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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九章 赐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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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和随着那群仍是衣着华丽的妃嫔娘娘们往乾元殿而去,冬日虽有阳光,而这路旁堆积的雪色却一分不褪。前有乾元的粗使内侍以极快的速度清扫着路畔未化的雪,之后跟着的便是皇帝的龙撵——夜明珠被镶在轿撵顶端,四角的金砖都是刻成了龙头,从那四条神色各异的龙嘴中衔着的则是代表了四神兽色泽的玉珠。在此之下的轿帘则用了防冻的棉布,里外各纹上了绣有蟠龙的蜀锦,彰显皇家风范。
只是这日头天凉的很,又有方才钱容华之事,一干仆众都没了在这皇家仪仗上留意的心情,只各自守着自己的本分,丝毫不逾矩,也显得格外沉闷。
春和抬了头瞅了那边香草与连翘一眼,只见她俩仍旧一个微笑一个冷默,虽无他人脸上带着的对严寒或是对皇家的惧怕神色,但却少了一种人性。春和一个胆颤便缩回了头去,猛然间却是怀念起恪王那回于她的惊鸿一瞥来——那一眼虽短暂,却包含了无数的感情,例如是年轻男子的炙热,对新见之人的好奇,或是对外人若有若无的淡然。
恪王虽令人琢磨不透意思,但也总是比这些在宫里头过惯了的人精好多了——春和默默的想,但也只能默默的,她生怕说出来被谁听见就会如那温沛公主,或是钱容华刚死的小皇子一般莫名其妙没了性命。
这样胡思乱想的当儿,皇帝所栖的朝阳宫便近了。因这时辰已过了日入时分,霞色便攀上了暗沉的天,朝阳宫本是依着日升之处建的,意喻天子如朝阳,于是日落时分这霞色便拢在朝阳宫后头,祥云腾袅,落日远迎,确实是说不出的美景。
只这前方队伍行的匆匆,春和也只瞧了一眼便随着大队入了朝阳宫内——这时,粗使内侍丫鬟便被遣在乾元正殿外头立着,皇家轿撵排作一排落在白玉阶上,迎着乾元殿前筑起的高阶,显得整齐肃穆。
春和在分到慧妃身侧时便成了贴身侍婢自然没有必要同那些粗使丫鬟一同立在外头,便随着慧妃与香草、连翘二人上了那白玉砌成的阶梯——这天子宫殿自然被一群粗使内侍拾掇的干干净净,一分雪色也瞧不见,再看那红色廊间,发型各异的粗使丫鬟则隔两扇门依次立着,更显皇家庄严。
乾元殿内部布置却显得朴素,比起晗元殿虽多了金碧辉煌的意味,可若是要同敬妃的临烟殿比起来却是差远了。殿正中放着绣有二龙戏珠的屏风,之前则立着一书案,上面累着几沓奏章,像似皇帝处理政事所用。
皇帝便走到那案后头落了坐,也允了这些妃嫔依次落于那书案前摆放的各椅上。慧妃也随各人坐下,春和便随香草连翘二人小心的立在慧妃后头,学着她们束手低头,低眉望向地面,一副安分守己的模样。
不过一刻,殿外便想起了裙裾的窸窣之声。春和轻转了头去看来人,赫然是那日在栖鸾宫见过的庄贵嫔。只今日她并未上浓妆,面上只匀过一层胭脂,眉也只作清浅处理,如此看着倒显得清秀可人。
“臣妾明鸢,给万岁及各位姐姐请安。”庄贵嫔移动的模样仍然施施然,好似什么都未曾发生一般的泰然倒显得她无辜极了。只这宫中从来不允许这样的无辜,无论这事实是否真切,都会被众口铄金说成假想的内容。
皇帝抬了眸扫过那神情略显恭敬的庄贵嫔,随意挥了手示意她起来。接着他剑眉一凛,墨黑的眸牢牢盯住那正笔直立着的窈窕女子,缓声开口道:“朕听华珊那儿的流莺说起一桩事儿来,倒不知贵嫔有心听否?”见庄贵嫔颔首应了,他又曼道,“今儿华珊方小产,太医查处华珊房里的香料里有麝香,而流莺儿同朕说,这华珊殿里头的香料都是你调的?”
阶下的庄贵嫔轻扬了眉,在听见“华珊小产”四字的时候脸色分明一白,而如今却是看不清楚这脸色到底是在面上化的薄妆所致,抑或是因为皇帝言简意赅的话了。春和定睛去看,只见她敛衽施了小礼,曼声道:“钱妹妹的香,确实是臣妾调的。”
淡淡一句话,既是承认了那香料的出处,也未对那麝香之事有所提及,令有心人也无法从她的话中找出错处来,却能令相信是她做的人更加坚定自己的信念。春和小心翼翼的抬头扫过庄贵嫔的侧脸,却见她面上浮现的仍是一派妩媚的笑容,雷打不动的模样显得她愈发的无辜起来。
“喔?”皇帝沉了声线,抬手将放在书案上的茶盏盖子轻轻阖上,“那庄贵嫔,你可认罪!”声音落在殿中,就连一边的春和也不免一抖——她偷偷看了眼对面敬妃身后立着的酹月,只望尽她一片雪白的脸色。
庄贵嫔望着台上的这一番变故,只是微微挑了眉,侧过脸道:“臣妾不知有什么罪,莫不是皇上怀疑臣妾调的香里掺了麝香才导致钱妹妹滑胎了吧?可李太医分明每日的平安脉都报了安!”她又转过头来,下颚微扬,一副高傲的模样,“皇上又如何说是那麝香的错处!”
“那贵嫔便是在质疑朕的判断?”皇帝怒极反笑的看向那傲然立于阶下的庄贵嫔,冲一边常禄升道,“叫三位太医过来!”
片刻常禄升便领着那三位太医过来,为首的自然是方才庄贵嫔提起的李太医。只是那太医却不如常人一般,一进正殿便忙往殿中跪下,朝那案后的皇帝不断磕头,口中反复颤声道:“微臣有罪,微臣有罪啊皇上!”
“起来说话罢。”皇帝揉了揉额角,扬了下颚冲李太医道。只见那太医立了起来,额头分明因方才的动作起了肿包。但他仿佛不甚介意,只躬身朝皇帝道:“回万岁的话,罪臣——罪臣收了庄贵嫔的好处,每日向宸妃主子谎报容华主子的平安脉——皇上恕罪啊——”
“万岁容禀,奴才方才按李太医说的地方去李太医府上搜过,便发现了一箱刻了宫制的银两,估计便是贵嫔主子赠给李太医的。”在皇帝说话之前,却有人从外快步走来。春和定睛一看,正是那内务府当值的程筠!
“如此——”皇帝沉吟一声,复又敛眉看向庄贵嫔的方向,“贵嫔还有什么话可说?”
殿中刹那安静。只见庄贵嫔缓缓抬了头,慢慢将眼光从李太医、程筠、敬妃、慧妃、贞宓夫人与宸妃身上划过,最后落在正中的皇帝身上,忽的垂下头去,哂然一笑:“罪妾,无话可说。”
“可我有话可说!”敬妃倏地从原位站了起来看向庄贵嫔,冷笑道,“贵嫔妹妹还没有忘记十七年前那件事吧?你把怡祯与岚遥害的好苦!”
“澜芷——”皇帝出声道,“你好好把话说清楚!”
“皇上,十七年前那场宴会臣妾也是在场,岚遥儿自始至尾都未离开过舒言身侧,而当时曾有接近舒言献酒的妃嫔又何止怡祯一个!”敬妃道冷冷道,“期间怡祯固然到过舒言身边,而岚遥何等乖觉,从未让怡祯碰过她身,而怡祯一介小小贵人,份例里怎会有五百里加急送来的西湖龙井!”
一语仿佛道破玄机,一直在一边沉默的淑妃再度开了口,轻声道:“而当时位分处于嫔位,又极受龙宠的庄妹妹,自然会有这名茶了,那时以茶代酒敬温沛的,除了废妃傅怡祯,也便只有你了——庄妹妹,敬妃可有说错的地方?”
然而庄贵嫔并没有说话,只是维持着方才开始的冷淡神情一直盯着令一侧画着龙的壁画,仿佛初见般的专注执着。片刻她才回过头来,神情仍然骄傲:“敬妃娘娘如何会说错呢,一切自然是明鸢的错。”
大殿内又是极静了的。春和有些恍惚,她低了头去看坐在自己身前的慧妃,却分明望尽了慧妃那张望着皇帝的脸上缀满的泪痕。良久皇帝才缓缓开口,声音仍然不怒自威,比之方才却含了深深的倦意:“宣朕的旨,永畅宫贵嫔淳于氏,谋害温沛公主,嫁祸妃嫔,又设计龙裔,赐死——”他深深吸了口气,又继续道,“连月宫贞宓夫人,管教不严,罚俸禄半年,禁足一月;暮梨宫妃顾氏,举报有功,封敬襄夫人,册封仪式定在春节前。你们都回去罢,舒言——你过来。”
如此众妃便缓步退下,庄贵嫔自然由内务府的内侍押往冷宫伏罪。慧妃以香草递来的巾帕拭干了泪,莲步姗姗的迈向那书案后坐着的帝王。
片刻,他开口,声音仍然淡漠:“岚遥之事,朕的确疏忽——你,可曾怨朕?”
慧妃没有说话,只静静的站在他的身侧,眸中神色几番变幻,口中似有话欲吐为快,最终却仍默默无言。这时,皇帝又开口道:“常禄升,传朕旨意,封慧妃为慧仪夫人,册封仪式与敬襄夫人拟在一日罢——舒言,你留下陪朕,其他人退下。”
慧仪夫人轻轻应了声,便挥了春和三人离开。春和与香草连翘二人退离了殿堂,望着身后威仪的乾元殿几番冷颤,接着她停了步子,朝香草开口道:“香草姐姐,能否告诉我一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