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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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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兰芝母子和赵一生在刘长贵家安顿下来,转眼一个月就过去了,每天刘兰芝在家做饭兼带孩子,虽然几次三番都想找些缝补浆洗的事儿做,却都被刘长贵横拦竖拦的挡了回去,这般几次三番,刘兰芝的不安的感觉越来越深了。
      其实刘长贵看来养着刘兰芝和二蛋倒是没什么的,毕竟是自己的亲妹妹和亲外甥,只是赵一生一直住着让他觉得有些不快,但是人都进门了,又怎么能再赶了出去,更何况,赵一生的年纪委实也太小了,一个八九岁大的孩子,离了家门,岂不只剩下讨乞一途。因此,刘长贵只将这种不满放在心里并没有表露出来,只等着以后有了机会再想办法。
      这一个月间,二蛋已经同胡同里的小孩子玩熟了,对老家的记忆愈加模糊,他也学会操着南腔北曲的口音念歌谣,每天不是在胡同里疯跑便是到大街上看汽车,玩儿兵抓贼,然后等刘长贵每日下工回来,会给他带上一枝糖堆儿或者几块药糖,日子过得甚是无忧无虑。
      赵一生多数时间呆在家里帮刘兰芝做事情,不过偶尔闲下来,也会到街上四处逛逛,天津城很大,而且同其他城市不同,天津是一座没有城墙的城市,听门口的陈大爷讲,是前几年八国联军打北京的时候,被洋人给拆毁了。不过,自此以后那些人来天津更加是肆无忌惮的,洋租界一个一个的划了出来。据说,日本人也好在南市处划租界了,那里的老百姓都被赶到了南市外面的大开洼地打起了窝棚过活。同那样的地方相比,南马路附近的柳树井胡同算是个安稳地方,街坊要不是像刘长贵这般从外省来津打工的,要不就是些开小作坊的本地人,总之都是老实本分的,邻里之间甚为和睦。
      赵一生最喜欢去的便是码头了,他常到金刚桥附近看油轮经过,这座前年才建起来的新桥是全钢的结构,轮船从桥下过时,桥两侧便被钢筋缓缓拉起,赵一生看到过两次,便被那种场面所感动了,空气中仿佛弥漫着机器的味道,烟尘和煤炭灼烧后混合在一起螺旋着升上天空,感觉连太阳都被遮住了。
      赵一生认为,机器有着说不出的,人所不能达到的力量。

      这一日吃过午饭,赵一生照旧来到河边,顺着河沿向下游走了一阵,便是意大利国的租界地,新修的水泥石板路的码头,巡警都比其他处多一倍,赵一生前两次来这边都是远远地就停了脚步,那些带着大壳帽的巡警挥舞着棍子,看的赵一生一阵腿软,怕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却是自惭形秽的自卑。那里的人要么是高鼻子黄头发蓝眼睛的外国人,要么便是穿洋装手持文明棍的男男女女,赵一生这样的孩子穿的连在租界里混的小扒手都不如。这样的情形,让赵一生如何不自卑?
      然而,今日却是鬼使神差,赵一生沿着河岸溜过巡警的视线,来到另一处非常繁华的码头上,不同于赵一生先前看到的卞家码头满是满身泥巴的下层劳动者和混混,意租界内的码头全是往来的商人和旅客,也有头一次来中国的外国人,人力车夫一辆辆的停在不远处,但除了头一次来人生地不熟的却无人去坐,多数人却都是被汽车接了便走。
      万国国旗在码头上飘扬着,有人第一次来这个城市,站在码头上驻足观望,也有人即将远离,与亲人送别,意租界码头繁华热闹的不像是赵一生之前见过任何一个地方,赵一生第一次见到这个城市的这一面,觉得新奇万分也是欣羡万分,恨不得能多生两双眼睛。
      只顾抬头四处看,不知不觉走到大路中央,赵一生望着新式油轮正在出神,迎面一辆汽车驶来,哔哔的按起喇叭,赵一生一下子吓傻了,看着汽车开到面前却完全没有反应。
      汽车叱的一声擦着面皮停在了赵一生面前,赵一生看着从车里走出来一个穿着笔挺白色西装的男人,浅色系的头发配上白皙的皮肤与清丽的五官,初看只会以为是留洋回来的公子哥儿,但仔细再看一眼却又会觉得男子的容貌实在是无与伦比,每一份每一毫都是恰到好处,完美的近乎神人,眼神虽然凌厉,但神色却十分温和,赵一生惊魂未定,直呆呆的站在那里,看着男子走近。
      那男子上下打量了一番,皱着眉道:“不要站在马路中间,汽车过来过去,很危险的,你知道么?”
      赵一生呆愣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只不过虽然回过神来,面对这样一个风神俊朗的人物,赵一生也是张口结舌说不出半句话来,重重地点点头,赵一生磕磕巴巴的道:“我……我……知道了。”
      男子点点头,看看赵一生也不似受了什么伤的样子,随意的道:“那便好,以后过马路看着点儿车,尽量靠着边儿走。”想了想,还是不太放心,又道:“若你回去之后觉得哪里不太舒服,可以上香港路15号的多情楼来找我,我叫程停霜,你和门房说找停霜公子,他便会带你来找我了。”
      程停霜重新发动车子绝尘而去。赵一生呆呆看着,直到汽车远远地再也看不见了,才稍微回过点儿神来。不过,他倒是非常听话的不再站在马路中央,依旧是寻了个角落蹲坐着,闲闲没事做的几个人力车夫凑上前来。
      “怎么样,小兄弟,吓傻了?”一个瘦高个子稍显年轻的将手巾往右肩膀上一搭,笑着问道。
      “我猜是看傻了吧,那可是多情楼的停霜公子,当年的花魁榜的第一名。嘿嘿,小兄弟,我问你,你是不是早知道他是谁,故意谁的车前面不站就单站他车前面?”另一个矮胖的腆着大肚子色迷迷的接话说道,他一问,马上引来周围闲站着的人一阵认同符合的笑声。
      马上就有人又接口道:“小兄弟,停霜公子让你去找他,你可千万别浪费了这么好的机会,那可是停霜公子的亲口邀约,虽然成不了他的入幕之宾,不过说不定可敲上一笔银钱。”
      赵一生听得一头雾水,疑惑的问道:“刚刚那个人是干什么的,他说的那个多情楼又是什么地方?”
      围着的其他人一阵哄笑,只最开始那个瘦高个子的好心帮他解释道:“多情楼是天津城里有名的销金窟男色馆,外国名流,商界巨子还有那些政府要员往来酬酢的首选之处。程停霜更是里面的花魁,说他一夜千金可丝毫是不为过啊。”
      赵一生这才有些明白为何周围人都笑得如此恣意却又有些微的嫉妒,自己和这些人一辈子都只是老实巴交干活赚些血汗钱,若果真是上流社会的公子少爷,恐怕也不过远远地羡慕一声,程停霜的身份却颇为微妙,意识里一边儿是瞧不起,另一边儿却又是高攀不上,难怪这些人要着实取笑了。赵一生不知道自己这时候对于程停霜所保持的微妙心态是嫉妒还是羡慕,总之是复杂的吧。
      先前那个腆着肚子的越加放肆的接口道:“那般白皙的皮肉,老子要是有个百八两银子,也愿意花在他的肚皮上啊,就着他的那小嘴咋上一口酒,定然是香的梦里也能笑醒。”
      赵一生毕竟年纪还小,被哄笑得一阵尴尬,只讷讷的说不出话来,那个瘦高个的男子看他面红耳赤的,笑笑为他解围道:“行了行了,胖子,莫要再逗弄小孩子,有老板叫车,这一单你去吧,等会儿后来,咱们上馆子里喝酒。”
      “得了,谢谢兄弟。”那大肚汉见真有活计,便连忙收了说笑,跑过去招呼老板,几辆人力车来来回回的跑了几趟,只那瘦高汉子一直坐在马路牙子上,即不上前主动揽活儿,遇上找他拉车的,也往往让给了一旁的同伴。
      赵一生坐下来歇了一会儿,觉得之前的惊吓已过去了,又懒懒的不想动,索性坐在马路上晒太阳,如今正是秋日午后,太阳和微风熏的人昏昏欲睡。
      赵一生真的睡了过去,等到一觉转醒,已经是下午了,想到每天下午要帮二娘劈柴烧火,恐怕是迟了,赵一生一个激灵,翻身站起来,往家里跑去,要进院门口的时候却听见院子里二娘在同舅舅说话,心里不由得奇怪,舅舅这会儿该还没下班才对啊,怎的现在就回来了。
      “二哥,你就看在他父母双亡的份上,帮他想想办法吧。”刘兰芝一边烧火一边道。
      “不是我不帮忙,几个作坊还有认识的工友都帮着问了,没人要。要我说,二妹你当初就多余把他带出来,人家那自己的亲叔都不管,你又何必充那大尾巴鹰呢!”刘长贵一下一下的劈着柴,木条有节奏的下落的声音,赵一生蹲在院门后面,心里暗自难过。
      “他就那么直愣愣的站在门口,我不带着他,难道要看着他去要饭不成!”刘兰芝叹了口气道。“当初把他送到他二叔家里,谁知道二婶直接把他赶了出来,一点儿情面都不讲的。”
      “总之,家里要养个外人,怎么也说不过去,我这两天再想想办法,给他找个地方。”
      对话结束,赵一生装作从外面刚回来的样子跑回家,招呼道“二娘,舅舅。我回来晚了。”刘兰芝笑笑回过头,“看跑了一身的汗,快进屋擦把脸,晚饭马上就好了。”回头看刘长贵有点儿板着脸,暗地里推了他一下,刘长贵勉强道:“进屋吧。”
      晚上,赵一生躺在床上睡不着,舅舅和二娘说的话总在耳边回响着,从爹去世后,赵一生心里已经有些麻木了,舅舅所说的给自己找个地方也不知道能是哪里,就这样翻来覆去的,迷迷糊糊赵一生睡了过去,可是睡不安稳,梦里面一会儿是舅舅对着自己说,一生啊,我也是迫不得已。一会儿,又似乎听到些尖着嗓子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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