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影向谁去》静言思

28、执念（2）

　　宋思衡大致还记得，对于“相对论”，爱因斯坦曾打过一个生动而幽默的比方——当你和一个美丽的姑娘坐上两个小时，你会感到好像坐了一分钟；但要是在炽热的火炉边，哪怕只坐上一分钟，你却感到好像是坐了两小时。那日他去F大拜望从前的几位老师，顺路在秋意渐深的校园里逛了一圈，便是如此心态，直接将这位二十一世纪最伟大科学家的名言拿来自嘲，聊以慰藉即将结束的悠长假期。
　　说来也是巧，出了学院楼迎面撞上多年未见的师兄钟翊。念本科时，钟翊比他们高一届，是稳占建筑学院头把交椅的人物。江引墨入学后，后来居上，院里各项竞争中两人一时瑜亮。
　　当年钟翊对这位后起之秀颇为赞赏，本还打算提前从院学生会主席的位置上让贤，谁知校学生会早已挖了他的墙角，只得作罢。钟江二人有几分私交，时日久了，连带着宋思衡也同钟翊熟稔起来。
　　两人聊得兴起，宋思衡这才得知，这位钟师兄在Q大念完研究生后就地做了一阵辅导员，两年前又回到F大，仕途顺风顺水，现任建筑学院的团委书记。
　　听到这里，宋思衡越发怀起旧来，建议钟翊索性以官方的名义搞一次聚会。
　　钟翊笑他现在的心理好比冷天出门，临走还要在火炉前烤烤手。为了成全他的长假划上圆满句号，钟书记又表示他乐于献言献策甚至献身，占着地利人和作好安排，不过条件是带几位学生一同参加，到时候少不了要这些师兄师姐们帮忙提携，言传身教。
　　这何止是投桃报李，简直是投我木瓜报之琼琚，宋思衡旋即便拍板应承。
　　可到了这会儿，幽静清新的度假村里，他举着有些焦糊的鸡翅发了半日呆，向一旁调着酱汁的劳力不住地感叹：“引墨，瞧瞧，你们都成双成对的，难道真要叫我去和那些小朋友扎堆？”似乎光是说还不尽兴，他又指指不远处几个青春韶华的身影，摇了摇头。
　　“习梓桑有什么不好？你就折腾吧。”冷着一张脸的江引墨握着香油瓶，盖口处经他抵着烧烤台敲打过一圈，顺利被剥落下来，“等哪天她真的灰了心，你想哭都找不到地方。”
　　他难得有休息天，原本自是打算好好利用，却被宋思衡捷足先登，抬出“饯行”和“生日”这两个反驳不得的由头，只好举手赞成。
　　听了这云淡风轻却不乏责怪之意的话，宋思衡浓眉立竖，冲口道：“是她不愿嫁，又不是我不肯娶——”他猝然住话头，随即嗤道：“你先操心自己吧，还有那闲工夫数落我？哼！江家门槛砌得太高，别真把小师妹给绊着了。”
　　江引墨刚要开口，见他张了嘴正咬上那烤糊的鸡翅，劈手一把夺过扔进废物箱。宋思衡反应不及扑了个空，心痛地大叫：“翅膀！我的翅膀啊——”
　　那头的一群人立马哄笑起来，还七嘴八舌朝这里嚷：“宋师兄，上这儿来！我们这里有翅膀——你的翅膀——”
　　“宋师兄，要拿香菇来换！香——菇——快一点！”
　　“不带这样的啊。”他朝那几个正钓鱼烤鱼的师弟师妹们喊回去，“出了钱还要出力，我都这把年纪了，你们是不是想我英年早逝啊？钟老师也不管管！”
　　“江湖恩怨，我可管不着啊！”始作俑者在另外一个角落开了口，那头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这里江引墨扔出一包香菇给他，“宋思衡，你今天整三十，说点吉利话有那么难？”
　　宋思衡才不理会那群小孩子，手上倒也闲不住，抓过不知谁落下的钓线，有一搭没一搭地将香菇逐个串上。不一会儿工夫，他抻着那串硕大的“念珠”，想了想，还是说：“小师妹不会埋怨我吧。我请钟翊安排的聚会，不知道他找谁做的联络，连盛珏那些人都能邀请到，好大的面子！不过，我倒是没想到她真会来，显然是冲着你嘛，还带了朋友……哎！看——就是那一位，先前还见他和小师妹聊天。怎么，小师妹认识他？”
　　江引墨略略抬头，看了一眼即收回目光。
　　宋思衡见他并不意外，倒觉奇怪，“你也认识？”
　　“许承宇。”
　　“是他……”宋思衡抬手遮额，在阳光下眯了眯眼，又一次看向远处。这个名字，他不是没有耳闻的，“盛珏和他——不是早已经……怎么还……”
　　他突然收住口，瞪一眼提着水桶走来的叶流影，佯作恶形恶状，问：“小师妹，方才你也混在里头起哄是吧？”
　　“哪里敢劳动你呢。”叶流影放下水桶，擦着手嘻嘻笑，挨着江引墨坐下，“我可不想让你英年早逝。”
　　江引墨忍住笑，曲指轻敲她的额头，“不许乱讲。今天可是你宋师兄的好日子。”
　　“宋师兄你怎么不早说！”她满脸惊讶，还作势四下环顾，朝着江引墨眨眼，“嫂子在哪里？”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方才还张牙舞爪的宋思衡顿时垮了脸，无语可对。
　　一旁的江引墨好意替他解围，反问叶流影：“你指哪一个？”
　　她甚识时务，顾不上面色越发难看的宋思衡，只追问江引墨：“统共有多少？”
　　他拌着调味汁，轻描淡写答了两个字：“你猜。”
　　她无不小心地看一眼目露凶光的某人，轻声问：“凑一局斗地主，差不多么？”
　　“虽不中，亦不远矣。”江引墨颌首赞道，“越发聪明了。”
　　叶流影撑不住，终于笑了出来，倚着江引墨的肩，笑得止都止不住。
　　宋思衡指着旁若无人笑成一团的两个人，气得不知该说什么好，口拙了半晌才记得劈头盖脸骂道：“我三十岁的整生日，你们两个白吃白喝人到礼不到不算，还眉来眼去串通一气拿我开涮——”
　　这下叶流影可是大大无辜，忙正色道：“今天是你的生日？我一点儿都不知道，真的！我还以为……”
　　谁知她的真诚半点也感动不了气上加气的这一位，“你好意思说！枉我这么些年来一直拿你当自己妹妹看，你居然……居然……”
　　没等他“居然”完，叶流影更疑惑了，“这么算来，你比引墨还大了一个多月。那你才是大师兄啊，为什么大家私下都叫引墨大师兄，叫你二师兄？”
　　江引墨适时背过身去，看不到他的表情。
　　“江引墨！”宋思衡气得差点要跳脚，“你哪里弄来这么个活宝贝？赶紧送回火星去！”
　　随即起身将手里的东西直接往叶流影头上套去，“吃你的香菇吧，沙师弟！”

　　钟翊握着饮料朝他们走来时，宋思衡已与他口中没良心的小师妹恢复了邦交，在为她普及垂钓的基本常识。江引墨沾着满手的调料，自觉这样和钟翊打招呼不够礼貌，随意将手一摊，一心二用的叶流影便埋下头去找手帕。
　　她刚要递过去，却在和来人视线相交的瞬间发出“咦”的一声，两人几乎同时道：“怎么是你？”
　　江引墨的脸上亦有一丝不解；宋思衡更是恨不得能扳着手指去算建筑系的大事年表，“我说这笔帐对不上啊。钟师兄你毕业那年，小师妹还没进校，两年前你回到这里，她早就离开了。又不是关公战秦琼，这算怎么档子事……”
　　钟翊笑着对众人解释：“叶叔叔和我父亲是同事，没想到这位居然是弟妹。引墨果然眼光独到。”又向微有赧色的叶流影道：“原来我们是校友，今天才知道。听说叶叔叔年内要去省里任职了？”
　　叶流影点点头，神色却黯了几分。
　　好在钟翊适时换过话题，伸手拍拍江引墨的肩，“你还真回来了。也不想着联系老同学，我差点以为自己弄错了。”
　　见另三个人都听得莫名其妙，他又说：“IS是不是你家的产业——那就是了。理学院的人告诉我，IS向他们捐了一栋楼，之所以有这样的好事据说是因为IS有个江引墨。我还琢磨着不会是同名同姓吧。按理说，这江引墨一掷万金也该头一个想到我们建筑学院才对啊。要不是那天碰巧遇见思衡，我还当你在英国过清闲日子。”
　　江引墨淡淡一笑，“我也不知道你又在F大混得风声水起。往后少不了有麻烦你的时候。”
　　“什么话！”钟翊欣然应允，有事尽管找我，没事也经常回来看看。我们有多少年没一起打球了，找个时间来一场。”
　　几个人天马行空聊了一阵，江引墨终究忍不住双手的粘腻，起身朝别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