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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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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我叫冬青。
固执地自称是有点小小神经质,又有点小小自私的小女孩。是的,把自己叫做小女孩。
好吧,我承认,还有一点小残忍和小无情。
12岁的时候,亲手杀死了一只我特别讨厌的白猫。那只猫是爸爸的女人带回家的,还有个极变态的名字叫宝贝米尔。
爸爸的女人,就是我后妈,一个比爸爸小了十几岁的女妖精,称她为女妖精一点也不过分,她喜欢化妆,总是把自己抹得像京剧里的大花脸,还特别喜欢穿吊带露脐装,常常在我眼前没玩没了地晃,连带着那只招摇的猫一起没玩没了地在我的世界里晃动。晃得我几乎生出了幻觉,那是极度晕眩后才会有的幻觉,她的五花脸和猫的一身宠物装在我眼前忽而张牙舞爪忽而失声尖叫,重复的,重复的,撕裂我的梦境。
B
我后妈叫罗宜,我亲爸叫柯冬,我亲妈叫林青。所以,我就叫柯冬青,一棵顽强的冬青。
我还有个身份,庙太妹。我是庙街的小太妹,有个哥们叫庙一,有个同穿一双丝袜的姐妹花宏豆。
庙一是庙街“第一把椅”老太爷的亲孙子,花宏豆是庙一的马子。他们都是特讲义气又特臭屁的主,成天在我面前装恩爱,可我怎么会不知道,他们的感情是吵出来的,就像是辣椒,是炒出来的爱情。
还记得那个半夏的夜,花宏豆拖着我去庙一的家捉奸,结果我和宏豆让庙一他家那古板的老太爷给捉了。于是两人在他那破庭院里跪了一夜的搓衣板。总之,我柯冬青给花宏豆那千年祸害给活活祸害了。
还有一次,我们仨去看电影,一个男的不小心蹭了我一下,那手差点没让庙一给废了。还好我和宏豆死抱住他。可事情平息下来还不到三分钟,宏豆就揪着庙一暴打,说:“说说你和柯冬青这死丫头是不是有一脚了?她被蹭一下你犯得着这么拼命吗?老娘我要是□□了我看你吭也不会吭一声!”我当时就吓傻了。要知道那天花宏豆穿着一件阔领的红色上衣,她那一激烈动作一下,直接走光了里面的白色小可爱,还有那踹人的阵势,直接把碎花底裤给晾众人眼球下了。我当时正在考虑要不要去抢个帐篷来帮她遮掩遮掩,谁知她K完庙一反过来指着我的鼻子骂:“柯冬青你个小骚货离我家庙一远点,要不哪天老娘灭了你!”当下我就懒得再理她,哼哼鼻子扭头就走。
这些是我那些陈年芝麻烂绿豆的往事,然而那些关于那个人的荒芜的伤和我那宿命里的劫都还未提及,那是因为它们,已经长成了一片,哭泣的冬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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庙街在城东,而城北有条街叫吧屋街,那条街有个男孩,我从遇见了就不可自拔地迷恋的男孩,他叫繁思涵。
那一年我九岁,亲妈带我到吧屋街购物,小小的我并不稀罕宿命公主裙和水晶鞋,要的指是一颗甜腻舌尖的漂亮的糖。
我蹲在糖果屋门口哭得惊天动地,就是想要亲妈给我买颗糖吃。可是她光盯着她那些不知要穿给谁看的昂贵服饰,根本不理会我,不理会哭得肝肠寸断的小冬青。
然后仙女出现了,她从糖果屋里走出来,蹲在我面前,露出专属于天使的微笑,她问我:“小妹妹,你妈妈呢?为什么你一个人在这里哭呢?”
我止住了哭声,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仙女,胖胖的手指指向糖果屋。
仙女温柔地笑了,她轻轻刮了一下我的鼻梁,笑着说:“原来是想吃糖呃。”
仙女牵着我的手走进糖果屋,从透明的水晶柜台后面走出一个天神般的小哥哥,他白白嫩嫩的小手在我眼前摊开,那些像钻石一样的糖果浑圆地闪着五彩的光芒,牢牢地占据我整个视线。
那是第一次遇见他,记得应该叫他,小哥哥。
然后那以后很久,我都没再到过吧屋街,直到……
直到我的亲妈,林青女士和一个男人跑了的那一天,我被柯冬大骂是小野种,伤心欲绝地跑到糖果屋。那一年我10岁,还是一颗小冬青,而他也还是小哥哥。
他坐在台阶上,望着天空出神。我坐在他的边上,一直轻轻地抽着红红的小鼻头。
他突然问,爸爸,什么呢?
是野兽。我恨恨地说,语气绝烈又带着未脱的稚气。柯冬说我是野种,那他便是野兽。
他稚气的脸从天空转下来看我,像是天神突然回顾一个在他膝盖后膜拜的人。他微微皱着眉问,是野兽吗?
我任性又坚定地点头,点了一下觉得不够说服力,于是又用力点了两下。
他又问,野兽是好人还是坏人?
我笃定地回答,是坏人。
他听了后暖暖地笑开了,他说,那幸好,我没有爸爸。
我哇的一声哭了,边哭边喊,可我有,我有个坏爸爸,却没有仙女妈妈。
他惊讶地看着我,接着变戏法一样把五颗用亮晶晶的糖果纸包着的糖摊开在我面前,他说,这个给你,以后不要哭。
再次见面的那年,我16岁,已经长成一棵大冬青,也已经是庙街里的庙太妹,也已经知道了男女间的那点破事。
我的男友叫芒果,属于不要命的那类型,纯粹就一亡命徒。
芒果强把我压在地上的时候,我抄他全家的心都有了,百般挣扎,无济于事。任他撕裂我的衣服,我紧咬着唇,不肯掉一颗泪。
迷乱中摸到他腰间的刀,狠劲抽出来,然后一刀捅进他的身体,棉布撕裂的声音和血肉嘶离的沙沙声相互交映着,温热的鲜血源源地流到我身上,他呜鸣一声被我推开。
我杀人了,我杀人了……那一刻满心是天崩地裂的恐惧,我从那个昏暗的小屋逃出,不住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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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巷子里撞到他,只匆匆的一瞥我便认出了他,那眉眼那鼻梁那嘴唇那透明的耳廓,全是他,小冬青的小哥哥,小冬青的五彩糖果,长成十七岁模样的叫做繁思涵的少年。
黑色的真丝短袖衫,白色的格纹长裤,简约中惊见一种颓废的美。
看到满身血污的我,他怔愣一下,那吃惊的表情转瞬即逝,他淡淡地瞟我一眼,绕开走掉。
看着他走掉的样子,我哇的一声哭了,像个小孩子,像六年前的那天,等着他如天神回顾膜拜的人类那样来对我说,这个给你,以后不要哭。
他停下脚步,回过身问:“要吃糖吗?”
我拼命点头,从胸口的位置拿出一个暗紫色的小布包,打开来,五张漂亮的糖果纸整整齐齐铺在手心,我问:“还记得这个吗?”
他走过来,伸手拿起我掌心的糖果纸,在他抬手的时候,我看见他手腕上松松地系着四条红色与黑色皮绳编织的手链。
他皱着眉看着,刚要说话就被从身后直奔过来的花宏豆打断了。
“冬青,你和芒果怎么回事?”花宏豆这才注意到他,她双眼一亮,仿佛遇到极感兴趣的猎物。
这时候,庙一也赶来了,他看见花宏豆看繁思涵的眼神都不对劲了,急忙凑到我耳边问:“喂,他是谁?”
我压低声音对他说:“你丫的快带花宏豆走。”
结果花宏豆没有走,繁思涵走了,他懒洋洋地瞟了我们一眼,转身走了。
什么也没说。
那五张糖果纸静静地飘落在石板路上,在月光下闪着寂寞的光。
“冬青,你怎么了?”花宏豆用手肘捅捅我的腰,递给我一包面巾纸,“干吗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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庙一坐牢了。
我一刀把芒果捅进医院躺了半个月,他出院后却被庙一打成了残废。
庙老太爷气得七窍生烟,索性让庙一烂在里边,不放他出来烦他。
这下可把花宏豆折腾死了,她三天两头哭着跑老太爷那去求情,还总拉上我去当炮灰。
为了躲避花宏豆的魔爪,我独自溜到吧屋街散步。
本来还好好的天,突然就下起了大雨,我跑进路边的小店躲雨。
街道上的行人也都纷纷涌进来,一对情侣模样的男女匆忙中撞到了我。
我抬头看他们,男生背对着我为女生擦拭脸颊上的雨水,看不清长相,女生长得小小的,一张鹅蛋脸,大眼睛,长及腰身的卷发,穿着薄荷绿的连衣裙,给人娇柔做作的感觉,多看她两眼我都觉得难受,于是转开了视线。
这时,一个胖胖的女人牵着她的儿子匆匆挤进来,我被猛地推了一下,脚步打滑,慌乱中我随意抓住了一只手做支撑点,站稳后,我刚想对手臂的主人说声谢谢,却看到那只手的腕间处系着四条红色与黑色皮绳编织的手链。
仰起脸,看见他皱着眉盯着我抓住他手臂的手,我急忙松手,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谢谢……”
他身边薄荷裙的女生也注意到了我,她疑惑地看了我一眼,双手挽上他的手,问:“思涵,你认识的吗?”
他没回答,忽然问我:“你怎么样?”
我有些语无伦次,惶惶地看着他:“没、没事,刚才谢谢诶。”
他勾起嘴角,微微一笑:“下次小心。”他搭着薄荷裙女生的肩走进小店。
薄荷裙女生,是他的女朋友吗?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不知不觉,轻盈的心越来越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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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时候,在门口见到久候的花宏豆。
一见到我,她立刻扑上来:“死冬青,你死哪去了?”
“去散步呃。”
“散你妈的大头鬼啊,你吓死我了!”花宏豆大骂着一掌劈给我。
“怎么啦?散个步而已嘛。”
“你知不知道刚才公子藤气势汹汹地带了一群人来问我你在哪,我看他的样子很像要剥了你的皮。柯冬青,你掘他的祖坟啦?他那么兴师动众地要灭你?”
“去你的,老娘只是不给面子地拒绝他的告白而已。”
“啊?公子藤向你告白?”花宏豆吃惊地张大嘴,一脸怀疑。
“干吗这么惊讶,你冬青大姐我很差劲吗?”
“不是很,是非常。”
“去死呃。”
“公子藤很帅啊,又能打又能干,你干吗拒绝他?”
“我有喜欢的人了。”
“谁?”花宏豆扳正我的脸,“该不会是那天那个小巷帅哥?”
“他是我柯冬青的,不许你打他的主意。”
“不是我打他主意,他早就名草有主了啊。”
“你怎么知道?“
“在吧屋街那里我常常看见他,身边跟着个小女朋友,娇柔做作的样子,也不晓得成天演给谁看呢。”
“我见过她。”我想起晚上在吧屋街见到的那一幕,心尖生生地疼起来。
“是吗?觉得她怎么样?”
“像你说的。”
“想不想玩玩她?”
“怎么玩?”
“让你那掘了祖坟的公子藤去啊。”花宏豆说。
“花宏豆,这事就交给你办,你给我干漂亮点。”
“放心吧。”花宏豆狠狠拍了拍胸脯,向我打包票。
看吧,我就是这样一个有坏心眼的,自私的小太妹,是一棵长在被荒芜掉的沃地里的冬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