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件现实》亭灯

8、生日

　　想通一切的叶沉舟立刻赶到雕像前，蹲下身轻轻伸手按在雕像底座的表面上。

　　如他所料，有意识减轻力道以后，与手掌相触的地方果然开始浮动，那两个方方正正的雕刻字体也随之产生细微的扭曲。

　　一直在这里的玩家之所以没有发现这一特殊点，大概是因为他们过于着急地试图攀爬底座，或是粗鲁地对它发泄，被反之以更强的力道，这才导致底座看上去和普通的大理石没有区别。
　　当然，还可能是因为很多人已经失去找线索的精力和耐心，畏惧未知的雕像。

　　现在叶沉舟终于抓住一丝蛛丝马迹，可是无论他的手摆放在哪一点，还是变换多个角度观察，底座的变化都已经达到极限，根本没有出现多余的密码提示。

　　“雕像”二字依旧留在表面，霸道地驱赶了其他线索，略微起伏的表面像是在嘲笑他的无能。

　　怎么会这样？

　　原先还在附近瞎忙活的玩家完全不敢出声，只能远远地窥视这里发生的一切。他们心里矛盾而纠结，既嫉妒叶沉舟找到了新的线索，又盼望对方可以赶紧找到逃出的关键。

　　“哥，看出什么了吗？”季之韵见他对着雕像一言不发，忍不住开口问道。在他们身后，袁真怡也带着黄宇石走了过来。

　　“我们有点担心这里的情况，就来看看。”袁真怡重新拿出护目镜，继续解释道，“谢谢你给我们的鼓励，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这一看就是副本道具，价值不菲，我还是还给你吧。”

　　叶沉舟一听便知道对方这是以为自己真的把道具送人了，不过他没有多解释，直接接过护目镜重新戴上，正好缓解了长时间高度使用眼睛带来的不适。
　　他低头捏了捏人中说道：“雕像底座和课桌都是非牛顿流体，至少玩家触碰到的时候是这样，不过还是没有什么进展。”

　　“还真的是……”季之韵也去摸了摸底座，“我记得你以前用面粉做饺子皮的时候还给谁演示过来着？”

　　袁真怡同样效仿着试了一试，心中愈发迷惑：“我记得我找到保险丝的时候也摸到了桌面，但当时不是这样的触感啊？”

　　“你摸到的可能并不是桌面，而是堆在上面的书本。”叶沉舟感觉事情越来越棘手。

　　袁真怡一下子被呛住，只能干巴巴地感慨：“这副本里面的NPC也这么卷的吗……”

　　“要不要我把书都搬走试试？真是奇了怪了，按理说都提示到这个份上了，桌子和雕像明明就该是一样的东西。难不成还要把它们拼在一起？”季之韵的烦恼一点都不比其他人的少，即使副本限定的时间延长了半个小时，本质上他们也没有多少富余的时间了。

　　“两个东西一样？”叶沉舟忽然起身自顾自地说道，把季之韵吓得朝后蹦了一下。

　　由课桌可以推演出雕像底座的材料，那么再由雕像底座是否也可以推断出课桌同样会有某个相应的隐藏特点？

　　「雕像」

　　只剩下这两个字是不同的。

　　那么课桌呢？又该找哪一个？

　　“我们需要找一张课桌，上面可能会有字……”叶沉舟的嘴里念念有词，“但是再去找一遍所有的教室不仅不现实，也肯定不是副本的真实安排。”

　　空气仿佛凝滞，叶沉舟在专注思考无暇顾及时间，但是季之韵却能清清楚楚地透过窗户看见眼球上的时间。

　　即将达到九点整。

　　猩红的眼球外开始弥漫起层层叠叠的血雾，它们逐渐向外扩散，如同血泪般浸满天空，蚕食着为数不多的光亮。他毫不怀疑如果没有叶沉舟争取来的那半个小时，教学楼绝对会被雾气吞没，迎接他们的将会是一个无比吊诡的场面。

　　“叶大哥，我想起来了！”一片沉默间，袁真怡忽然激动地朝教室内的几人喊道。

　　在她亢奋的话语下，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转向她，好像在顷刻间燃起了希望。

　　“我之前在一号楼探索的时候有见到一张书桌，之前我还觉得奇怪，为什么就这张桌子矮下去了一点，现在想来大概就是因为只有它上面是没有书的！”

　　“在哪里？”叶沉舟赶紧追问。

　　“我记得是在一号楼的四楼，因为当时隔壁的教室有保险丝，所以我们就忽视了……”

　　她的话甚至还来不及说完，便感受到两阵风从身旁刮过，再回看时，季之韵和叶沉舟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心脏莫名开始急速跳动，这是她从来没有体验过的、被素不相识的人信任的感觉。

　　早在她说出地点的那一刻起，季之韵和叶沉舟便一同默契地从窗外翻下，多年来刻在骨子里的训练让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地成功落地，又在顷刻间翻身攀上四楼的教室。

　　“拿着。”叶沉舟把护目镜丢给季之韵，直接越过昏暗的环境扫视过去，一眼找到了没有书本堆积、像是平原之间突然凹下去坑洞般的课桌，“两点钟方向最里面倒数第二排。”

　　对于刚从窗外翻进来的两人来说，要到达目的地需要越过“学生”，穿过无数道狭窄的过道。叶沉舟根本没有时间去做这些细碎拖延的事情，干脆踩上桌子，短短几步之间如同水上漂似的从一众“学生”前跳过去，来到没有课本的书桌前。

　　“学生”受到惊扰开始骚动，一个个在原地小幅度高频率地颤抖。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咯咯声，最早被骚扰的“学生”已然离开座位，蹒跚地朝叶沉舟所处的方向缓缓飘来。

　　季之韵一下慌了神，他没有想到叶沉舟这次是真的破釜沉舟，一副全然不要命的架势，左右纠结下就想先去拦住碍事的“学生”。

　　“你站那里别动！”叶沉舟余光间瞥见季之韵的动作，连忙大声阻止，“你过来只会加快他们的行动。”

　　季之韵的脚步果然顿住，哪怕他再担忧，也只能全力信任叶沉舟，留在暗处随时观察情况，等待下一步指令。

　　叶沉舟尽量无视身边全部看向自己的眼睛和不停嘲笑自己智商的NPC们，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桌面上。上面没有书本，材料也是非牛顿流体，确实可以算是对应了那座雕像。然而他飞快地将桌子的内部和左右都查看过一遍，仍旧没有找到所谓的保险丝。

　　“小心！”季之韵急切的喊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与此同时，叶沉舟就像在后背长了眼睛一般，侧身躲过一个“学生”亲热的拥抱，又顺势踹开另一个从桌子下探头过来的“学生”。

　　再抬头时，桌面上又爬来了一只“学生”，他忍着不适又给了它一拳，却没能把它完全赶走。这玩意反而变本加厉地躺倒在桌子上强行占据整个空间，用弯成了月牙的眼睛开心地看着他。

　　眼球上的指针被压缩成一道极致的缝隙，具体的时间也一并被扭曲，让他们再难分清现在是几时几分。

　　时间紧迫，叶沉舟也不管会不会因为违规再次将boss吸引过来，现在的他连能否通关都是未知数，多余的调查只能暂时搁置。面对区区NPC的嘲讽，他终究还是忍无可忍，用力掐住对方的脖子把这玩意拽了过来，又果断抛到远处。

　　而正是这么一丢，叶沉舟恍然发绝桌面上居然留下了一丝痕迹。

　　被NPC压到拖拽后留下的深痕在桌面上格外显眼，但很快又被周围的流体填充满，恢复到正常的平面状态。

　　他尝试用手指在上面随意划了一道线，新的凹槽随之产生。

　　变化的强烈程度远远超过先前的桌面！

　　那些桌子的表面虽然会流动，但是摸上去的触感就像是隔了一层膜，不会真正对表面造成多大影响。

　　如此看来，这张会受到改动的桌子是破解密码的关键没错了，那么到底该怎样做才能找到密码？

　　留下新的痕迹……

　　相互对应，彼此互补……

　　材料和材料已经对应上了，那么剩下的很显然就是……

　　「雕像」

　　叶沉舟又好笑又急切地用手指在桌面上写下这两个字，桌面果然开始浮动，终于有了实质性的变化。

　　谁能想到一个副本的密码不是数字，也不是特殊的符号，而是这样简单又明显的两个字？

　　简直就像是把答案的提示当成真正的答案一样，一般人通常只会把它当作是一个物体的标牌简介吧？

　　不容叶沉舟再去腹诽这些奇异的逻辑思路，眼下的白色糊状材料开始凝聚，最终化为了一串数字。

　　“1129！”他大声朝季之韵喊道，“你快去那里把密码门开了，剩下的交给我！”

　　“……好！”
　　季之韵有一瞬犹豫，叶沉舟周围几乎已经被“学生”全部包围，没有任何逃生的空隙，简直凶多吉少。然而他紧紧迟疑了半刻，便利落地掉头翻身下楼，直奔大厅的密室而去。

　　不过是没有直接攻击手段的NPC而已，他相信叶沉舟可以对付，更何况他只有尽早把密室打开才能早点收集齐目标通关副本。

　　而此时此刻，教室内部被围攻的叶沉舟根本无暇思考为什么这一连串的线索最后会指向这些特定数字，和密室门口所谓的“我的生日”这样的废提示又有什么关系。他能做的唯有横冲直撞毫无章法地奋力挣脱“学生”的钳制，从窗外翻身而出。

　　跑得太过匆忙，他在落地的一刹那没有站稳，向前倒了一下又立即稳住。顾不得脚腕处传来的隐隐疼痛，他几乎是顺着本能，一路奔向了最开始看到的那棵怪异的树下。

　　远处是剩下的十几个玩家狂奔的声音，得知密室可以打开的他们一窝蜂地冲向了大厅，争先恐后地想要证明自己在副本中并不是完全无用的，妄图减轻通关失败后的惩罚。

　　叶沉舟喘着粗气靠坐在树下，难得的生物类触感让他久违地在这个冰冷刺骨的副本里感受到一丝暖意。另一头的大厅那里，他只能希冀季之韵、蒋成志和袁真怡可以调节好玩家之间的关系，无论通过什么方式。

　　现在仅剩下二十多分钟，他无暇再去密室查看会不会还有线索，要是和密码一样复杂而且反常识的话，那他们真的只有死路一条。

　　然而这里离其他玩家都很远，无论做什么都不用担心被发现。

　　所以，他终于还是按照自己预定的、最不想实施的计划行动了。

　　独自酝酿了一会情绪，叶沉舟忽然蹲下，开始掩面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