪禾在顾客地催促下迎来送往的场面;
第三张画秋日的傍晚,他自己眉开眼笑地拎着酒食回来,盘珠雀跃地来接,纪禾波澜不惊地抬眸;
第四张画冬日的深夜,他和纪禾坐在拥挤、狭小的屋室里促膝长谈的画面。
可惜了……郭嘉暗暗地感慨一声,想起刚刚纪禾与盘珠离开的身影,随即拍了一下荀彧,囫囵地说道,“你先写着。”然后,自己大步流星地前往后院。
后院的厨房里,盘珠与纪禾正在生火煮元宵。
微弱的光芒将她们俩人瘦削的身影照映在窗牖上,微微地摇曳。
盘珠想起那个在大雪里见过,一起打过雪仗的少年公子,莫名有些感伤地说道:“老板娘,郭先生他们提到的那位曹昂,就是那位锦衣公子,真的是死了吗?可是……”
盘珠的声音突然有些激动,“可是他不久前才和我们一起在街巷里奔跑,他有好看的笑容,又有温和明朗的长相,他……”盘珠想到这里,才发现自己其实和他不熟。
她只是有幸窥见那位贵人的风采一二,还来不及仰望、兴叹,那位贵人就已经不在了。
盘珠的眼睛泛起氤氲的水雾,鼻子酸得像是吃了没成熟的杏子。
纪禾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她,但还是努力地想说:“盘珠,其实不仅是他,还有很多像他一样的人,就像郭先生,他和我们在一起住了一段时间。但是,他也会死啊。他这样的身体,恐怕年纪轻轻的就会死,我们没有办法的。”
“所以,不想自己难过的话,就一直都离他们远一点。”
“或者,永远不要把他们当作亲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