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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相逢似梦中(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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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倾对沈颜点点头,沈颜拿出一幅图,只听秦倾道:“棋都之所以被称为棋都,是因为其不论地势格局均与棋盘相仿,大翕开国之君敏定帝乃是不出世的奇才,文武双全,一身棋道上的造诣,更远胜国手,他所安排的防守,便是依棋道而行。”秦倾指着沈颜拿出那幅图,“这是我依照棋都布防地点所简略出来‘地图’,仔细一看,便是一局珍珑。”
帐中各将均将目光放于那张薄薄的纸上,唯涂思不为所动,穆义第一个抬头:“娘的,看的我头疼。我说秦姑娘,你有话直说好了。”
秦倾心中略有计较:“我所知已述,至于如何破城,还要请教涂军师高见了。”
涂思看着秦倾,双目如电,只是这锥子似的目光对秦倾毫无影响。
二人就这么僵持着,知道帐中其他人都感觉到了帐中的低压。
最后还是沈颜出头打了个圆场:“二公子,这不是一局简单的珍珑,落子之处与地势的结合可谓妙至巅毫,尤其经历数百年的完善,原本应是没有丝毫破绽的,但是,也许是北朝不得人心,天不佑之,当年城破之时,凤阳山山体塌陷,这才成就了京都布防的破绽。”
众人的目光随着沈颜的讲解将目光投向东南角的凤阳山,穆义第一个冲出来:“公子,末将愿往!”
其他人也不甘落后,纷纷请战。
君少翀急忙道:“诸位请起,先听沈先生把话说完。”
沈颜微微一笑:“我方才所说,只是表示城破有望,并不代表凤阳山就是应当着重攻打的地方。”看众人一脸茫然的表情,沈颜表情不变:“正所谓‘坐直身子五目棋’,破城,应当通观全盘,否则,若有丝毫布置不当,牵一发而动全身,后果将不堪设想。”
君少翀听到这里,转向涂思:“先生国手之才,可有办法?”
涂思目光死死地盯着拿证简略的地图,沉默不语,君少翀又唤了两句:“先生?先生?”
涂思“啊”了一声:“公子恕罪,此局破解不易,涂思需要好好想想。”
“好,明日此时,请军师提出破城之法。”君少翀目光中精光一闪,低头的涂思没有看见,却没逃过有心人的眼睛。
眼见众人鱼贯而出,秦漾去跟妹妹单独聊聊,却有人来报,敌军大将萧宇遣信使来此。
君少翀眉梢一挑:“请。”
“见过君二公子,君三公子,我家将军想约见秦小姐。”信使不卑不亢,直接道明来意。
话音一落,帐中众人神色各异,唯秦倾依旧面无表情。
君少翀神色复杂地看着秦倾:“此事须得秦小姐自己定夺。”
身旁的君少翔想说什么,被君少翀挥手喝止。
那信使似是早知会有这种结果,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将军有书信一封,请小姐赏光。”
沈颜接过信件,打发了信使,这才把信交给秦倾。
秦倾起身出帐,身后,空余秦漾一身叹息。
两军交战,各据一方,有些边角地带变成了“三不管”地带,这是各军共识,萧宇约见秦倾,就是在这样一处地方。
秦倾到时,便见萧宇一人独立于前,身旁一张矮几,上置一壶清酒,几碟小菜。
“萧将军。”秦倾的声音不自觉带上几分冰冷。
萧宇身子一颤,却没回头:“倾儿,你定要与我如此分明么?”
变声之后的男声更加低沉,似是而非,却足够勾起心底旧事,秦倾心底一软,声音亦不自觉软了几分:“萧——哥哥。”
萧宇回头,秦倾只觉眼前之人与五年前相较面容上变化倒是不大,只是眉宇间的风霜之色却掩饰不去了。
“坐。”
二人各自落座,相顾无言。
沉默许久,还是萧宇开口:“小师妹,别来无恙?”
秦倾略勾起唇角:“算是吧。”
秦倾的反应让萧宇颇觉陌生:“你······变化很大。”
秦倾抿过一口酒,也不放下,就这样拿着酒杯在手中把玩,瓷白的酒杯在秦倾修长的手指中竟显出几分脆弱:“三十年的女儿红,倒是极难得的好酒,也不知萧哥哥这是从哪位姐姐那儿讨来的?”
“倾儿如今的见识倒是不可小觑了,家姐出生之时,父亲与母亲亲手埋下这坛女儿红,本欲待家姐出阁之时······”萧宇的尾音飘渺幽怨,话为说全,秦倾却是明白的。
把玩酒杯的手一顿,秦倾再抿一口:“酒是好酒,可惜多了几丝苦味。”
萧宇似不在意,只是问:“倾儿可还喜欢?”
秦倾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在这清酒面前,秦倾只怕是待罪之身吧,哪有资格评论喜欢与否。”秦倾原本面色雪白,此刻酒红上脸,显出几分少女的风致来。
萧宇晃了晃神:“五年不见,倾儿你越发漂亮了。”亲自为秦倾添了酒,“可惜你我之间,也需要这般说话了。”
秦倾的声音略略拔高:“师兄想说什么?人生若只如初见?”
萧宇叹息一声:“倾儿,你醉了。”
“呵呵,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师兄,你好,你好——”
萧宇脸上悲哀之色更浓:“倾儿,你醉了。”
秦倾苦涩一笑:“醉了?是,我是醉了。从你下山的那一刻起,我就没有真正清醒过,我多希望这一切都是梦,萧哥哥,这么多年,多少次,我都想问你一句为什么,此番重遇,我却失去了询问的勇气,可是你,你竟步步紧逼,你就那么迫不及待与我断绝关系么?”
这样的秦倾有些失态,却让萧宇觉得熟悉,卸下伪装的小师妹仍是当年那个小师妹,翻涌的情绪漫过胸腔,竟仿佛连呼吸都不由自主,眼泪不经意间滑落:“倾儿,倾儿,倾儿——”
你可知,那整整十年,我一直在等你长大?
可是,事到如今,有些话,已不能说,亦不可说。当初我做出那样的选择,就已经没有退路了,我们之间,终究只能错过。
“萧哥哥,你哭了么?”秦倾伸出手,抹去萧宇脸上的泪,“你的眼泪,究竟为什么而流呢?”
是单纯为我,还是为我们不得不分道扬镳的选择?
秦倾站起身,晃了晃,萧宇急忙起身扶住,秦倾含笑摇头,示意自己无妨,走出两步,看着天上的明月:“萧哥哥,你曾经就是我心里的月亮,那么美,那么孤寒,让人仰望,却也让人心疼,可是,月亮是会变的,我常常在想,是不是当初我对你的想象错了?若你是我心中的太阳,我们是不是就可以一直那么好?我们是不是就不用面对后面的一切?”
听到此处,萧宇再也按捺不住,一把将秦倾拥入怀中:“倾儿,我们走吧,再不管什么国仇家恨,就我们两个,浪迹天涯,四海为家,好不好?”
秦倾轻轻回抱住萧宇,轻轻合上双眼,仿佛稍一大力,眼前的幸福和平静就会破碎,再没有弥补的机会。
“从小,我就想成为萧哥哥的新娘,”沉默半晌,秦倾终于还是开口了,轻轻推开萧宇,柔柔的目光就那样看着他,看得那么深刻,“萧哥哥,我可以跟你走——”
萧宇眼神一亮,却被接下来的话冻住:“只要,你可以让这五年消失。”
秦倾看着萧宇严重的亮光一点一点地黯淡下去,最终转身离开。
萧宇僵立在那里,看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眼中,喃喃念叨:“人生若只如初见——”忽而仰天长笑,大喝一声:“人身若只如初见!”
却说秦倾走出不远,忽闻背后破空之声,秦倾也不回头,只是脚下加速,直到那箭簇去势全尽,落在地上,秦倾这才回头,小心捡起地上的箭,只见金属的箭头上,泛着幽幽的蓝光,衬得长箭更加冰冷。
“倾儿,没事吧?”等在外围的沈颜眼见秦倾安然归来,手中却握着一枝淬了毒的长箭,一时不明所以。
“四叔,我没事,我想,涂军师大概等的有些心急了。”
“什么?”沈颜更加莫名其妙。
秦倾只是抿着嘴,再不答话。
旗军营外。
涂思负手而立,看着天上皎皎明月。
“如此星辰如此夜,为谁风露立中宵?”秦倾玩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却没勾起涂思脸上的丝毫变化。
秦倾走上前,与涂思并肩而立,并不在意身后沈颜不赞同的表情。
“那一箭,为的是你自己,还是这万里江山?”秦倾其实很想问出这个问题,但看到涂思背影的刹那,打消了这个念头,这样的人,即便志在天下,目标也绝不会那一把椅子。
“军师好兴致,可是在想破城之策?”
涂思嘴角微微抽动:“秦姑娘,你既然什么都知道了,何必迫涂某至此?”
秦倾有些惊讶于他的坦白:“军师也是聪明人,该知道是为什么。”
涂思苦笑一下:“我以为,姑娘心中没有他的,看来倒是涂某猜错了。”
秦倾微微侧脸,看向远方:“人的感情,是很复杂的,军师今夜如此坦诚,倒是让秦倾意外了,既如此,明日帐中献策,军师可尽一旁高坐。”
“你竟连一句承诺都不索要?”这下轮到涂思意外了。
“承诺。”秦倾玩味地轻轻念了一遍,“这个东西,不该由我向先生要。”
涂思长叹一声:“罢了罢了,不过是些旧事,早该放下了。”
秦倾含笑道:“倒是要恭喜军师了,可惜此地无酒,不然倒是当浮一大白。”
“多谢姑娘美意,涂思告退。”说罢抱拳施礼,倒退几步方才转身,竟是极为恭敬。看着他的背影,沈颜心有不忿,身形刚动,就被秦倾拦下。
“倾儿,他偷袭你!你真是醉了么,这么心软。”
“我就浅酌了两杯!都过去了,更何况,他并没有要我命的意思。”秦倾看着涂思远去的背影,心下叹息,更是佩服。
“照你所述,那箭自背后偷袭,箭头淬毒,分明是居心叵测!”沈颜越想越不爽,“我不过是想给他点教训而已。”
“四叔,你也是年近不惑的人了,怎么还跟毛头小子一样冲动?”秦倾看着沈颜,一脸无奈。
“你这是在嫌弃我老了么?哼,也不想想,我是为了那个没良心的小混蛋才误了自己的青春?哼!”沈颜像只炸毛的狐狸,闷闷地盯着秦倾。
秦倾最怕沈颜这种不定期发作的“童子功”,只好安抚两句道:“罢了,不说清楚,你大概背后也会去做些小动作,那支箭,射向我的时候并没有对准我的要害,那箭上的毒不必我说你也知道,不是什么见血封喉的剧毒,解了之后对身体也没什么伤害,只此来看,他便没存害我的心思。”
“即便不想杀你,他也有伤你的心思!”沈颜依然愤懑。
秦倾忍住扶额的想法,免得刺激到沈颜:“涂思是什么人物,我是什么人,只怕他早就清楚了,那箭的用意不外乎两个——”
“是什么?”沈颜蹙眉,不是很明白。
“若我······或是警告,或是求和,说穿了,一切都取决于我的选择。”
“你永远都是这个样子。”
突如其来的声音如此熟悉,倒叫秦倾想起了初识那一幕,唇边不自觉含了笑意:“二公子这听人墙角的功夫见长啊。”
君少翀缓步上前,夜风猎猎,吹得他衣袂翻飞,听了秦倾的调侃也不觉赧然:“得秦小姐金口一赞,纵是不入流的手段,也矜贵起来。”
沈颜看看秦倾:“倾儿,我先去歇了。”也不等秦倾回答,自顾自离去了。
秦倾看着沈颜逃也似的背影,唯有默默叹息:“二公子有事吗?”
君少翀双目灼灼地看着秦倾:“在你心里,便是连一句少翀也不愿叫了么?”
“少翀也好,二公子也罢,不过一个称呼,你何必如此?”
“你永远是这个样子,似乎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不,应该说,是我的一切都不曾被你放在心上。”君少翀走近两步,“我原以为,这样的夜,这样的时刻,我能看到你软弱。”
秦倾眉头一皱:“你跟踪我?!”
君少翀冷哼一声:“你也太小看我君少翀了,倾儿,我的心已放在你身上四年了,你今夜遇到些什么,我又岂能猜不到,我只是想知道,你能不能正视它?”
秦倾转过身,背对着他:“你既然知道我今夜遇到些什么,就该知道,现在不是谈这些的好时候。”
“是,我知道,只是——”君少翀猛然上前,拉过秦倾,迫使她与他面对面:“整整四年,我的信,你一封没有回过,连只言片语都没有,好难得你来找我,却全是为了别的事情,甚至,是为了别的男人!呵呵,我今夜才知道,你为什么对攻打棋都一事这么上心,原来是为了一个男人,一个身陷展王府,与你青梅竹马的男人!我知道,那个男人就是你四年前不告而别的原因,对吧?你告诉我,除了你的萧哥哥,你还有几个青梅竹马?啊!”
自君少翀出现,秦倾就下意识地与他保持距离,此刻距离陡然被拉近,才闻到他身上丝丝酒气:“你喝酒了?”
“我以为,我遇见你也不算晚了,可是,为什么?”
秦倾蹙眉:“什么为什么?这天气只怕要下雨了,你回去休息吧,况且你身为全军统帅,明日计策一定,就要破城,喝成这样让你的手下看见了你要如何自处?”
也不知是被哪个字眼刺激到了,君少翀口气突然就冲了:“你要破城,我就破城,至于我会如何,不劳你秦大小姐费心!”
刹那间,天地明亮一片,复又陷入黑暗,一时间,只能看见秦倾的眼神急速变冷,忽而一道惊雷想起,君少翀被挤到一边的神智也渐渐回笼,正欲开口,一场大雨倾盆而至,六月的天,竟是说变就变。
秦倾的声音夹在哗哗的雨声中,听上去并不真切:“君少翀,你真的爱我吗?还是,你只是在意优秀如你,却没有被我爱上的挫败?你君少翀是什么样的人,今夜若是真的醉了,这些话,你当真说的出口?你想试探什么?想我回答什么?”
大雨模糊了视线,君少翀已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只是下意识地想解释:“我——”
只是,秦倾没有给他这个机会,毫不留情地打断:“退一万步说,就当你真的爱我,那么君少翀,你确定你要的起我吗?不说别的,江山美人,孰轻孰重,你便答不上来吧?哈!”
君少翀愣愣地看着秦倾的背影渐渐消失,下意识伸出手,虚空之中,什么也抓不住,最终,连一片衣角也再看不见。颓然收回手,挪动步子回帐,只觉心灰意冷,他以为她没有放他在心上,其实他错了,她知道,她什么都了解,那个问题,自己,确实,回答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