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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巧饰伪(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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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浸祉一愣,待得反应过来,赶忙拂平裙子,起身相迎。
也不怪她意外,毕竟为求清净养病,这位三妹妹素来都住在府里的满怡屿上,那是座湖心小岛,要去探访,得摆渡,是以,三妹妹同府里其他主子们,实在是极少照面。
早前,宋浸祉还不辞辛苦地常去探望,不过瞧严氏那很不欢迎的模样,分明是打量别个姑娘都好胳膊好腿的,怕她女儿看了两相对比,难得伤怀。所以,再深的感情,也被人家母亲明晃晃给写在脸上的排斥,给生生隔断了。
宋浸祉已然做好了出阁那日,都见不到这个三妹妹露面的准备,没承想,她竟然趁着府里都忙活着给她添妆的时候,大驾光临了。
宋浸祉欢喜地迎出去,先是听见轮椅行驶的辚辚声,绕过挡眼的花台,就见宋浸情正靠在软垫里,两眼弯弯地抬首看向她,语调温软又俏皮:“阿姐,好久不见。”
小姑娘生得眉眼优柔,双目好似一泓清泉,浑没得半点被病痛折磨的忧悒,只留存着一丝终年不散的疲惫之色。
宋浸祉见了她,真是不知道怎么疼爱才好,赶忙迎上去想要接过推轮椅的活儿,“这么晚了,你怎生还渡湖过来了!快些进来,免得生受了这冷风。”
宋浸情笑笑,“哎呀,我是趁着母亲睡下了,才悄悄跑出来的。我听阿愿说,府里处处披红挂彩的,所以想是阿姐预备出阁了,赶着给阿姐送添妆来的呢。嘘……千万别声张!”
宋浸祉正想接过推柄,可那唤作阿愿的小厮却不让路,只看着宋浸情。
“不碍的,阿姐对我很好的。”宋浸情哄他说,“只是小时候才在一块儿玩得多,那时候你还没来,没能看到罢了。”
那小厮这才犹豫着放开手,退至一旁。
宋浸祉略有些奇怪地看看两人,却也没多想,带着三妹妹进了自己的绣阁。
姐妹二人在阁子里叙话,阿愿则挨在洞开的支摘窗下,听着里头的动静。宋浸情怕闷,正贴着窗子坐,扭头就能看见他。
小姐出行,自然也带了旁的贴身丫鬟、女使。可这位换作阿愿的,姿态放得不似其他奴仆低,带着一种有恃无恐的松弛感。
但每当宋浸情有话吩咐,他都会如承接天籁一般,矮下身来侧耳谛听,看向宋浸情的目光里,亦闪烁着沉甸甸的虔诚之色……也不知是跃动的烛火投映进他的眼睛里,所给人带来的荒谬错觉,还是旁的什么。
宋浸祉微微凝眉,怕身旁的人也看出不必要的端倪,赶忙以姐妹俩说体己话的缘由,将他们都打发出去了。
宋浸情自然也看见了二姐姐这欲盖弥彰式的周全,但她并没让阿愿收敛,像是一种偏爱的默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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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该是更阑人静的时辰,但因收到了催妆礼这回事,二房这厢仍旧热闹着。
云湄抱着老太太额外给二姑娘的添妆盒子,行在双面廊上,老远便能感受到这份热络的喜气。
二房没有主母,是以何老太太于二孙女儿的婚嫁之事上,要更为上心些,云湄日日都来交接一些琐碎事宜,碰上二爷不在,就直截同二姑娘打交道。
所以她到的时候,门上守夜的奴仆也不甚意外,熟门熟路地将她请了进去。
里头姐妹两个也寒暄得差不多了,宋浸情不能离开湖心岛太久,不然严氏起身查夜的时候,瞧见她不在,决计会疯的。
将最后一壶春茶喝尽了,又同宋浸祉说了些表达不舍之意的顺耳话,真是再拖沓不得,合该到了分离的时候。
引人的婆子见里头事毕,便塌腰比手,殷勤地将云湄请进去。这可是何老太太跟前的红人,总是怠慢不得。
也就是这么着,宋浸情同云湄打了个照面。
两下里都怔了怔,云湄最先反应过来,裣衽朝许久不见的三姑娘行礼。
她的头埋得很低,按理说身为老太太的亲信,不该这番姿态才对。可她怕三姑娘同严氏一般,极为讨厌她这副肖似的面孔,总是避嫌最妥。
结果并非如此,就见那宋浸情自己滑动轮椅,颇为新奇地靠近她些许,说:“低着头作甚,让我瞧瞧呀。”
严氏老在她跟前胡咧咧,说老太太身旁有位东施效颦的假宋三,而今碰上了本尊,宋浸情自然好奇,是怎么个愈长愈像法。
三姑娘都发话了,云湄没有法子,只好抬起头来面对她。
“好、好……”宋浸情左右端量她少顷,脸上竟是有了由衷的笑模样,“世上缘分千般,脸容极其相像,也是一种令人愉悦的善缘。人家得是双生子才有呢,更显得咱们这缘分来之不易。”
她说着,将自己鬓边插着的一支白玉芍药簪给取了下来,抬手要往云湄的团髻上别,毫无恶意地笑说:“一缘一会,皆是苍天在牵线。这样新鲜的巧事儿发生在咱们身上,你我该当交个朋友的!”
云湄是从最腌臜的底下费力爬上来的,所以,那些个明褒暗贬,曲意奉承,或是一瓣心香,她自然是能够分辨出来的。
而今,她看得分明,宋三的善意,是由衷的。
何老太太的偏宠,那都是她卑躬屈膝得来的,而三姑娘……自己什么都没做,凭着一张脸,就承接了对方最纯净的善意。云湄一时有些受宠若惊,脸上不由显出赧然之色。
她矮下身去,让宋浸情拿簪子替她绾发。两个面容肖似的姑娘距离拉近,云湄听见三姑娘细声细气地在自己耳边点破道:“瞧,不过说了两句,你便害羞了。”
所以啊,人家也只是一个正当年华的小姑娘而已,哪里有她母亲说的那样不堪呢。
***
云湄朝二小姐院儿里去的时候,有一路人马也正从外院往这头来。那是严氏膝下的九公子,今儿下学后被夫子留了堂,生捱到了这时辰才放他走。
他惯来是个爱凑热闹的,听闻眼下都往二姐姐屋里凑,脚步一拐,也拿着现成的墨宝去给人家做添妆。
身后的奴仆殷切劝着:“哥儿,您大了,就是自家姐姐,也得避嫌的。手里的墨宝卷帙,就由小的代为送过去吧。天色也晚了,您……”
宋九郎不耐听这些絮叨的话,一气儿发足奔跑,让那些聒噪追不上他,不一会儿就到了地儿。
横竖里头正乱着,一箱箱家伙什抬进抬出,门上的人对他也没作驱赶,宋九郎便像一尾鱼一般绕过纷闹,寻着空隙,摆鳍游进去了。
只是没承想,还能在这儿碰见三姐姐。对方正立在廊下风灯笼罩出的光圈儿里,怔怔抬手抚着鬓发,也不知在想什么。光是一个侧影,也看不大出来。
宋九郎玩心一起,蹑手蹑脚地绕后,想要趁其不备唬她一大跳。
结果绕至一块儿点峰后,脑子里盘算要怎么亮相呢,就出师不利地被人给揪住了后领子,严氏的声音幽幽传过来:“你在这儿做什么?”
宋九郎吓得一蹦三尺高,一扭头,见他一母同胞的三姐姐正乖巧地坐在轮椅里,而严氏抓了现行似的,目光冰冷地盯着他看。
“不是,三姐你……你怎么在这儿啊?”宋九郎讶然,“你头发旁那支白玉簪子呢?不对,不对……”
严氏从儿子嘴里听见这话,简直通身的不爽快,冷着声气儿说:“真是出息,你竟然把你连着血亲的三姐姐同一个婢子给弄混了,没心肝儿的东西!”
宋九郎委屈极了:“还是我的错了!那我上哪儿知道?阿娘且让她们穿一样的衣裳,让外人来公正评判,是不是一模一样的?”
宋浸情不想听母亲训话,正巧来了个九弟给她分担,赶忙使唤阿愿给自己推走。
“你这么晚出来,活是故意让娘担惊受怕的,难怪娘歇下的时候,头一遭就做了噩梦。”哪知严氏听见动静,立时如影随形地贴上来,缀着她絮叨,“快让娘瞧瞧,身上有不舒服吗?离开这么久了,晚边儿的药也忘了吃了吧?”
宋浸情听着严氏喁喁的关怀,心里并不觉得暖,反而脊背生凉。适才迎面看见严氏的时候,她心里简直说不出地发毛,而严氏就在廊芜下叠着手,不发一言地安然站立,等着她去解释。
母亲就像一片浓重的影,这些年总是厚重而湿冷地笼罩住她,令她无法喘息。
如果没猜错的话,严氏回去又是一通好大的脾气要发,不知要打砸多少无辜的器皿,甚至还会迁怒仆人——这就是宋浸情这些年深居简出,无故绝不外出的理由。
正绝望着,手背倏而一暖。
宋浸情抬眸,发现是阿愿在阴影处覆住了她的手。
***
临出院门前,严氏扭过头,若有所思地看了不远处的云湄一眼,眸中光波流转。
——像啊,真是像。她愈看愈生气,一个伺候人的婢子,竟然跟正经的小姐撞上脸了,当真是荒唐。偏偏那婢子身上还健全着,坐卧都舒坦,两下里一经对比,更令严氏心里头不是滋味。
先前她就极为不喜欢这小婢,还动过赶出去的念头,奈何老太太着了魔似的宠着,她的手再伸,也伸不到深德院儿里去。
算了,这事情一桩两桩的,桩桩件件挨个愁,能愁得完吗?眼下,宋浸祉眼瞧着就要嫁出去了,宋浸情又不见半分好转,甚至还坐上了轮椅……怎么同许家那头商量推迟昏礼,才是最要紧的。唉,理由都找过多少回了,上头的姐姐一经嫁出去,再搪塞许家,那可就是故意找茬了!
也就是这个经纬万端、愁绪不止的夜,一个极其荒谬的念头突兀降生,令严氏若有所思地看向了不远处的云湄——同她女儿生着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面孔的,那个荒谬的云湄。
九郎说得没错。她们,已经到了分辨不清的地步。
如果、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