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件现实》亭灯

57、猴子

　　人影缓缓打开大门，用双手支撑地面，一步步走向席间，坐到豪华的座椅之上。

　　这竟是一只酷似人类的猴子。

　　它的手臂修长，布满蜷曲的棕色绒毛，伸出去时能够毫不费力地触碰到长桌正中的食物。那些和玩家差不多大小的NPC只有它的一根手指长，看上去连牙缝都填不满。

　　一把又一把肉块被它囫囵塞进口中，多余的或是难吃的则被吐出，化为一堆桌布上的残渣。然而这些夹杂着碎肉和骨头渣的垃圾并没有像其他食物一样，继续违反常理地粘附在桌子上，反而在接触桌面的一瞬间垂直落下。

　　“咚！”

　　遥远的食物重重砸在房顶之上，精准无比地落在叶沉舟身侧，喷溅而出的血肉瞬间将他的半边身体染红。

　　“怎么回事！”季之韵即使在睡梦中也保持警惕，这一声吓得他差点跳起来。

　　其他人显然也被惊醒，刚睁眼便看见一堆堆被绞成碎渣的肉沫，红的白的黄的全混杂在一起，腐臭的腥味熏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都先别说话！”
　　叶沉舟眼看猴子进食的动作戛然而止，立刻小声提醒，同时用手指了指头顶。

　　他们自然发现了那位不速之客，不约而同地屏息留在原地。

　　不过猴子似乎是吃得太快被食物呛住了，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头顶上出现了什么老鼠，只是夸张地张开大嘴，几乎将上下颌裂成一个平角，把泛黄枯槁的手指越过一排排粗糙带有细小锯齿的牙齿，费力地扣挖嗓子眼，发出卡痰般令人作呕的咳嗽声。

　　“这什么玩意，我们不会要打它吧？”季之韵匍匐在地，远离那团不明呕吐物，用气声偷摸问道。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他们所处的位置恰好位于猴子的正下方，所有食物垃圾都会丢在这里，大家自顾不暇，只能先以肉块为中心慢慢散开。

　　然而就在所有人以为万事稳妥的那一刻，响彻房间的呜咽声骤然停住。

　　黏腻、刺鼻、犹如放进臭水沟里发酵了数万年之久的鲱鱼罐头……

　　排山倒海的排泄物扑面而来。

　　“卧槽！”也不知道是谁骂了一声，就连远在对面休息的几人都遭到了袭击。

　　一时间场面乱成一团，每个人都在四散躲避，谁也不想被那种东西碰到一丝一毫。

　　“快走啊，你在发什么呆？”谢落见叶沉舟短路似的愣在原地没有动弹，急得上手拽他。

　　“这些东西不恶心吗？你不是最讨厌这些脏东西了？”他又使劲掐了一把叶沉舟的脸，情急之下顾不上此时的话是否会暴露什么。

　　“嗯？我……”叶沉舟神情恍惚地转过来，入目的只有对方担忧的模样。

　　他到底在想什么？这里是副本，根本就不是什么现实世界……

　　血肉横飞的不过是各种道具罢了，根本就不是曾经战友们的尸体……

　　他不过是触景生情，回想到死前的种种画面。

　　他曾经疯了似的在桃花源里寻找，乞求那些人也能够和自己一样，穿越过来重活一次。可无论他进入多少次副本，最后找到只有季之韵一人。昔日友人被他害死，却无一幸运地复生，唯留他一个罪人苟活于世。从前有无数个瞬间，他都恨不得在副本中一了百了，不愿再承受痛苦折磨。

　　只是事到如今，他应该有更重要的事先去完成，再去缅怀过去……

　　“你走不走了！”
　　谢落拼了命地想把他带走，结果却因为力气太小，根本拉不动他，脚一滑摔倒在地，只能气得直咬牙。

　　他眨了眨眼，望着优先级突然提高的某个人，有些忍俊不禁。

　　“笑什么！”

　　叶沉舟立刻收起表情上前把人拉起，顶着满头的血污狼狈地加入逃跑的队伍。

　　“抱歉啊，刚才脚有点疼没反应过来。”叶沉舟随口胡诌，“先想办法解决眼下的情况吧。”

　　“有办法吗？”谢落捂着脸抵挡掉落物，上方的猴子跟个坏掉的消防栓似的喷射个没完。再这样下去，他们不被熏死也要被活埋。

　　“什么？”叶沉舟抹了一把脸，甩掉一堆阻碍视线的脏东西，干脆收起护目镜的镜片。

　　“没什么……”谢落呸了几声把说话时不小心吃进嘴里的东西清理出来，他浑身起了一大波鸡皮疙瘩，完全没有再沟通的欲.望。

　　而就在众人逃窜间，上方的呕吐骤然止住。

　　叶沉舟喘了口气，想看看那只猴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却惊觉桌边空无一物。

　　“你看到……”
　　他刚想回头问谢落，转头正好对上一只堪比一人大小的蛇瞳。

　　狭长的瞳孔收缩成柳叶形又瞬间拉长变成圆形，一片近似水禽的瞬膜自眼部滑过。酷似人类却布满了灵长类动物特有的卷曲长毛的面孔上，那副寻得食物的喜悦暴露无遗，咧到耳根的嘴角将黑黄的牙齿暴露在外，粘连的口水在尖端汇聚成一颗硕大的水珠，最后滴落地面。

　　下意识就要再次开枪，季之韵的大喊却在远处传来。

　　“喂，臭猴子，我的肉更好吃，先来找我！”说完季之韵头也不回地往另一头跑去。

　　Boss看上去也不是很聪明，它的注意力果真被吸引走，撑开足足有自身两倍长的手臂当作拐杖，一步步拖动瘦弱的后腿追上去。所幸它的速度被庞大的体型限制，虽然攻击范围大，但行动迟缓，不至于立刻抓住四散逃跑的玩家们。

　　“这里。”在叶沉舟趁机紧张地观察boss时，谢落根本没给他时间思考，拉住他的手直往身侧的墙壁冲去。

　　墙体都是实实在在的砖块，这是要撞墙送死吗？还是有什么秘密机关？

　　纵使心中疑问再多，叶沉舟仍然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在他即将碰到墙壁的一瞬间，一脚踩在墙面之上，另一脚竟然能够继续向前，迈向更高处。像是重力彻底改变，又像是变成一只壁虎，他们在上方如履平地。

　　很快两人便到达安全的位置，站在高处放眼看去，所有玩家都如法炮制地站立在四面的墙壁上，而不会抬头的boss只能在肉海里不断翻腾，怕不是以为玩家都躲在里面。

　　整个方位倒转，此时不光是boss，就连玩家也难以分清哪里是正面，哪里又是反面。

　　“刚才林星辉走到墙壁上。”谢落在叶沉舟身边解释，手上还不忘擦拭身体，“别人都看见了。”

　　谢落这话一半在解释刚才的行为，一半在暗戳戳地责怪叶沉舟明明好得差不多了，却还在走神发呆。

　　“好了好了，我知错了。”叶沉舟十分敷衍地道歉，注意力全部灌注在靠近墙壁不断嗅闻的boss身上，“出去随你怎么骂，现在我们必须打败他，或者从这里逃出去。”

　　“那里有门。”谢落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计较这些，“不过打不开。

　　叶沉舟抬头看去，其他玩家早就聚集在大门边，也就是本该是“地板”和“墙壁”的位置。

　　他们上下颠转，有些人甚至头对着头站立，但无论位置有多么奇怪，他们都在做同样一件事——堵在门口努力掰扯门把手，试图打开逃生之门。

　　然而这一切都无济于事，门把能够转动，门却纹丝不动，除了正中心的锁孔。

　　他们需要找到相应的钥匙，而最有可能藏匿钥匙的地方不就在餐桌之间？

　　叶沉舟能想到，那些人自然也可以，于是又有一批人转而来到原先的地板之上，走向餐桌。

　　只是真正来到这里时，他们才发现那些摆设远比想象中的还要大，光是一根叉子就有两人堆叠那么长，简直就像是误入了什么巨人城。

　　厚重的毛绒地毯在他们面前好似久未清理的芦苇地，堪堪覆盖住下半身，为行走增添不少困难。三人合抱粗的桌腿由各式骨骼堆砌而成，支撑起如足球场般宽阔的桌面。过长的桌布悬挂半空，边缘垂下的流苏上挂着一颗颗不同物种的骷髅头，看上去诡异又华丽。

　　然而唯一能轻易看见的桌面之下没有任何多余的物件，这也就意味着下方藏有钥匙的可能性非常低。但是更有可能的桌面几乎有十层楼高，很显然，玩家无法通过一般的方法爬上去。

　　如果钥匙藏在桌面上的食物中，或者更加离谱，藏在桌布下面，他们又该怎么办？

　　元远站在桌腿边上活动身体，打算爬上去试一试，动作突然顿住：“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没有吧，那个猴子还在下面找我们呢。”孟河摸了摸自己酸痛的脖子，继续监视boss。

　　“我们这么多玩家中间，恐怕只有小哥你有体力爬上去看看。”余俊宇走到元远身边，“你之前能在水里把我们都救回来，想必也不会怕这个。”

　　看样子在刚才片刻的休息期间，他们之间的关系融洽了不少。

　　元远有些犹豫，刚想开口，面前直直砸下一只类人的NPC。
　　一声巨响后，飞溅的血液喷洒在四周，在围观的几人身上画出一道平滑的血线，宛若瞄准镜下扫过的红色激光，预示着他们的结局。

　　空气凝滞一瞬，眼看这个NPC没有生命迹象，元远打算先开口安抚下几个新人再接着爬桌腿，不料脚腕竟被一双冰冷的手缠住。

　　他根本甩不掉这只手，偏偏祸不单行，更多NPC在这一刻倾泻而来。

　　它们的肢体还有或多或少的残缺，显然就是原先摆在盘子中的食物。可是从高空中坠落的尸体不仅没有彻底死掉，甚至像活死人般活动起来，一步一步朝各个玩家进发。

　　“怎么又来了啊，有完没完了！”季之韵一拳把扑向杜华梦的丧尸打倒在地，简直要被逼疯。

　　“别急，我们先把这些东西解决了。”方淑瑶侧身躲开一只丧尸，面对数量还在不断增加的丧尸，难免感到棘手。

　　这里的地面空旷没有任何遮挡物，他们这些玩家全部暴露在丧尸面前，迟早被耗死！

　　“哎哎哎，你们队伍的人能不能小心一点啊！”

　　方淑瑶刚把四周清出一小块可以立足的地方，让没有战斗力的杜华梦和杜向谦躲在自己身后，一不留神被突然闯过来的余俊宇推搡了一下。要不是她反应迅速，怕是要当场被这近两百斤重的人推倒。
　　而在她的侧面，恰好掉下一只丧尸，在地面化成了一滩肉酱。

　　心中不免后怕，她稳住身形，想要去质问那家伙到底在想什么，转而又听见季之韵的喊声。

　　那队人似乎对付不了这么多怪物，干脆带着大批丧尸逃到季之韵身边，想拉人一起下水。季之韵没法一个人应付，也不可能坐以待毙，下意识奔向她寻求救援。

　　眼看着一大批丧尸追来，方淑瑶灵机一动。
　　餐桌上的尸体本来就数量有限，现在几乎全部掉下来追击他们，所以之后不管怎样，它们的数量都不会再继续增加。她被一大堆丧尸吓到只是因为情况紧急，没有适应如此庞大的数目而已。

　　但是相比于丧尸，房间的面积显然更加巨大。在巨人城中，丧尸只是沧海一粟，根本填不满房间。

　　也就是说，只要他们跑得够快，把所有丧尸聚集在一起，而后就可以绕着房间四周放风筝，让丧尸永远都追不上玩家，同时逐个击破它们。

　　说时迟那时快，方淑瑶干脆将一旁担忧的杜华梦公主抱了起来，回头朝季之韵使了一个眼色后，当即沿着房屋边缘跑了起来。

　　身体看似娇小的她抱着比她高出半个头的杜华梦，不仅没有耗费一丝一毫的力气，甚至还能不断加速。

　　讽刺的是，这都要感谢曾经加诸于她身上的实验。

　　季之韵收到眼神指示，虽然没有第一时间参透其中的含义，但也没多想，效仿方淑瑶二话不说，一把抄起还在冷静观察电子屏幕的杜向谦，把人卡在自己的胳膊肘里跑了起来。

　　一旁的余俊宇想不到还有这种操作，眼看丧尸就要把目标转移到自己身上，只好带着队友跟着逃跑。

　　一切看似巧合却不全是巧合，很快房间里便形成了玩家在前面跑、丧尸在后面紧紧追赶、玩家时不时回头打死几只丧尸的滑稽画面。

　　本来只要继续维持下去，总会出现转机，然而这看似稳定了的局面终究在他们跑过半程的时候被打破。

　　刚才他们这行人距离另一头实在是太远，根本注意不到对面的动静。

　　那只猴子其实早已爬上地板，之所以一直没有来追他们，完全是因为它在追谢落，根本没空搭理他们这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