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费兰舟

2、任务

　　英国，伦敦。圣诞夜。

　　空荡的小巷沉寂着。

　　不远处的人家窗子里透着温暖的熏黄灯光，祝酒声、欢笑声此起彼伏。

　　但这里是不同的。

　　就像是另一个世界。不论有多近的距离，光始终徘徊在小巷之外。是的，没有温暖，没有食物诱人的香气。

　　墙角堆着几个布满油污锈渍的垃圾桶，桶口半开着，大个的老鼠在里面穿梭来去。这里是它们的天堂。

　　这里——是被神遗忘的角落。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这里的宁静。一个小个子飞快的窜进了小巷。

　　“混蛋！”

　　“小鬼！给我站住！我会打断你的腿！”

　　几个魁梧的男人跟着他跑了进来，他们的眼神凌厉，肌肉纠结的手臂前后挥舞着。跑在前头的是一个戴着头巾的家伙，他的腿很长，跑起来相当迅猛。只见他与小个子的差距越拉越小，终于，他狞笑着拽住了小个子的上衣后摆。

　　“嗵”的一声，小个子被拽的向一旁倒去，在湿滑的地面上滚动了一段距离，顺利砸倒了几个盛满秽物的垃圾桶后停了下来。

　　男人们几步跑到跟前，将他围了起来。

　　“跑啊！小杂种！”戴耳钉的男人狠狠踹了一脚。他下脚很重，小巷里几乎可以听到清脆的骨裂声。但奇怪的是，小个子只是闷闷的哼了一声便再没有动作了。

　　“妈的！”

　　“真叫我们好追！你很不错嘛!小子！”几人肆意的对着地上蜷缩在一团的人影发泄着。拳如雨点般的砸下，手下的这条人命在他们的眼里似乎一文不值。

　　片刻，男人们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手里的动作也缓了下来。

　　为首的头巾男朝小个子啐了一口：“小子，你他妈别让老子再看见你！居然偷到老子的头上来了？！是嫌命长了吗？！”说罢，颇为豪迈的又补上了一脚。

　　几人中间一直注视着街外动静的人皱了皱眉头，转过了头：“行了，再大的动静把巡警引来了怎么办？犯不着为了这么个小混混再回去吃几年牢饭。”

　　“切！”

　　“走吧走吧……这小子，不死也得半残了。嘿嘿……”

　　男人推推搡搡的散开了，各自吹着口哨，揉着胳膊朝巷口走去。

　　“操，这小兔崽子骨头还真硬，磕的我手都疼了！”

　　“蠢货！你不会用脚吗？！”

　　“……”

　　小巷再一次恢复了宁静。

　　只有低低的喘息声和略带粗重的呼吸。

　　地上的身影久久未动，带着几不可见的起伏。巷里外露的管道滴答着泛着酸臭的锈水，汇成一条小小的溪流。

　　“咳咳……嗬…嗬…”小个子紧紧护住头部的双手露出一条缝隙，呼出的喘息瞬间凝成了白色的水雾。

　　艰难的翻转过身子，他只剩下大口喘气的力气了。

　　该说是不幸吗？平时自己可以轻而易举的从那些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家伙那里偷到想要的食物甚至是一点零钱，然后凭着自己对这个城市四通八达小道的了解，摆脱他们只是时间问题。可是今天，似乎是遇上了有史以来最大的霉运。

　　他嘲讽的弯了弯唇。“嘶——”皱眉。唔，这下惨了，连嘴都让人打破了。

　　不再动弹了。他静静的躺在地上。

　　巷子里没有月光，偶尔一闪而过的是外头巡警的照明油灯，大尺寸的，提在手上就别想再拿任何东西。

　　但就是这暗黄的，没有一丝亮色的灯光，奇异的让人看清了小个子的脸。

　　他有着半长的黑色头发。或许是在泥水里滚过的缘故，赳赳结结的，很不爽利。脸尖尖的，没有什么肉的样子。两颊从眼角向下走，弧度变得很柔和。他的眼睛半闭着，长长的睫毛也搭拉着，但不难看出他有一双上挑的凤眼。肤色……额……让人颇为汗颜。

　　说是煤黑也不为过。

　　身量也不长，大概是13、4岁的样子。

　　还是一个小鬼啊。

　　水滴继续的滴答。

　　圣诞的赞歌伴着漫天飞舞的雪花飘洒进了漆黑的小巷。他依旧仰面躺着，睫毛在轻轻的颤动。

　　“啊……”一个女人的声音毫无预兆的响起，还有清晰的，近在咫尺的细碎铃声，叮咚，叮咚——

　　他面色一凛，艰难的扶着胸前被折断的肋骨坐了起来，望向黝黑的小巷深处。

　　最先出现的是女人白皙小巧的足。

　　明明是飘雪的寒冬，女人的衣着却单薄异常。一袭黑色的丝质长裙从小腹打开成均匀的两半，搭配着纯白的带有古朴蕾丝的低胸衬衫，袖口处是敞开的，吊着紫罗兰的色缎带。脚踝处有两只式样繁复的挂着银色铃铛的足链。

　　他咽下要溢出喉咙的痛呼，小兽一样警惕的眼睛死死盯着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女人。目的，原因……该死的，毫无头绪。

　　女人的皮肤苍白得有些病态，但不可否认，她有着出色的外表和高贵冷淡的气质。

　　眨了眨自己的大眼睛，女人露出一个类似疑惑的神情。“名字？”她说。

　　男人，哦，现在是男孩了，面部的表情一下子绷紧，在心里权衡片刻，他谨慎的开口：“提亚……”

　　“喔？”女人挑着眉，看着眼前强撑着不倒下的男孩，咂了咂嘴，开始慢慢悠悠的掏起了口袋。

　　“哐唧——啪啦——噗咚——”

　　男孩的眉间距离渐渐紧缩，额头上冒出冷汗。而对面的女人依旧在毫无自觉的从自己巴掌大小的口袋中翻出一件、一串、一堆看似有序实则杂乱无章毫无联系的物件。

　　“锵——”一声清越的嗡鸣响起，女人的手中赫然出现了一把一人多高的宽刃镰刀。镰刀的刀刃光亮可鉴，带着些许蛊惑的蓝。刃背是镂空的，显得格外华丽。

　　一边的男孩在她掏出凶器的时候就已经暗暗的吞下了一口口水。可等了许久也没见女人的进一步动作。

　　“唉……”女人幽幽的叹了口气，手中的镰刀咣的被扔在了地上，砸出了一个诡异的长型裂纹。

　　男孩不动声色的挪了挪屁股。

　　女人无神的眼睛转动着，视线落到了男孩身上。像是在打量什么，又像是思考。被这双蓝色的，澄澈的犹如无机玻璃一般的眼睛默默盯着，男孩的背上汗毛蹭蹭的长起来了。

　　他咳嗽两声：“咳咳……你、您还有什么事吗？”以掩饰自己的惧意。

　　女人的唇微微抖动，像是在说话。

　　“啊……弄丢了呢，伯爵大人……是、是、是……我会定时清理……啊？

　　“哦……一定要吗？很麻烦呢……抱歉，是我的疏忽……

　　“……不可以。只有这个，我永远都不会放弃！”

　　低垂的头倏的昂起，水银似的发向两边滑开，连无神的眼睛都变得璀璨生辉，光耀夺目。

　　看着女人霎时间鲜活的面容，男孩一下子被扼住了呼吸。脸上像是被烧过一样，泛起大片的红晕。

　　“我不会放弃——”女人一步步向他走来，脚踝处的银铃沙沙作响，伴着高跟鞋击打在路面上的声音，扣动着男孩的心弦，“所以，你就——”

　　男孩还想要更加仔细的听听她的声音，但后颈忽如其来的痛楚让他陷入了黑暗。

　　还想……再见她呢……

　　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