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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番外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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缺失。
总是有缺失存在。
先是父亲的缺席,那是在我的童年。
“童年吗?在这里,我们没有童年和成年之别。我们从来就没有创造过这个词语。”
声音听上去有一股金属的味道,就像是,就像是铿锵作响的金属物之间的撞击,就像是正在夯地的打桩机的声音。很奇怪,为什么我总是会想起夯地的打桩机?
或许是机器人的声音。
我感到呼吸困难,就像有什么东西压迫着我身体。
嗨,有人在吗?任何人?这里是什么地方?
地狱?天堂?阴曹地府?还是佛教里投胎转世的中阴世?
我该像当初见到顾晓明那样,对世事抱着一种玩世不恭的态度,用一种嗤之以鼻的声调,从鼻子里哼哧道,“妇课!噢!你们这里没有童年,没有成年吗?噢,是吗?你们他妈是什么物种?火星人吗?妇课!”
慢着。为什么这声音听上去有一股金属的味道?
“姑且如此说吧。”那个金属声音又说道。
“什么?说什么?”
“姑且用你的词语——童年。在这里,时间是流动的,就想流水一般。我们不分辨童年和成年,因为时间是流动的,不可以切割的。”
我死了?
“你没有。你进入了时间盲点。”
噢噢,慢慢来。什么叫时间盲点?
难道我不知道时间是流动的吗?好像我是个中风患者,时间停止了一般。
······
我真的中风了吗?为什么我动不了?我的手,我的脚,我的肚子,我的屁股,眼睛······
我一定是中风了。
如果我中风,那我得化上一点时间来回忆我的生命,这就像是,啊,这就像是临死前的忏悔!你做了什么?
不要总是想着缺失,我告诫自己。
为什么我总是想着缺失?难道我的生命力只有缺失吗?难道没有什么可以让我幸福微笑地闭上眼睛的事情——在我的生命里?也许我不能思考了吧。
救救我。
嘿,刚才谁在说话。
嘿,机器人,为什么我不能思考?
“你父亲······”
我不是来听你说佛洛依德那套谬论的。听着,别在跟我说父亲。
小时候有人对我说,我父亲没有死。他生活在别的什么地方。我总是盼着他回来。我妈对我说,不会的,你爸永远都不会回来。
有一天,人家看到他背上抗着一只蛇皮口袋,像个民工似的,在镇上等车。他告诉人家,他的袋子里是中药材。他带着一袋中药材到城里的药材收购站去卖,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这个说法十分可疑。
另一个可疑的说法来自我妈。我妈说他是个职业军人。有一次军事演习,他从悬崖上摔了下去,之后就杳无音讯。连他的尸体,都没有见着。
高考那一年,我问妈,爸还会回来吗?
不会,她说,因为他是个叛国贼,是老美的间谍。
我说妈你在开玩笑吧?我爸要是叛国贼,在那个年代估计我们都死过一万次了。
无论是什么,总之,你记住他再也不会回来。
“也许······”
也许什么?她没有说。
但我对这个“也许”记得非常深刻。这种可能性包含了巨大的诱惑力。
“你父亲并不在这里。他确实已经死去。”
那个声音又回来了。
“他是这么死的?”
“总之他已经死去。你不需要知道。你的另一个缺失,夏青······”
“什么夏青?你为什么会知道我此刻脑子在想着夏青?”
“问题太多。我无法一一回答你。”
童年之后,便是我短暂的成年。此刻当我回想起来,我是如此思念一个人,同时也要憎恨一个人。这种思念和憎恨几乎同等份量,处于天平的两端,在我死去的时候保持着病态的平衡。
我思念夏青,因为没能陪伴她一起去往东部寻找基督教青年会的会长。我从来就不相信基督教青年会那一套骗人的巫术。现在我明白我是否相信并不重要,重要地是我可以在路上保护夏青。
我憎恨谷小明,因为是他害死了我。
谷小明一直带着某种目的和我在一起。他所说过的话,所做过的事,全都是对我的欺骗。
“斯特恩,还记得我吗?”
这是另一个机器人的声音吗?带着一股同样的金属味。
“你可以睁开眼睛看到我。”
“你是谁?我的眼睛一直都是睁开的,可是我什么都看不到。”我说道。
我的前面是一片柔和的白光。
这个金属声音带着我熟悉的口音,但是很遥远,我想不起来是谁。
“护士,他看不到我?”还是刚才那个机器人。
“是的,他需要接受我们这里的视听训练。就像你当初一样。但他不可以留在这里,他必须尽快回到他自己的宇宙,否则他无法承受这里的强重力,会死去的。”这是前一个机器人的声音。我听出来了。
嘿嘿,是护士吗?
那么我是在医院咯?
“医生我的眼睛是不是失明了,我什么都看不到。”
没有人理我。
“听着,斯特恩。”这个口音我熟悉,可我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我是夏青······”
对对对,这是夏青的声音。
天啊,夏青!
“你是夏青?夏青!你真的是夏青?”我无法抑制自己的激动。
“是的,我是夏青。”
“夏青,你,你,你不是死了吗?那我现在也死了吗?”
“你没死,这个笨蛋。我也没死。我们现在是在时间盲点,两个宇宙间的中转站。你从金鸡山的泥淖里进入了时间源,然后你被送到这里接受治疗。”
“什么时间源头?什么时间盲点?这些我全都听不懂。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着,你必须回到你自己的宇宙。”
“那和我在一起的发哥?他也在这里吗?”
“他会和你一起回去。回去之后,你必须在任何官方之前找到一个叫温马的人······”
声音正在渐渐地离我远去。
“然后呢?”我问道。
有只手在我耳边抚弄着,从我的耳朵上摘下耳塞······
原来我一直都戴着耳塞。难怪夏青的声音听上去就像是机器人。
尖刺的耳鸣声,就像是麦克风发出的啸音,刺激着我的脑神经。
夏青,我还会见到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