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东月先生 ...
-
老汉后面的车帘子被撩起来，一个梳着双鬟的小女孩笑吟吟道：“阿瞬姐姐——不——是公子爷才对，快上车。”
竟然是丫鬟装扮的薛云菲。
老汉停下车，满是皱纹的脸没有表情，缓缓道：“请上车。”声音虽然低沉，却十分年轻。
景瞬的声音干巴巴的：“薛云鹤？”
老汉“唔”了一声：“我戴着面具，这样……相称些。”
景瞬看看薛云鹤那一头全白的头发，沉默了。
跳下车来的薛云菲此时脸色暗淡了一下，说道：“父亲让我们送各位一程，顺便也让我们兄妹出去游历一番。”
禅师眨眨眼，叫苦道：“啊呀，要坐马车？我不要像上次那样把骨头都给跌散了！虎娃，还是你背我跟着车跑吧。”
虎娃点点头。
薛云菲毕竟是小孩子，一听这话，忍不住问道：“你怕坐马车？”
禅师重重点头：“先前来应天的时候坐了一段时间的马车，差点赔上半条命，最后就由他背着来了。”
薛云菲觉着自己的脸有点僵硬：“那骑马呢？”
禅师很认真地想了想，道：“小时候被摔下来过，胳膊折了，娘就再也不让我骑马。我其实最喜欢走路，可是虎娃不耐烦，老是背着我跑。”
薛云菲道：“如果不是见过你光头的样子，我会以为你是个姐姐，比我还娇气。”
禅师连连道：“阿弥陀佛，小姑娘真是慧眼如炬，我娘也常说，因为我小时候一直与她相依为命，自然比别的小孩宝贝些，后来与爹爹重逢，他愈发宝贝我，所以就把我养成这样了。”
薛云菲笑道：“宝贝你，还让你当和尚！”
禅师笑道：“和尚有何不好？一切皆是缘法，众生自来平等。”
薛云菲嘟囔道：“酸死了。”
湘少道：“不要在这儿耽搁了，先出城再说，过了前面的内城门，还有外城门呢！”
最后禅师还是上了马车，因为薛府准备的马车实在是太舒适了，于是禅师跃跃欲试。
出了内城门朝阳门以后，大街上开始有官兵来去匆匆地奔走，挨家挨户搜查地鸡飞狗跳，时不时还有人拦住马车搜查，幸好景瞬、禅师和虎娃三人都不曾露出什么破绽，一路有惊无险往外城的沧波门去。
将近城门的时候，薛云菲道：“阿瞬姐姐你别担心，父亲说皇上的追兵多半都是冲着塞外和镜湖去的，沧波门在应天府的东面，查得不会很严。”
景瞬没说话，一边的禅师抓着瓜子仁往嘴里丢，笑道：“公子不担心，担心的是你，你看你把公子的手捏成什么样子了。”
薛云菲瞪了禅师一眼：“你要吃瓜子，为什么不自己剥！”然后又瞪了一眼正在飞快剥瓜子的虎娃，希望他能争点气，不要老是受禅师的颐指气使。
禅师笑道：“那句话叫什么来着，对了，术业有专攻！你说是不是，虎娃？”
虎娃十指如飞，“嗯”了一声，完全没看见薛云菲失望的眼神，又递了一把白花花的瓜子仁给禅师。
禅师笑眯眯接过去，捧到景瞬面前：“公子，你要不要吃？”
景瞬默默摇头。
又问坐在最外面的湘少，湘少面无表情地摇头，于是禅师笑得更欢喜，美滋滋地开吃。
薛云菲撅着嘴道：“你为什么不问我？”
禅师正色道：“这个火气太旺，小孩不要吃。”说完就把瓜子全塞进嘴里。
薛云菲气结，恶狠狠地叫道：“你使劲吃吧，吃出满嘴水疱才好！”
虎娃不轻不重地看了薛云菲一眼，小姑娘被那冷冰冰如猛兽一般的眼神吓坏了，直往景瞬背后躲。
禅师顾不得咀嚼，拉着虎娃，声音含糊：“虎娃，你这样会吓坏小孩，她是说着玩儿呢。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我打不过你，不是还骂过你嘛！争不过，就只好嘴巴上逞强，每个人都会有这样的时候。”
虎娃若有所思点点头，脸色缓和许多。
说话之间马车已经停下来，湘少低声道：“不要慌，我去应付。”
几人听着湘少与城门口的官兵交谈了几句，然后有两人掀开帘子，一个年轻的锦衣卫头目往马车里看来。
城门官在后面陪笑道：“冯大人，通行证查过了，没什么错儿，他们是栖霞山人，来京城卖香料的。”
冯大人一直面无表情，却在看到景瞬时，脸色有些疑惑，道：“下车搜查。”
站在马车一边的湘少忙暗暗往城门官袖子里塞了一张银票。
城门官笑道：“冯大人，不会有错，前几天他们来时也是下官当差。”
冯大人回头道：“应天府每日来来往往多少人，你居然会记得几天前的香料贩子？”
城门官往马车里瞄了一眼，陪着笑低声道：“因为这家的少爷长得比大姑娘还俊俏，帐房先生也是一表人材，下官就多看了几眼。”
马车里的“帐房先生”闻言，恍然大悟道：“原来你也是个好男色的！”
城门官笑容一僵，咳了两声没再说话。
冯大人正要再发话，薛云菲已在马车里叫道：“你是不是跟那个城门官一样，想多瞧我家少爷两眼？”
冯大人冷哼一声转身走开，城门官对湘少挥着手道：“还不走？你们家的丫头真是不懂礼数！”
一行人离开沧波门后，薛云菲后怕道：“还好出来了，刚刚那个什么冯大人让我们下车，可吓死我了。”
禅师对沉思中的景瞬道：“你可想起来在哪儿见过那个冯大人了？”
景瞬喃喃道：“好像很久以前在哪儿见过……”顿了一顿，猛然醒悟：“他是当年在秦淮的那个小衙役！我姐姐……遭难，是他和一个老衙役收的尸，我冲出去的时候，他就在旁边。”
湘少道：“糟了，你都想起来了，他肯定也没忘，得尽快走。”
禅师道：“我们这是要去哪里避祸？”
湘少道：“禅师，薛伯伯说你知道哪里最安全。”
禅师扯着自己的衣角嘟囔道：“我不要回家，有人逼着我还俗娶亲，我宁折不弯！”
薛云菲笑道：“嗯？原来父亲说的最安全的地方是你家啊！”
禅师苦着脸向虎娃道：“真的非回去不可？”
虎娃想了想，道：“姨夫说了，你问这句话的时候就说明，我们真该回去了，除非你想自己解决随之而来的麻烦，而不是依赖我。”
禅师好看的脸庞皱得都出了褶子：“算了，我们回去，谁让我没有好好跟他学武呢？”
薛云菲道：“可是，追兵不是朝着塞外去的吗？禅师的家也在塞外，我们路上碰到怎么办？”
禅师笑道：“放心吧，虎娃走的路是那些官兵走不了的。”
于是一行人在虎娃带领下离开应天以后，绕道湖北，途径陕西，前往塞外。一路走的都是山野之间的密径，马车早已丢弃，开始的时候薛云菲比较辛苦，薛云鹤本想像虎娃背禅师那样背着妹妹，可惜小姑娘逞强不让，最后还是景瞬偶尔背她一程，免得太耽误赶路。
有时候休息，虎娃会独自到官道上看一下追兵的情况，发现追兵之中已仅剩锦衣卫的人，由那位冯大人领着。回来同众人描述时，湘少说那些大部分都是锦衣卫里执行暗杀任务的人。
进入宁夏时，追兵的数目已经锐减为一百左右，但是相对的，他们的警惕性和追踪能力也整体上升，再加上此时已经很少有茂密的山林作为掩护，禅师等人有好几次行踪暴露，幸而有湘少、虎娃和景瞬挡着，才能一次又一次化险为夷。
越靠近贺兰山，禅师的精神越差，薛云菲总是打趣说：“就要到你家了，我好期待呀！”
禅师就会嘟囔：“有什么好期待的。”
薛云菲就笑：“谁让你不告诉我你父母是什么人，还不让他们跟我讲。”
禅师就开始念佛号。
因为景瞬和薛云鹤的关系，他们这几人在一块儿总是难免陷入尴尬，于是小姑娘只好找禅师斗斗嘴缓解气氛，不然没给追兵抓去，自己先憋坏了。
这一天，几人宿在一条小河边，正生火做饭，锦衣卫的人突然从旁边杀出来。
本来依照之前的惯例，是景瞬带着薛云菲先退，然后虎娃背着禅师再护着薛云鹤，湘少留在最后负责抵挡追兵片刻。可是，今天来的这些人比往日都狠些，而且后面有源源不断的人补上来，最后连冯大人都来了，指挥手下组成了个包围圈。
于是虎娃把禅师和薛云鹤也交给景瞬护着，与湘少一起抵挡这些可以与杀手媲美的锦衣卫。
景瞬低声对薛云鹤道：“快把面具戴上。”
薛云鹤轻声道：“没关系，如果被他们认出来向皇上禀报，父亲他自有办法。”
景瞬没再说话。
尽管湘少和虎娃竭力抵挡，锦衣卫的人也死伤不少，但包围圈还是越来越小。
禅师本来想让景瞬出手，却见景瞬盯着一个在外围打转的人看，于是问道：“公子，你看什么呢？”
景瞬道：“那个人一直不停地游走，不伤人，却也不被人伤，好生奇怪。他的武功绝对在我之上，如果真出手的话，我们就麻烦了。”
这话刚说完，就见冯大人呵斥那人道：“龙青！还不快来帮忙！”
禅师看着那叫龙青的人开始与虎娃搏杀，不由埋怨景瞬道：“我还不知道公子是个乌鸦嘴……呀！”
最后那声“呀”叫得真是荡气回肠。
虎娃还以为他受伤了，连忙回头看，竟被龙青在手上划了一刀。
禅师目眦尽裂，跳着脚冲山坡后面叫道：“您老人家还要看到什么时候！虎娃都受伤了，快现出原形！”
一个平静低沉的声音缓缓从山坡后传来：“现出原形？那是对妖孽说得话。”
在一片刀剑声影里，这低沉的声音竟是如此清晰，而且，出奇的悦耳动听。
打斗的众人不知不觉都停下来往山坡后看去，只有龙青呆了一下后，居然直挺挺跪了下来，低低叫了一声：“主人。”
作者有话说第29章 东月先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