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茶话》风禾荔枝

15、第十五章

　　每天徐宅的马车都来往于永兴坊与甜水胡同之间，周氏娘子给的那一篮鸡蛋早就所剩无几了，徐公的身体也慢慢地好转起来。

　　至于三娘的朝食摊子，原本想着第二天一早来买茶叶蛋尝鲜的，直接就扑了个空，不甘心询问摊主，人家摊主也一脸愁容，直接就一个不知道。

　　木苒做生意本没有搞饥饿营销的爱好，但也不得已而为之了，是真的缺货呀，是该琢磨琢磨什么时候去一趟清泉村了。

　　一晃就到了和胡商阿固约定交货的时间，木苒没有带着茶饼去西市，而是准备让阿固带着驼队上门来取货。

　　她今天一早起来挽了个灵蛇髻，用木簪固定住，身穿织锦胯袍，腰身盈盈一握，神采奕奕地出门往西市而去。

　　西市还是一如既往地热闹。

　　木苒看到阿固已经等候在她上次摆摊的位置了，头上戴了顶胡帽，老远就朝自己挥手，就笑着加快了脚步。

　　两人见面寒暄了两句，阿固朝她身后望了望：“阿苒怎么没带茶叶？”

　　木苒笑着从斜挎包里摸出一饼茶，递给阿固：“喏，你要的茶饼。”

　　阿固接过茶饼，茶饼是用白色油纸包起来的，又用米浆黏住了封口，拿在手里一掂量，分量十足。

　　只见他揭开油纸，里面是青褐色，压得紧实的茶饼，他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慢慢咀嚼，茶叶干脆，味道微涩，带有回甘。

　　“这茶叶不错！再没有比阿苒这更好的茶叶了！”笑容爬满阿固那黑黑的圆脸。

　　“谬赞了，其余茶饼可能需要借你的驼队去永和坊一趟了。”木苒眼睛圆圆，笑得甚是可爱。

　　*

　　当阿固看到木苒房间里堆得一人高的茶饼堆时，属实愣了一下，他本以为六十饼就够得她张罗，现在看这个量，起码是四倍还多。

　　阿固圆圆的脸上，浮上一丝尴尬神色：“木娘子，我可能要不了这么多茶叶，这次来长安，还要采买些别的东西，如果全部买你的茶叶的话，那我这一趟就带不了别的东西了。”

　　木苒也没有多想，大方地说道：“没关系，那你还是要上次说好的六十饼吗？”

　　阿固见木苒这么爽快，心情又豁然了些，嘿嘿笑着：“我可以要这么多”，说着比了比手指。

　　“行，那就一百个茶饼，按照之前说的价格，就五千钱，除去你给的定金，再补四千钱就行。”木苒满不在乎，这个胡商要不完这多茶饼，她自然还可以找别的胡商。

　　长安城什么都不多，就是胡人多。

　　胡商阿固也是爽快人，直接就补了木苒四两银子，要知道在钱庄里头，一两银子可以换差不多一千二百钱。

　　“下次我再来长安不定什么时候，既然知道你住的地方了，我下次再要茶叶托人来甜水胡同给你捎个话。”

　　木苒还沉浸在四两银子，多收了差不多八百钱的快乐中，一下没反应过来阿固在说什么，只是乐呵乐呵地点点头。

　　待反应过来，她笑眯眯地对阿固说：“阿固大哥，你下次要茶叶只管着人给我带话，我保准给你安排好。”

　　这场生意买卖双方都很满意，阿固安排小伙计将茶饼装上，驮着茶叶喜滋滋地离开了甜水胡同，却在路上碰上了个熟面孔。

　　这熟面孔不是别人，正是木苒尚未谋面，但同租一屋檐的周二郎。

　　周二郎一直跟着长安城里的胡人来往于西域与中原之间，主要是给别人做一些苦力，赶一赶驼队挣一些辛苦钱。

　　上次给胡人运送货物，遇到个通情达理的雇主，愿意让他捎带些粮食、布匹等货物，沿途或者到了目的地售卖。

　　周二郎用自己省吃俭用积累的一点本钱，在长安买了几匹绢带着随行，结果才到了高昌，卖得绢就让他赚了好几番。

　　此次经历让他明白了，给别人做工只能保本，而给自己打工才能赚钱。

　　这次回长安，他就想再寻寻机遇的。

　　这不，机会就撞到了眼前，周二郎和阿固是很相熟的，在长安到西域的多次漫漫行商旅途中，这些人是经常打照面的。

　　两人彼此都还挺合眼缘，因此就寒暄了几句。

　　周二郎就了解到阿固来甜水胡同是进货茶叶，也了解到这茶叶是在一位姓木的小娘子那里买的。

　　“小金，你怎么又来了？今天可没有鱼肠给你吃！”木苒对着在檐口冲她喵喵叫的大橘猫嘟囔。

　　余氏也不知是耳朵好听到木苒说的话，还是看着这只大橘猫心思有些敏感，脸青一阵，白一阵的，把木盆一放，就回了房间。

　　大橘猫从屋檐上一跃而下，迈着小碎步，摇曳生姿地走到木苒身旁，还在她大腿边蹭来蹭去，尾巴竖得笔直。

　　“喵呜”哼，女人，不信你不心动。

　　木苒觉得这只猫不是蹭在她腿上，是蹭在她心上，于是蹲下身来，抚摸它的脑袋。三娘不是说像它这种花色的猫被称作金丝虎吗，索性就唤它“小金”吧。

　　小金舒服地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还顺势倒在她的脚边，把肚子翻给她摸。这只大猫很爱干净，身上的猫毛光泽又柔软，木苒正沉迷于小金的娇软易推倒时，就听到三娘和谁在打招呼。

　　“二郎回来啦，这一次要在长安呆几天呀？”卢三娘热情地和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子说话。

　　那男子一双眼睛看起来聪明狡黠，许是经常晒太阳的缘故，肤色较为黝黑，反而又呈现出一种表象的憨厚老实。

　　木苒打量着自己这个新认识的……老邻居？老室友？听他和三娘说道：“这次回来也就呆两三天，等主家采买好货物，就得再出去。”

　　忽然，周二郎转身，刚好对上屋檐下薅猫的娇俏少女，肉嘟嘟的鹅蛋脸，稚嫩又可爱，他不由得为这样美好的画面感到惊叹。

　　感受到周二郎的目光，木苒有些无所谓，当后来有了钱买镜子后，她就再也不认为自己普信了。现在的她有着一张人畜无害，随便挽个发髻都可以侍靓行凶的脸，别人看她怎样的目光她都不以为意了。

　　木苒微微颔首，继续撸猫。

　　“三娘，那位是？”周二郎问卢三娘。

　　“噢，忘了给你介绍了，那是前不久搬来的木小娘子。”三娘看了一眼屋檐下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女，不由得一笑。

　　“那位小娘子也姓木？”

　　“怎么？二郎还认识别的姓木的人吗？”

　　“噢，倒也不是，她卖茶叶吗？”周二郎饶有兴致地问道。

　　“你怎么知道她卖茶叶？”这下轮到卢三娘一脸迷惑了。

　　木苒看周二郎和三娘聊得挺热乎的，三娘对周二郎还算亲切，便也稍稍收了那种对陌生人的警惕之心。

　　周二郎主动上前和木苒打了招呼，她也笑着回了礼。

　　“听说木小娘子在经营茶叶之事？”周二郎是个直性子，直接开门见山问道。

　　“不过是做些茶叶倒卖生意罢了，小打小闹，不似周郎君行商万里。”木苒毫不意外周二郎知道自己卖茶叶的事情，她理所当然地认为是三娘告诉他的。

　　两个陌生人，气氛还有些微妙，彼此之间说话难免有些生疏客套。

　　眼看对话要以冷场收尾，三娘却做了些饮子和点心，在桂花树下摆了一桌，过来拉周二郎和木苒一起唠嗑。

　　三娘是受过生活的苦，却还愿意对生活报以热烈的人。

　　桌上是火炉煨着的小吊梨汤。

　　雪梨、银耳、梅煎、雪梨皮，再加几颗冰糖，用小火慢慢煨着。

　　梨子的甜香便在清冷的空气中飘散开来。

　　“来来来，你们两个这边坐，过来喝一口我煮的小吊梨汤”，三娘招呼两人过来落座。

　　木苒向来是拒绝不了三娘的，于是舀了一勺水净手，便也款款落座。

　　“来，你们都尝尝，这个季节喝梨汤最是生津润肺，尤其是你，二郎，西域风沙多，梨汤润肺。”三娘边说边用汤勺给他们各盛了一碗。

　　周二郎油腔滑调地说道：“梨汤只是润肺，三娘的好意却是润心。”

　　虽说周二郎这句话有马屁嫌疑，但木苒是很认同的，这些日子的相处，三娘是对她最真诚关心的，自从父母过世后，她从三娘这里找到了久违的亲人之感。

　　木苒吹了吹热气，喝了一口，一股温暖就到达了胃部：“坊门口的那群顾客只知道三娘的胡饼好，却是没有口福享受三娘亲手制作的梨汤，真是可惜了。”

　　“你们两个，一个个地油嘴滑舌，糕点都堵不住你们的嘴”，三娘嗔道。

　　三个人在桂花树下聊起了天，彼此之间熟络起来。

　　原来三娘是在周二郎之后搬进这座宅子的，庄先生课业繁忙，大多时候都在书院里，余氏呢又是个孤僻性子从不主动与人往来。只有周二郎，是个好与人相处的，帮了三娘许多次。

　　话题最终还是转到了木苒的茶叶生意上，三娘问道：“今天那个胡商把所有的茶饼都收走了？”

　　木苒摇摇头：“没，还剩了一半多。”

　　周二郎之前专门找木苒就是为了茶叶之事，现在话题转到茶叶上，他乐得抓住机会：“你的茶饼卖那胡商多少钱一个？”

　　木苒没有多想：“五十文。”

　　周二郎叹道：“你那茶饼我在阿固那里见过，一饼卖到西域，一两银子一饼也是正常价格，要是茶叶采摘制作皆是上品的话，价格就不可估量了。”

　　饶是木苒知道茶叶运往西域价格会翻倍，但当听到一两银子一饼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咂舌。

　　但也无可奈何：“这……价格差属实有点大，不过也没办法，运送本来成本也高。”

　　周二郎却站起身，对木苒拱手：“实不相瞒木娘子，我随同一位胡商运送货物往来长安与西域，如果你信得过我，我愿意将木娘子的茶叶运往西域出售，我与娘子三七分成。”

　　木苒从周二郎第一次找她搭话，就看出了他的目的，不过他这么直接，是木苒始料未及的。

　　三娘倒是很吃惊，她先是吃惊西域的天价茶叶，再是吃惊周二郎要将木苒的茶叶生意做到西域去。

　　木苒稍加犹豫，还是没有经住诱惑：“五五分吧，你是三娘的朋友，就是我木苒的朋友，总不好叫你吃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