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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

  •   京都一夜寒雨,晚秋残喘地走到了尽头,宋叔一大早就拦在了赵凉越门口,把准备好的冬衣递给他。

      “公子,今日尤寒,便不出门了吧。”

      赵凉越接过冬衣穿上,道:“今日便待在家中吧。”

      宋叔闻言愣了下,虽赵凉越语气轻松,但看脸色肉眼可见的差,便问:“公子昨日没睡好?”

      赵凉越点了下头,道:“等用了早饭,往我屋里放上炉子,我要歇上一天,中途就不要打扰我了。”

      宋叔点头,不再多问,径自去了厨房。

      等早饭上上桌,赵凉越只吃了几口便进屋了,宋叔怕他待会儿醒了饿,便一直把饭菜温在炉子上。

      赵凉越并没准备上榻,而是从柜子下拖出一个漆盒,搬起来放到桌子上打开,里面一共装了三个小册子。

      赵凉越将三个小册子翻开看了一遍,取了纸墨开始对着画写,时不时皱眉思索一番,然后下笔标记。

      一个多时辰后,一张宣纸上赫然出现了京都城区图,除开皇宫,城西城东城南皆有涉及,主要为民间商铺和所在,还标记有一些借算卦走动和打听的信息。

      赵凉越揉了揉酸涩的眼,开始对着图细看,手指在上面划动,一些地方被画上了叉,最后萧瑢提起的包括鹿鸣在内的三处私宅都被画了叉,只有两处地方留下。

      “绯霞楼,碧璃亭。”

      赵凉越沉思稍许,单独又把鹿鸣用朱笔把鹿鸣圈了出来,并苦思一番,画出了几条鹿鸣到主街和城南城西交界暗巷的路线,顿时豁然,赵凉越冷笑一声,道:“如我所料,果然是障眼法,还能以绯霞楼做掩,看来必与王韩世家脱不了干系了。”

      这时,双眼传来一阵阵针刺的感觉,一夜未眠的灯下细阅卷宗,加之半天的用眼,眼睛终于开始反抗了,赵凉越只得闭上眼睛暂作休息。

      明明困意已经倾裹到了骨头缝里,赵凉越却脑袋十分清醒,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因为他想要清醒,并在潜意识里一遍遍提醒自己。

      这时门响动了一下。

      赵凉越道:“宋叔,我不是说别打扰吗?”

      外面没有回应,但门吱呀一声开了个缝,然后只见阿白把自己挤了进来,冲赵凉越喵呜喵呜地叫。

      “你啊,过来吧。”赵凉越无奈地叹了口气,朝阿白招招手,阿白忙跑过来,乖巧地窝到赵凉越膝盖上团成个球。

      阿白不似刚来时候瘪瘦,如今圆润了不少,毛绒绒的触感暖烘烘的,赵凉越终于淡淡笑了下,道:“阿白啊,你知道吗?老师生前也喜欢猫,养了一只橘色的,胖的都走不动道了,老师偏还要宠着惯着,就跟对小孩一样。”说着说着,赵凉越的眼神又暗淡了下去,轻叹一声,抬头看了眼榻旁装了卷宗的匣子,又是一阵难受。

      休息片刻后,赵凉越拿出一本新的小册子,根据城图给上面写了些东西,然后装到了袖子里。

      又过了会儿,赵凉越突然打了个哈欠,竟是有了些许睡意,朦朦胧胧间,趴在桌上睡着了。

      门被小心翼翼地打开,宋叔进来给赵凉越盖了个毯子,将阿白抱了出去。

      宋叔进了厨房,给阿白切了好几块鱼肉吃,笑道:“这公子也不爱惜自己身子,果然还是让你带着些安神香进去比较好。”

      阿白自是听不懂人话,也不知道刚刚这个大胡子的往自己身上洒了安神粉,只晓得面前的鱼肉很好吃,比以前冬天里城东吃的腐肉好吃一百倍。

      下午申时将尽,赵凉越才醒来,只觉浑身轻松了些,也没那么难受了,起身时身上的毯子掉落,赵凉越看了眼,弯腰捡起,眉头微皱,又见面前册子图纸并没有被动过的痕迹,略有所思。

      正好这时宋叔敲门。

      “进来吧。”

      宋叔端着热鱼汤,道:“公子,你先喝些汤暖暖身子,过会儿就开饭了。”

      赵凉越点点头,宋叔放下鱼汤并没有立马离开,而是站到了赵凉越面前,道:“公子有什么要问我的,知无不言。”

      赵凉越端过鱼汤,吹了吹,道:“不用。”

      “公子聪颖,想必已经开始怀疑我了。”

      “是有怀疑,宋氏在京都多为御厨后人,稍微打听便知你们那一脉也是,御厨能到皇帝身边伺候,虽是伴君如虎,可是荣华也是少不了的。”赵凉越喝了口鱼汤,道,“我并非大富大贵,对珍馐佳肴研究不多,之前只是觉得宋叔手艺确是不错,可是尝过绯霞楼的吃食后,愈发觉得以你之技,怕是进到宫中,亦或是随意找个显贵府邸,都比在我这里强吧。”

      宋叔淡淡笑了下,道:“粗人一个,不会太主子欢心,再多手艺也是白搭。”

      赵凉越微一颔首:“你的事我暂时不会多问,你也可以接着留在我这里。”

      宋叔面露疑惑地看向赵凉越。

      “哎呀,睡了半日,空腹难受得很,尤其喝了这鱼汤,更饿了。”赵凉越伸展了一下腰肢,笑得随和,问宋叔,“何时能吃晚饭啊?”

      宋叔也跟着笑了,恢复了平日模样,边往外走边道:“饭菜做好了都温着呢,这就端上桌子。”

      天又接连冷了好几天,院门口的杨柳树已经没有一片叶子挂着,夜里偶然看到活像个野鬼,跟对门的有一拼。

      这日,难得出了点太阳,虽也不甚暖和,倒也不至于门都不愿出了,赵凉越一大早就换上了破烂道袍的行头,直奔城西桥头而去。

      许是近月来赵半仙的名号传的邪乎,有不少人好奇地找他算卦,才一上午,小桌上边便放了好几张请帖,还有不少银两——然后请帖基本是白送的,赵凉越懒得去,至于银两,近来自己不缺,也是打算接济他人了。

      等到午时将尽,人依旧很多,还排起了长队,赵凉越在斗笠下打了个哈欠。

      突然,一队侍卫将队伍清理走,周围瞬间肃静下来。

      赵凉越看他们虽着便装,但皆训练有素,仪态威仪,便知是官府或皇家人。

      为首的侍卫走过来,对赵凉越一抱拳,道:“我家公子有请。”

      他主子是谁?请他做什么?都没有交代。

      但语气冷硬,显然是不容拒绝。

      赵凉越起身,不卑不亢道:“烦请带路了。”

      不远处的烟柳后,柚白已经做好动手的准备,但被赵凉越一个手势止住,便一跃上了墙头,暗中跟着。

      赵凉越跟随侍卫离开了方才热闹的巷道,到了一处僻静暗巷,左面是东去的宸水,右面是荒废的破宅。

      倒是个杀人无形的好地方。

      侍卫朝西面行礼,道:“公子,人已经带到。”

      赵凉越侧身看过去,见一个中年男子走过来,眉宇间自带贵气,着锦绣常服,戴金镶玉发冠,尊荣无双,并不似自己见过的世家子弟。

      皇家的人?

      男子语气低而冷:“你就是京都盛传的那个赵半仙?”

      赵凉越不卑不亢,从容作礼,道:“鄙姓赵,但半仙之名并不敢当。”

      “是吗?我可没见你有半分不敢当。”男子道,“你来京不过区区数日,就搅得好一池浑水,众人纷纷挤破脑袋,甚至愿用千金换你几句所谓天机,真是好一个‘半仙’啊。”

      赵凉越淡淡笑了下,道:“不过是老天爷要找人传个话,而在下因此有幸讨到几口饭吃罢了。”

      “倒是舌灿莲花。”男子冷笑一声,走近了道,“那我今天便要你给我算上一卦,算得好有赏,算得不好也不罚,但若是算不出来,”男子转身抽出一旁侍卫的刀,刀刃寒光森森,正对赵凉越,续道,“我便要了你的命!”

      赵凉越泰然自若,问:“那么,公子想算什么呢?”

      男子半眯了眼,冷声道:“我要你算算,当今圣上还能活多久。”

      赵凉越一怔,抬眼直直看着男子,见其眉眼间尽是狠厉之色,便知这等忤逆之言确是他心中所想。

      “怎么不说话?果然是妖言惑众的江湖骗子,且让我看看你到底何方神圣!”男子说着用刀去挑赵凉越的斗笠。

      电光石火间,有人用铁护腕挡下男子的刀,随后很轻易就将人和刀一并推了出去——正是蒙面的柚白。

      男子被侍卫扶住,随即目露杀意,旁的侍卫会意,抽刀围攻赵凉越和柚白。

      只刹那间,十数名侍卫已经有序列阵,可见对方确实来头不小。

      刀光森森间,柚白并无武器在手,以铁护腕作防,以拳脚作攻,却使得对方十数人节节败退。

      时值风起,男子看向衣衫猎猎的赵凉越,问道:“你究竟是何人?”

      赵凉越淡淡道:“只是一个想要活命的人。”

      男子冷哼一声,对侍卫接着下令:“都给我杀了!要是放走一个,拿你们自己的脑袋来换!”

      于是侍卫攻势更猛,手中刀刃,但柚白依旧显得游刃有余。

      赵凉越只道:“不得伤人。”

      柚白点头,起身腾起,两脚将正前方冲过来的两人踹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男子见自己人不占优势,震惊之余在想要不要再叫人。

      这时,一系赤衣倏地飘忽而至,金器出鞘的声音刚起,一把快剑就送到了柚白眼前,柚白自知来了对手,一个侧身躲过,然后抬头看向来者,觉得好生眼熟。

      两人过招间,柚白稍做回忆,便想起来者正是金銮卫指挥使刑朔!

      柚白心道不好,退到赵凉越旁边,小声道:“是刑朔,我们惹上麻烦了!”

      赵凉越却是语气平淡:“我知道。”

      “公子怎么知道的,不是见过吗?”

      赵凉越轻叹一气,为柚白脑子堪忧道:“确实没见过,但是他穿着金銮卫指挥使的赤鹰服,我想错认都难。”

      说话间,柚白又同刑朔过了数招,和赵凉越退到一堵坍塌的破墙处。

      “刑大人,这两人居心不良,请诛杀之!”男子在一旁发话,刑朔看了他一眼,对他颔首,然后长剑一挥,又朝赵凉越和柚白去了。

      柚白愤道:“这到底咋回事啊,公子你传信给我,让我近几天注意你周围,可能有人害你,但没想到这么快啊。”

      只闻铮锵一声,刑朔长剑与柚白的铁护腕撞在一起,竟是将上好玄铁打造的铁护腕直接划出不浅的痕迹来,要是再砍上一刀,怕是要见肉了。

      柚白不再说话,专心对付起刑朔来,旁的侍卫想要帮忙,但只因与两人武功相差太大,根本身都近不了。

      倏地,刑朔找机会一个侧身前突,与柚白距离极近,耳语道:“小孩,别打了,我认出你们了。”

      柚白愣了下,疑惑地看向刑朔,刑朔动了动眼珠,往柚白左后方示意了一下。

      柚白习武行走江湖,向来对周围环境善察,他知刑朔所指方向为废弃宅院的内院,的确是逃跑的好方向。

      来不及多想,柚白蓄力一拳砸向刑朔脑门,刑朔身形往后躲闪,柚白趁机带着赵凉越翻过墙头而去。

      男子见状似乎急了眼,喊道:“刑大人,请速速追击诛杀!”

      “太子殿下放心,这般小贼,臣还不至于抓不到。”刑朔说着,微不可查地笑了一下,也越墙过去了,只消片刻,身影便消失不见。

      废弃庭院的内院东侧,枯草围覆假山,荒芜不堪。

      “公子啊,他还搁后面追呢!”柚白朝后看了眼,见刑朔马上就要追上他们,先是咬牙切齿,然后将赵凉越往前一推,道,“公子先走!”

      柚白做出迎战架势,而刑朔却面带笑容从半空落地,十分悠闲地走过来。

      柚白生怕刑朔再去追赵凉越,便冲他喝道:“我可不怕你,来!”

      刑朔看着柚白怒目圆瞪,噗嗤一声笑了。

      “笑什么?有本事比划一场!”

      “好啊。”刑朔这般说着,却是歪着脑袋看柚白,半点动手意思也没有。

      其实柚白心里有点虚,但还是出口讽刺道:“是不是不敢?”

      刑朔啧了一声,道:“闭嘴吧,小孩,你家公子有话和我说呢。”

      柚白闻言扭头,见赵凉越竟没有离开。

      赵凉越上前对刑朔行了一礼,道:“多谢刑大人相救。”

      刑朔笑道:“还是赵公子有眼力劲。”言罢,刑朔抬头见半空有几只雀经过,长剑出手极快,收剑时剑身已经沾上了血。

      刑朔对赵凉越道,“方才那位爷是太子殿下,素来疑心颇重,我得留下应付,你们往西北向走,从巷道出去,那里有人等着呢。”

      “多谢。”赵凉越说着带上有些懵的柚白离开。

      刑朔看了眼赵凉越戴斗笠的背影,啧啧道:“哎呀,还想看看长啥样来者,可惜今日蒙得严严实实,五官愣是一处没看到,不过看那翩翩身形,褚匪那厮眼光确实好。”

      “刑大人,刑大人!”

      不多时,果然传来侍卫寻过来的声音,刑朔回头看了看身后被自己一剑杀死的几只雀,轻叹一声,用剑挑了泥土埋上,然后一个起身跃上墙头,出了内院往季煊的方向行去。

      “刑大人,那两人是否已经诛杀?”

      被侍卫团团围住的季煊正焦急着,看到刑朔返回,忙抬声问道。

      刑朔沿墙头过来,一跃落到季煊面前,方才在废弃宅院内沾的灰瞬间扑开,季煊立即皱眉捂住鼻子。

      近的侍卫见状对刑朔喝道:“大胆!岂敢将这灰尘腌臜物带给殿下,殿下身躯何其尊贵!”

      “住口!”季煊一把将说话的侍卫推了出去,“你等方才十数人打一个都打不过,要不是刑大人出手,你们脑袋都搬家了,还能在这耀武耀威?”

      仆从闻言,立马跪下求饶。

      “殿下千金之躯,确是臣一介武夫粗心无礼,致使贵体受恙!”刑朔说着也跪下请罪。

      “本宫好得很,无妨。”季煊扶起刑朔,问,“那两狂徒已然诛杀?”

      “臣持长剑一路紧追,两人末路穷途,皆是一剑割喉而死。”

      “已经死了,尸首可曾处理?”

      “沉于河中,随流而去。”

      “是吗?”

      “不敢欺瞒。”刑朔说着取下自己佩剑,呈给季煊。

      季煊接过拔出长剑,见上有斑斑血迹,才莞尔一笑,道:“刑大人这是宝剑,回去可要细细擦拭。”

      “是。”

      季煊将剑还给刑朔,看着他那官袍下露出的明显过旧的衣襟,默了默,问道:“刑大人想知道本宫为何要杀他吗?”

      “殿下自有殿下的道理,臣子不该多问。”

      季煊闻言笑了下,抬手让刑朔起身,道:“刑大人果然是聪明人。”

      言罢,季煊敛去笑容,默了默,又道:“宫里有个新消息,刑大人应该还不知道。”

      刑朔不自觉心尖一颤,他很少有这种心慌的感觉。

      季煊俯身,拍了拍刑朔的肩膀,道:“孟姨已经没了。”

      季煊口中的孟姨,指的是正是宫中德妃孟氏。

      刑朔闻言身形一怔,说不出话来。

      “本宫还记得,年少时候,你随褚匪进东宫伴读,彼时孟姨还是母后身边的一个女官,照顾我等起居,无微不至,犹如亲母,也算是沧海桑田仅存的余温了。”季煊顿了下,道,“可惜宫妃薨殁,你们近距离看上一眼都是不能的,这样吧,本宫到时候多上几炷香,就当是替你们了。”

      “多谢殿下。”刑朔袖中拳头攥紧,逼自己平缓了下心情,问,“娘娘她……何时走的?”

      “就在昨日夜。她在宫中一辈子,膝下无子,好不容易熬到有孩子,可先是孩子没了,如今命也没了。”

      “那娘娘……可还有遗愿?”

      “她平生所求,无非就那点东西。”

      刑朔颔首,叹出长长一口气,道:“臣懂了。”

      季煊居高临下看着刑朔,嘴角呡了个微不可查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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