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过之后》阡陌之桑

1、一直都在的爱情

　　这里是新区,宽阔的马路上什么车也没有,选择二十分钟一班的公车才是明智的.夏日午后的太阳最是毒辣,抹了防晒霜,裸露的皮肤还是晒的生疼;墨镜的颜色也不够深,阳光很刺眼.小小的香樟树洒下薄薄的阴影,挤满了等车的人.
　　罗薇有些后悔自己走的太匆忙,竟然连伞都忘了拿.她有些绝望地望了望四周.自己究竟怎么了?三年了,当初他为了另一个女人毫不犹豫地抛弃了自己.如今,一听说他过得不好,竟不管不顾地跑了过来.
　　一把伞遮在了她头顶上,顿时凉爽了许多.罗薇转过头去,一个女人正眉眼弯弯地对她微笑.罗薇有些错愕,她一向如此,只要有陌生人略微表示出一些善意,她就会受宠若惊.
　　“你不是本地人吧？至少不住在新区。”那个女人淡定而又坚决地说。
　　“你怎么知道？”
　　“本地人不会不带伞。”
　　罗薇点了点头，是了。如果住在新区，就会对眼前的情形有所防备了。
　　“我叫罗薇，来这里来看一个朋友。”
　　那个女人点了点头：“我叫方姝妍，就住在附近。很高兴认识你，罗薇。”
　　罗薇突然意识到她不过是好心为自己遮阳，并不想和自己熟识，而自己却鲁莽地敲开了这一扇门。
　　47路来了，罗薇对方姝妍点了点头：“谢谢你，我等的车来了。再见。”
　　方姝妍依然淡淡地说：“再见。”一阵凉风吹过。

　　47路已经挤满人了。虽然是空调车，却是一股汗味，没有半点凉意。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一听说他过得不好，就马上跳上地铁，穿越整个城市，来到这个荒无人烟的新区，然后还要转车。
　　47路开动的一霎那，窗外闪过方姝妍的眼睛。罗薇有些动摇了，她想跳下车回家。去了又能怎么样？从她嘴里说出的那些安慰不是很怪异吗？
　　那么多的人，挤下去还是算了。再等一下，到了底站就好了，他就住在底站。听说他分手的消息，自己心里明明就是很高兴的，不是吗？这是事实啊！他抛弃自己的时候，就没有想过自己也会有这一天吗？想到这里，心里竟有了一些怨恨。可是不是自己自愿来的吗？今天，车辆限号上路，自己的车开不出来，早知道应该打车的。
　　车猛地停住，底站到了，人们涌下了车。罗薇下了车，更加茫然了。这是完全陌生的地盘。她掏出手机，没有短信，也没有未接电话。他就一点也不大担心她吗？罗薇有些生气，又有些无奈。
　　穿过马路，是一栋气势磅礴的单身公寓。电梯直上12楼，罗薇按了B座的门铃，门内传出踢踢嗒嗒的声音。门开了，一个男人穿着短裤，趿着拖鞋，瞪着她：“你找谁？”
　　“我……”罗薇有些不知所措，“我找黄英民。”
　　“他住在B座。”那男人松了口气。
　　“这不是B座吗？”
　　“这是A座。”他无力地往门框上指了指。
　　罗薇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看错了。”
　　那个男人打量了她一番，带上了门。
　　罗薇走到隔壁的门口，深吸一口气，按了门铃。
　　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罗薇伸出手正准备按第二下。
　　门突然开了，一股冷气扑面而来。黄英民穿着一件白色的旧T恤，一条沙滩短裤，光着脚站在面前：“你来了？”身体往里面欠了欠。
　　他白了，也胖了。三年没见，尽管在一个城市。看来那个女人把他照顾得不错，可是还是把他抛弃了。罗薇坐在床上，公寓很小，可能只有三十个平方。卧室里放了一张1.8米的大床，一套组合衣柜，一张写字台，一台电视后就没有空余的地方。小小的厨房，小小的卫生间，小小的阳台。最小的还是餐厅，椅子一拉开，就无法穿过餐厅去厨房了。
　　黄英民端来一杯咖啡，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只有倦怠的眼神可以看出他还在经受失恋的打击。
　　“不记得了。”罗薇望着他，幽幽的说：“我是不喝咖啡的，我只喝茶。”
　　黄英民尴尬地站在那里：“对不起，她不爱喝茶，所以家里只有咖啡。”
　　罗薇不想为难他：“白开水吧！”
　　黄英民端起咖啡又进了厨房。
　　罗薇开始仔细打量这个房间，那个女人已经搬走了，可是还有着她的痕迹。罗薇是敏感的，她能闻到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香气，她熟悉黄英民的味道，这不是他的。床头烟灰缸里那只小小的茶色水钻发夹恐怕也是和男主人一起被遗弃了。还有写字台上的那张照片里，一个白白的大饼脸的女人偎依在黄英民怀里微笑，看不到爱意。这三年，他是何等可怜的生活的？
　　黄英民走了进来：“有些乱。心情不大好，也懒得收拾。”
　　罗薇摇了摇头：“已经比我男朋友的房间干净多了。”
　　黄英民干笑了两声：“想起来你以前总喝温开水的。”
　　罗薇冲着他咧嘴一笑：“算你还有记性，我帮你收拾吧。晚上给你做好吃的哦，不要不高兴了。”
　　“我不是赚了？”黄英民扬扬嘴角，倒未必有什么感激之意。
　　“也就这一次而已，你这一辈子还能再被女人抛弃几次？”罗薇反唇相机，心里暗暗叫爽。
　　“喂，”黄英民提高了嗓门，“你到底是来安慰我的？还是来往我伤口上撒盐的？”
　　“自然是来安慰你的，可是你不大领情。我岂不是拿热脸贴你的冷屁股？”
　　黄英民苦笑不得：“讲话淑女一点。小心嫁不出去。”
　　罗薇拍了拍胸：“不劳费心。我已经名花有主了。其实我是见什么人说什么话。有人就夸我温柔体贴，善解人意。”
　　“呵呵，我怎么没发现？”
　　“所以说，我是璞玉，知道吗？你只是一个普通的工匠，没有眼光！”
　　黄英民几欲无语了：“我说你要打击我到什么时候？我都要抓狂了，想要去死了。”
　　罗薇噌的一下站起来，很严肃地瞪着他：“黄英民，你知道我始终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黄英民有点懵了，刚才还说说笑笑的，突然严肃起来，真有些不习惯。
　　“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是支持你的，做你最坚强的后盾。”
　　黄英民心里顿时暖暖的，有些感动。
　　“如果你想死，那就去吧！我会守护你的，决不让任何人妨碍你。”罗薇至始至终都讲得那么认真。这是她一贯的讥讽风格。
　　“听你这么讲，我不想死也要被气死了！”黄英民提高了嗓门表示抗议，却没有丝毫的生气。气氛又似乎回到了三年前。
　　“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罗薇皱了一下眉头：“不闹了，我要收拾了。有什么音乐可以听听？”说完，径直走到CD架前面。
　　“那我做什么？”
　　“随便，出去溜达一圈吧。”
　　“我有病啊，这么热的天！”
　　“没错，我才有病。这么热的天从城西跑到城东来，穿过了整个南京城。”罗薇随口答道。
　　黄英民突然不说话了，他确实没想到她真的会跑过来。她在网上说要过来时，他以为那不过是随口说说。尽管如此，他还是很期待她能来。下了网，他就站在窗前。真的看见她从对面跑过来时，他又是何等惊慌？他以为她对他只剩下怨恨了。此刻她应该是幸灾乐祸的。可是她真的来了。他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把耳朵贴在门上，分明听见了电梯的开门声。那个笨女人居然跑去按了别人家的门铃。她本来就有点稀里糊涂的。他急得差点开门跳出去，可是他不可以，他要保持镇定。想到这里，他的眼睛无意瞟到了自己和麦高的合照。她是美丽活泼的，他以为他们会修成正果的，可是他爱的比她多一些，却也留不住她。
　　罗薇扭头瞅了一眼黄英民，他正盯着那张照片发呆。她噌的站起来，拿起照片一下子扔进了垃圾桶。
　　“你在做什么？”黄英民惊愕的望着她。
　　“应该扔掉所有有关她的东西。我不知道你们曾经到底有多么相爱。但是你们现在已经分手了。你必须忘了她，才能重新开始生活。”罗薇很激动，顿了顿，“我当初就把所有和你有关的东西统统扔了。”
　　黄英民有些无奈：“你忘了我吗？那么怎么会来我这里？”
　　“我只是见不得你继续这么颓废下去罢了！”罗薇的声音突然温柔了下来：“我不会害你的。你曾经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可是现在呢？”
　　“有谁能真的在爱情面前骄傲的起来呢？”
　　“放屁！”罗薇跳了起来，“像个男人，好不好？”
　　黄英民站了起来，叹了一口气，穿上鞋，出了门。
　　罗薇有些不安，又很生气，由着他出门了。这到底是怎么了？她狠狠地摇了摇头。从他的CD里挑了五月天的专辑。这是她喜欢的乐队。她卷起袖子，从卧室开始收拾。
　　专辑放到尾声时，公寓也就收拾好了，焕然一新了。罗薇直了直腰，到了一杯水，边喝边打量房间的上上下下。点了薄荷的薰香，已经遮盖了原来的味道。茶色的发夹被收进了衣柜的格子里，照片连同其他垃圾倒了。铺了新床单，换了新桌布，连窗帘也没有幸免。所有的白衬衫都熨过了，地板也擦了，就连鞋也重新摆过。没错，她就是要那个女人的痕迹抹去就像当初抹去黄英民的痕迹。到底自己在做什么？罗薇看了一下表，都四点半了，他还没回来，莫非真的生气了？
　　罗薇更加不安了，这一切，她所作的一切只是为了他好。他或多或少都在抗拒。他的内心那么柔软，他可能还无法接受这么彻底的改变。
　　就在她忐忑不安的时候，门开了。回来了!罗薇跑出去，愣了一下。进来的女人也愣了一下：“请问，这是黄英民的家吗？”
　　“是。”罗薇冷冷得颇有敌意。她认出这就是照片上的女人，真人更漂亮一些，比自己漂亮。
　　“噢，变化真大，我都认不出来了。”那个女人讪讪的笑，“您是……”
　　罗薇马上打断了她的话：“你有什么事？”
　　“噢，我的发夹找不到了，来看看是不是丢在这儿了？”明白自己不再是这里的女主人后，心里真的滋味不好受。
　　“茶色的？”
　　“是。”
　　“被我丢了，我以为没人要的。”
　　那女人眼里闪过一丝愤怒，又很快接受了现实，“这样啊，那么打扰了。”正欲转身离开。
　　“等一下，把钥匙留下来。”
　　那女人一愣，又尴尬的笑：“是啊，我忘了，你现在需要它。”于是把钥匙放在鞋柜上，转过身去，眼里竟噙着泪花。
　　门关上后，罗薇如释重负。要摆出这幅强硬的样子并不难。只要拿出平时在海关盘问别人的架势就可以了。可是她是心虚的。她最怕那女人问她是黄英民的什么人，她早已沦为了历史，她已经是前前女友了。拿起钥匙放到了烟灰缸里。
　　门又开了，这次是黄英民回来了。他们会不会已经碰过面？
　　可是黄英民的表情十分轻松，左手捧一盆仙人掌，右手拎了一个大塑料袋。刚去超市购物了，一脸的笑意，应该没遇到那个女人。
　　“今天车上路限号，害得我只能挤公车。一来一会就花了差不多一个小时。”黄英民现在的模样就像一个居家男人。
　　“买了什么？”
　　“晚上给我煮意大利面吧！”
　　“晚上吃那么油腻不好。煮皮蛋瘦肉粥好了！”
　　“你跟我妈有的一拼了。可是我没买皮蛋。”黄英民坏坏的笑。
　　“煮白粥好了！”罗薇没好气地进了厨房。
　　黄英民望着她的背影，心里竟感慨起来。她和三年前没有改变，依旧霸道，依旧善良。
　　黄英民打开电视。今天是皇马的比赛，他半躺在床上。曾经麦高就和他一起半躺着看球赛，然后乖乖的在他身边睡去。
　　突然，手机响了。是罗薇的手机，是一个男人的名字！李仲哲。他拿起手机，递进厨房。罗薇看了一眼，走到餐厅，示意他噤声。
　　“怎么了？”
　　“噢，和嘟嘟在一起呢！”
　　“我不想去，那里太吵了。你们玩吧。”
　　“什么？足球？没有！是嘟嘟在调频道。”她看了一眼黄英民，声音小了下来。
　　“不是很喜欢皇马吗？怎么不看球赛，要去酒吧？”
　　“是不是去会什么女人？”
　　“我谅你也不敢。酒吧里小妖精可多了，小心被勾了去。”
　　“吃醋？我巴不得呢！”
　　“知道了，我也想你。那今晚不给你打电话了。少喝点酒。嗯，好，拜拜。”
　　罗薇挂了手机，如释重负。就那么顺理成章的撒了谎。
　　“男朋友？”黄英民试问。
　　罗薇点点头：“和一帮哥们喝酒，问我去不去？真是脑子秀逗了！”又低头给嘟嘟发了一条短信。
　　“真的没关系吗？”
　　罗薇笑着摇摇头，进了厨房。她现在已经是别人的女人了。
　　黄英民仔细察看了自己的公寓。这个傻女人执意要抹去麦高的痕迹，却不明白这样又留下了自己的痕迹。
　　过了一会儿，罗薇端了两盘意大利面出来。
　　“不是说喝粥吗？”
　　“今天，失恋的人最大。”
　　“你是来逼我死的吧?干吗老揭我的伤疤？”黄英民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红酒，一边狠狠地瞪她。
　　“我可不喝酒，来点橙汁好了。”罗薇突然问到“你隔壁住的什么人？”
　　“我同事，叫施勇。怎么了？”
　　“今天我敲错了门，你没看见他的眼神。恨不得冲出来把我掐死。”
　　“这两天好像也在和女朋友闹矛盾！”
　　“莫非前几天，你也是这个状态?”罗薇拉开椅子坐下来。
　　黄英民冷笑了一声：“干脆直接杀了我吧！别再往我伤口上撒盐了。”
　　罗薇突然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折磨我这么好笑吗？”
　　“你刚才讲的话好像被行刑逼供的地下党哦！”
　　“我现在比他们能好到哪里去？”
　　“好了，我不闹了。吃吧，要冷了。”
　　黄英民不再说话，埋头猛吃。
　　罗薇望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心想：小样，最近郁闷坏了吧！
　　罗薇收拾完厨房出来，黄英民还坐在那里，闷闷地喝酒。罗薇拿起皮包：“我要走了！”
　　黄英民放下酒杯，站了起来。
　　“你不用送了。”罗薇对他摆摆手，转身正要出门。
　　黄英民猛地把她拉到了怀里，紧紧的抱住他。
　　罗薇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黄英民抱得那么紧，她都要窒息了。他喝了酒，烫烫的脸埋进她的长发里。她站着一动不动，任由他抱着。突然，凉凉的水顺着发梢流进了她的脖子里。他哭了？她正要挣扎开看个究竟。黄英民却抱得更紧了。
　　“今晚不要走，好吗？”
　　罗薇吃了一惊，过了一小会儿，她叹了口气：“今天，你女朋友来过了。把钥匙放在了烟灰缸里。”
　　黄英民的手顿时松了开来，眼睛有些红红的：“对不起，我失态了。”
　　“没关系，我走了。”
　　“我送你。”黄英民还想挽回刚才的尴尬。
　　“不用了，你少喝一点。”说完，罗薇大步走了出去。
　　黄英民缓缓走进房间，跌坐在床上，慢慢摸出皮夹，打开。里面他和麦高的照片赫然在目。要抹掉房间里麦高的痕迹很容易，但是要抹掉心里的痕迹却很难。
　　罗薇走出了大厦，回头望了一眼黄英民公寓的窗子，泪水不禁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