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件现实》亭灯

63、野猪

　　叶沉舟觉得自己不该再这样胡思乱想下去，他其实完全没有任何担忧的必要。

　　谢落要是真的动手，怎么可能会等到现在？
　　而且对谢落而言，这里可是生死无常的惩罚副本，不可能还优哉游哉地陪玩家上演什么友情戏码。

　　这么简单的问题他为什么一开始就没有想通？

　　真是每一次碰见谢落他的身体就不听使唤了……

　　沉重地叹了口气，叶沉舟不得不承认他在害怕，害怕谢落会做出要了他的命这样一件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害怕他们因为无端的质疑从此形同陌路。

　　或许是因为谢落作为NPC还有利用价值，也可能是别的什么原因，谁知道呢？

　　不过这声叹气在谢落眼里，又是另外一种意思了。

　　“我没事的，其实……”谢落开口想要解释。

　　“算了，我们先抓紧时间找NPC和队友。”叶沉舟紧接着说道，“我们约定过，要和平相处共同合作的，对吧？”

　　“嗯。”

　　“那就一起走吧。”

　　“那个尸体……”谢落身体一僵，肩膀上不知何时突然被一只温暖的手按住。

　　“尸体？”叶沉舟假装毫无察觉，继续揽着他前进。

　　“对。”

　　叶沉舟“噗嗤”一下笑出了声：“不就是个尸体，你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我见过的也不少啊。”

　　说完他又将匕首的刀柄对着谢落：“东西收收好，别随便交给别人了。”

　　“啊？”谢落满脑子浆糊地接过自己的道具，由着叶沉舟带着自己往前走，隐约间好像明白对方终于松了一口气的原因。

　　虽然互相猜疑在普通玩家之间确实很有必要，但是对于他们两人而言，反而显得多余又可笑。

　　尸体被遗忘在角落，各怀心事的玩家和NPC默默并肩探索着迷宫。

　　然而他们尚未走出几步，远处的声响陡然增大，平静的地面开始震颤，一排排挡在前方的迷宫墙如多米诺骨牌似的齐齐倒下，眼看就要传到眼前。

　　两人试图后撤逃跑，却无暇寻找新的出路——体型硕大的boss已然突破重重阻碍来到面前。

　　这是一头顶着数米长獠牙身披坚硬鬃毛的野猪。

　　叶沉舟当即扣下扳机连开两枪。

　　第二声和第七声，音调先降低后升高。

　　精准射出的子弹打在野猪的左前蹄上，没有造成一点伤害，其中却伸出无数只白色的幻影手臂，如海葵的触须般将手指死死地扣进野猪的身体中，束缚住它令它短时间内难以轻易挣脱。

　　借此机会，叶沉舟立刻拉住谢落的手试图趁机跑走，结果身上还未恢复的伤口硬是让他磕绊了一下。谢落见状反手握住他的手想要换自己带人跑，但是根本拽不动这大块头，还差一点被反扑倒。

　　时间根本不容许他们再恢复状态，面前的空地骤然立起一道高墙，唯一的逃生路线就这样被封死住。

　　“想不到惩罚期的NPC居然还能够活着来到这里，不过依我看来，你们还是一起死在这里比较好。”
　　野猪完全不在意是否被困住，任由手臂将自己的血肉抠挖出来，轻松愉悦地望向毫无退路可言的两人。

　　眼前的野猪显然正是迷宫的boss。
　　它的外表简直和正常的野猪一模一样，除了棕黑带着鳞甲和鬃毛的皮肤外，看上去没有任何特别之处，但它既然能够轻易操控迷宫的布局，就代表它一定没有那么简单。

　　叶沉舟用余光瞥了一眼身后的墙壁。
　　如果说猴子和兔子是直接对玩家下手的话，那么这只没有突出优势的野猪大概就是利用迷宫地图的变迁，让所有的玩家困死在这里，同时拖延时间，直接出面干扰他们的进程，直到决杀出一个最强的玩家为止。

　　现在他们被boss主动找上，跑是绝不可能跑过的，为了摆脱控制，只能效仿之前的方式，将它当场杀死。

　　“你不过是个连人形都没有的boss，难道你觉得可以杀死我？”

　　叶沉舟猛然转头，亲眼目睹谢落自身侧走过，直面那头丑陋的野猪。

　　和之前介于柔弱与冷漠的混沌状态全然不同，此时的谢落完全偏向了那个沉静自持的人。

　　乃至是一个副本boss该有的模样。

　　尚未彻底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他对上了谢落在回头的一瞬间给他的眼神示意。

　　那只不带丝毫感情起伏的眼睛在告诉他：我们合力解决这个boss。

　　没有疑问也没有犹豫，而是纯粹的肯定与笃定。

　　前方将路堵死的野猪听了这话勃然大怒，从鼻孔狠狠地吐出一口恶气。
　　“我可是中级NPC，马上就可以晋升为高级了，你一个受惩罚的劣迹家伙又算什么东西？”

　　叶沉舟果断捕捉到“晋升”这一关键词，但是此时的情况根本不容许他再多想，那只野猪被激怒后很快挣脱手臂的束缚，顶着一副尖锐的长牙朝他们这里直而冲来。

　　千钧一发之际，他没有省下最后一颗子弹。
　　代表do的子弹飞射而出，以极大的威力命中野猪的右眼。

　　按理说这一击应该可以将野猪的脑子彻底炸飞，然而子弹仅仅卡在眼窝中，不再深入分毫。

　　所幸boss还是因为这一冲击丧失半边视力，偏离了原来的方向，一头冲向另一侧的墙壁。

　　墙壁轰然倒塌，谢落抓紧这一机会揪住它不停打转的尾巴，借力翻身上背，用匕首狠狠地扎进它的脊柱之间。

　　野猪怒嚎一声，把头从废墟中拔出，灵活地在布满碎块的地面上打滚。谢落不得不松手跑到远处，躲开翻滚的身躯还有掀飞而来的墙块。

　　“讨厌的虫子。”野猪低声骂道，站起身抬起尖牙直指刚稳住脚的谢落。

　　它的速度随着冲刺的次数增加而越来越快，但是仍能被谢落提前预判到，没有一次可以命中目标。他们就像是在一个斗牛场，被观赏的牛无论怎样卖力地顶撞都无法真正的伤到斗牛士。

　　在又一次躲过野猪的攻击后，谢落不再躲闪，迎面蓄力跳起，单手撑住野猪的头，在空中转身落下，跨坐在野猪粗壮的脖颈上。

　　“你真的不打算动用权限来抓我？”他挑衅道，同时匕首已然扎进野猪的头颅中，一举刺穿头骨。

　　野猪受到刺激不住甩头，想要摆脱头上的人，然而一切都徒劳无用。

　　“你对副本做了手脚，再动用权限会被发现？”谢落再次将匕首向深处插去。

　　一字一句的逼问直戳boss内心真正的想法，让它再也无法忍受。

　　被激怒的野猪不再动弹，四爪紧扣地面，闷沉的低吼声下，头顶上的皮肤忽然变得坚硬如铁，竟是将那把匕首硬生生弹飞出来。

　　谢落没有料到这一结果，手腕被反震一下，匕首也脱手掉到远处的地面，又被倒下的墙块压住。

　　“你这惩罚期的NPC注定是要死的，知道再多又有什么用！”
　　下一刻boss大喊一声，全身暴起坚硬的鳞刺盔甲，而在盔甲没有覆盖到的地方，一缕缕厚重的粘液从皮肤内部渗出。

　　油腻的粘液让谢落再难继续在它的身上胡作非为，只好停下手中的动作，勉强扒住盔甲的一角保持平衡。但是手掌湿滑不堪，当野猪再次蓄好力挣扎之时，他整个人都飞了出去。

　　紧接着那突兀尖锐的牙齿自侧面横扫而来，径直撞在他的额头，如同打羽毛球似的让他贯在墙壁之上。

　　这将是必死的一击。

　　变故发生得太快，叶沉舟甚至都没来得及抓住空隙，跑过去接住那具滚落在地的身体。

　　野猪吭哧了一声，不屑地说道：“我可是要成神的人，区区人类不足为惧。”

　　匆忙之下，行动能力被限制的叶沉舟夹在boss和谢落中间，用防备的眼神盯着缓步走来的boss。冷汗在不知不觉间浸透了全身，他现在只能勉强挡在boss面前，根本无暇去查看谢落的情况。

　　他强行按住狂跳不止的心跳，故作轻松地对boss说道：“就凭你也配成神？”

　　他又一次听见新的概念，但是此刻的他只能徒劳地抓住这一线索拖延时间，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再去跟boss套话“成神”到底是什么意思。

　　野猪似乎觉得自己已经彻底掌控了局面，不再像之前那样愤怒，反而慢条斯理地在地面打磨己的牙齿：“我可是次次业绩第一的人，这个小矮子又算得了什么？每次通报批评必有他，现在才受到惩罚我都怀疑他是不是和领导有什么关系……”

　　这短短一句话的信息量实在是太大，叶沉舟一时间难以消化，想开口反驳却被满脑的怒意冲昏了头脑。他好像根本不在意副本，也不在意所谓的关系到底是怎么回事，反而对无端的脏水更加恼怒。

　　“匕首……在那里。”

　　手腕被布满泥灰的手握住，叶沉舟骤然冷静下来。不知道是因为疼痛还是什么，他的手一直在颤抖，直到现在也没有彻底停下。

　　他可以清晰地看见谢落额头上向外流淌的血液，那一块受到撞击的头骨甚至略为凹陷下去，足以说明那一下撞击的威力有多大，谢落还能勉强站起说话简直就是不幸中的万幸。

　　但是叶沉舟根本无法确定这是脱险了，还是回光返照。

　　朦胧的视野中，他看见谢落肿胀的嘴角微微向上勾起，又张口无声地说了什么。

　　“你别哭啊。”

　　叶沉舟不知是哭该还是该笑，在辨认清楚口型的那一瞬间，心中只留下了无限的苦涩酸痛感。

　　这一次倒是换他哭了。

　　这都像什么样子啊……

　　“去拿过来啊……”谢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用气声说道。

　　实际上叶沉舟的状态也不比他好到哪去，那满身缠满的绷带还在渗出鲜红的血液，把早已氧化变黑的绷带再一次染红。但是这个人从未开口提哪怕一下自己苦痛，还装作无事的模样走到了现在，眼里只有别人受的伤，根本看不到自己。

　　只有谢落发现了这一点，但是他同样倔强地不愿意提起自己的伤痛，就像叶沉舟不愿意说一样。

　　“你在这里好好休息，现在该换我出场了。”叶沉舟故作轻松地说道，同时将谢落还握住的手松开，缓缓放回地面。

　　他的背后是不省人事的搭档，前方是难以战胜的boss。

　　此时的迷宫区域内渐渐泛起绿色的沼泽，那只野猪在沼泽的沐浴下似乎更加强盛。

　　“成神真的有这么好，让你不惜违反规则也要这么做？”他忍着浑身阵痛，再次走到boss的面前。

　　Boss轻蔑地笑了笑，躺在原地享受着泥巴浴，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
　　“都成为神了，你说呢？”

　　然而就在它说话的空档，叶沉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倒塌的墙壁之下，自废墟的间隙中重新拾起那把匕首，毫不留情地将它甩向刚起身的boss。

　　匕首在空中画出一道笔直的长线，轻而易举划开野猪带着盔甲的皮肤，又钉在墙壁之上。

　　而在那里，谢落早已趁机扶墙站起，微笑着拔出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