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件现实》亭灯

47、客人

　　叶沉舟还未来得及看清他们具体的样貌，一道身影率先从他的身侧略过。下意识转身拦住对方，然而他的手臂却被另一只强有力的手死死抓住。

　　那人的力气竟然同他不相上下，他既没有办法反制对方，也难以抽离自己的手，一时间只能僵持在一起。

　　“我认为你需要先冷静一下，我们并没有敌意。”来人不咸不淡地说道，像是在印证自己的说法，施加在他手上的力道也渐渐减弱。

　　叶沉舟收回手，用余光瞥了一眼身后一脸莫名的谢落，才皱眉看向不速之客。

　　这人明明沉着脸没有做出任何表情，然而眉头天生向下生长，鼻梁高挺，为眉目间平添几分戾气，一看就不好惹。而且除此以外，对方身量也和他相当，穿着更是毫不掩饰的富有。
　　紧身上衣勾勒出结实的肌肉曲线，贴身的战术背带绑着不知名的物体，小麦色的皮肤上有一道和肤色接近的纹身，类似于某种生物。

　　所以这个人是玩家，还是……

　　NPC？

　　“我们只是担心谢落，顺路过来看一下罢了。”那人抬起下巴示意了一下屋内，又说道，“当然如果你看我们不爽的话，我也不建议动手试试。”

　　叶沉舟绝不可能因为这一句话就放下警惕，只是背后的动静实在是让他提不起警戒心。

　　“天啊，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是不是被绑架了，不行，我得救你出去。”

　　“那个人看起来好恐怖，有没有伤害你？快让我好好看看……”

　　看起来恐怖的只可能是站在他面前的人吧？再说了，他怎么可能伤害谢落？他是什么巫山老妖吗？

　　他真是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自己的心情，很显然，谢落同样也是如此。

　　相比于碰到季之韵时的害怕逃避，谢落现在的状态更像是手足无措。一个着装更加暴露的人十分自然地搂抱住他，而且单纯搂着就算了，那人还把自己的身体朝他身上来回蹭，不停指桑骂槐，就好像叶沉舟本人是一个喜欢玩囚禁虐待的变态一样。

　　瞧着两人亲密无间的样子，叶沉舟总算是明白一开始见到的谢落为什么会穿成那副别扭的模样了。

　　谢落被蹭得差点就要从椅子上摔下来，只好先扶住程骋的肩膀让人冷静一下。
　　“我没有事的，那个，你能不能……”

　　程骋借机确认谢落确实没有受伤之后，这才放下心来笑着道歉：“对不起呀，你一通消息过来给我吓住了，急得我赶紧过来找你了，还好你没有事。”

　　“什么消息？”叶沉舟走过去非常熟练地接话。

　　毕竟谢落和他们都认识，关系又很不错，他只能暂时解除警戒，姑且将他们当作正常的人，乃至是朋友的朋友看待。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有些吃味，一度忽略了那两人没有换鞋子的问题。

　　“你要做什么！”程骋赶紧护在谢落身前大喊，“我可警告你别动手啊，小心我喊瑄哥打你！”

　　大门被身后的不速之客关上，这下还真是三对一了……

　　才怪！

　　一个个的都把他当好欺负的傻子吗？

　　叶沉舟简直要给这个活宝气笑了，正要解释，谢落却先开口了。

　　“我、我觉得总麻烦你不太好，所以发了个消息……”眼看叶沉舟脸色越来越黑，谢落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八成是在他和季之韵做饭的时候偷偷联系到的。

　　叶沉舟深吸一口气，想些说什么却终究无从开口。
　　他们一个玩家，一个NPC，不过是因为一扇门的巧合才能呆在同一屋檐下而已。哪怕他们相处得再愉快，他也没法默认谢落必须一直在他这里，不能喊个外援救人。

　　梦该醒了，他是来调查NPC的，不是来戏耍约会的。

　　“所以他们都是NPC？”他转向身后那个蓄势待发的强壮男子，听不出来是什么语气。

　　“那当然啦。”程骋见他没有动手的意思了，直接坐到谢落身边的椅子上抢答，“我可是落落唯一的朋友，他让我过来我肯定得过来啦。”

　　叶沉舟不得不承认，他在真正确定身份的这一刻是很惊讶的。
　　上一个副本他见到了几个带有人形的NPC，可无论他们有多么近似于人类，行事作风都透露出呆板的死气，不过是在执行固定的任务罢了。最后的两个boss就更不用说了，虽然谢落说过他们也受到了惩罚，但怎么看都不像是正常人，他压根没往那个方向想。

　　反观面前的这两人，明显是有血有肉的人类，不仅有自己的思想和行为方式，还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家中，跟过来讨债似的。

　　他不是没想过还有无数和谢落一样的存在，那么像这样的NPC到底还有多少？

　　玩家难道一直都在被这些人统治？他们是否还会隐藏在人群之中？这其中向着玩家、心地善良的NPC又有多少？

　　“哎，你在这里吃了什么好吃的吗？”程骋的说话声顿时打断了他的思路，原本严肃的房间顿时轻松不少，“我一进来就觉得这里好香啊。”

　　“是、是……”谢落望着那只被叶沉舟吃得干干净净的碗，还没缓过来。

　　要不也是什么好朋友？

　　“我做的，你要吃吗？”叶沉舟自觉接过话。

　　“行啊行啊！”
　　程骋倒是来者不拒，也不在意对方会不会在里面下毒什么的，坐在椅子上兴奋地晃腿。

　　“你要吃吗？”叶沉舟转而对一直站在身侧监督他的男人说道。

　　“可以。”何铭瑄欣然同意，向他伸出手，“何铭瑄。”

　　“叶沉舟。”简单打完招呼，他转身走进厨房。

　　不一会餐桌边又坐满三个人，自觉坐在纸箱上的人变成了何铭瑄。两碗热腾腾的面条摆在两位客人面前，当然叶沉舟还是开了小灶，给谢落热了一碗蔬菜汤。

　　谢落看着特地做好的羹汤，更加不知所措，又见叶沉舟无处可去，左右就要起来让对方先坐着。

　　然而他的肩膀又被一只有力的手按住。

　　“各位的光临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不过家具实在有限委屈大家了，只能多加点肉作为补偿，怎么样，好吃吗？”

　　谢落抬头看去，发现叶沉舟是对着另一头的何铭瑄说的，和自己似乎没有关系，只好埋头继续喝汤。汤汁大概就是多余的面条汤里加了一些调料简单制成的，却热乎乎的非常暖胃。

　　程骋吃得真香，没空回话一个劲朝他比大拇指。倒是把一切都看在眼里的何铭瑄火速吃完了所有的食物，也不担心叶沉舟会不会在里面下毒，简直是诚意满满。

　　“作为玩家而言，很不错。”何铭瑄顺势抽了张纸擦嘴，“楼上还有房间吗？”

　　“啊？”叶沉舟一愣。
　　这别是又要过来蹭住吧？

　　“我觉得我们可以谈一谈。”何铭瑄起身将废纸丢进垃圾桶，冲他一笑，“房间里更加隐蔽不是？”

　　一二楼交接处的洗手间内。

　　叶沉舟靠在门板上示意何铭瑄先说。

　　何铭瑄挑眉看了眼晾在墙面的衣服，回头又严肃地说道：“还是先介绍一下吧，和我一起来的是程骋。他和谢落更熟悉一些，我是顺路过来作保镖的。”

　　“行，那就不拐弯抹角了，你为什么会找上我？”

　　何铭瑄轻笑：“我原本只是想赌一下，会不会有玩家意识到这个世界的问题还不会被影响，想不到这里正好有一个等着我。”

　　叶沉舟注意到地面上的脚印，强行忍住没有发作：“你的意思是，你知道一些答案，但由于某些特殊原因，周围没有可以交流的人？”

　　“我果然还是比较喜欢你这样聪明人，那就开门见山吧。”何铭瑄点头认同，“你有想过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吗？”

　　“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我又是谁……这不是哲学的三大终极问题？我自然思考过，可谁又能想出明确的答案？”叶沉舟蓦地顿住，“所以你这是……”

　　“对，我也想过，而且永远也得不出一个像样的结论。对你们来说，我不过是一个NPC，一个非玩家角色，可我却无法给自己一个身份。

　　一个和玩家一样的人？一个会随着副本内容而不断变换形态的怪物？一个被指挥的傀儡？

　　我没有任何诞生的相关记忆，好像从一开始就已经存在于世，执行各种任务。周围的同事总是莫名其妙地出现又离开，要形容的话，就像从石头缝里蹦出来一样吧。桃花眼的历史不知有多少年，我们给自己的定义却仅限于最简单的‘NPC’，从没有人想过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怀疑过为什么这样生活。

　　我一开始也是如此，然而某一天，我的脑海里开始乍现和桃花眼相差甚远的场景。我想不起来它们都是什么，但是直觉告诉我，我曾经真切地在那里活过，作为一个普通的人类。”

　　叶沉舟了然：“就和玩家从另一个世界穿越过来的感觉一模一样，对吧？”

　　“没错。我曾经试图找出原因，不过都以失败告终。”何铭瑄显得有些落寞，外露的攻击性倒是减弱不少，“可能和你们玩家受制于NPC一样，我们也很难违抗上级的指示。”

　　他们上面果然还有未知的阶级……

　　“那你也应该知道，身为玩家的我更难找到所谓的原因。”

　　“是的，所以我当然不会一直指望你。反正告诉你多一分成功的可能，我也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何铭瑄低头，忽然看见了自己留下的脚印。

　　“那我们算是暂时合作？”

　　“是暂时还是永久，要看你怎么做了。”

　　意思是我永远会反抗这个世界，只要你一直这样想，那么我们之间不会存在任何隔阂，可要是你中途叛变，就很难说了。

　　叶沉舟没想到何铭瑄居然这么坚定，看来NPC表面风光，背后估计也不好做。

　　他回以一个微笑：“我自然是希望越久越好。”

　　“我也是。”

　　“其实刚才我就想问了，你刚才提到的上级是……”排除多余的商量环节，他问出了目前最想问的问题。

　　“字面意思。简单来说，对于我们管理的副本，必须保证一定程度的通关率，否则上面会有惩罚。至于到底是什么人，我目前无从告知。”

　　怪不得谢落在学校的时候会好心给他这么多提示，之后又要进入那种严苛的惩罚副本，差点把命也送在那里。
　　其实仔细回忆起来，他从前过的无数副本之中，都有这么一个有理智的boss掌控全局。只不过那些人隐藏得实在是太好，他又一味沉浸于副本，根本没有想过这一点。

　　“所以你们的生活就是管理副本，保证通关率？惩罚又是怎么回事？”

　　何铭瑄把视线从脚印上收回，摇了摇头张开嘴好像说了什么，却没有出声。

　　“又被规则限制了？”

　　“你都知道规则了？”何铭瑄有些惊讶，“那我就不多解释了。目前NPC和副本具体的运行方式都在权限之外，绝不是你们玩家可以知晓的，以后有的是机会。这都是你从谢落那里知道的？”

　　叶沉舟默认：“更准确的说是我推测出来的，他也说不出来。”

　　“想不到你们真的有问题啊……”何铭瑄突然靠近他，用一种令他略有不舒服的语气小声念叨。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心想谷阳平的谣言传播得多少有点过分了。

　　他话锋一转，直视对方：“不过你就告诉我这些，和桃花源整体也没有多大关系，我实在是无法保证我们合作的价值，还有，你怎么能证明你不是什么卧底？”

　　“确实没有证据，但我可以表现出一点诚意。”何铭瑄倒是很坦然地回看他，同时一道光屏突然出现在两人中间，“先加个联系方式，如何？”

　　“我还能和你加好友？”

　　何铭瑄笑出了声，像是在嘲笑他的愚蠢：“当然可以，只是玩家从来没有机会认识NPC罢了。”

　　叶沉舟挑了挑眉，没想到何铭瑄看上去一副□□的样子，竟然还有闲心同他开玩笑。

　　“现在有机会认识了。”
　　他简单地加了个好友，同时注意到他并不能完全看清何铭瑄的光屏，上面的马赛克远比他看谢落时的多得多。

　　而就在他通过申请的一瞬间，他的账户上忽然多了三千块。

　　叶沉舟猛地眨了眨眼，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

　　“你放心，这些对玩家来说很多，但是对我们不过是正常的开销而已。”何铭瑄大概猜到了他会是这个反应，“而且NPC有权限直接转账，不用再通过集市慢慢交易。我想这至少可以让你毫无负担地进副本找线索，顺便展示一点我的诚意了吧？”

　　“你可别后悔了。”他当即关闭光屏，不留任何后悔的机会。
　　毕竟他作为玩家，几乎没有能提供的情报，白送的钱不要白不要。

　　“对了，那个惩罚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又抓紧时间问道。

　　“这个应该不能说出来？副本的通关率不达标，或者NPC有明显的违规迹象，他们就会受到惩罚。”何铭瑄刚说完便一惊，“你能听见？”

　　叶沉舟点了点头：“或许你们的规则也挺宽泛的？”

　　何铭瑄尝试接着说下去：“惩罚的形式也有很多样。直接降级、放进惩罚副本都有可能。降级就是直接……”

　　后面的话又被隐去，与其说这些情报被规则限制难以公布，倒不如说它们被游戏中的迷雾掩藏住，只有在叶沉舟探索清楚，或是自己推断出来以后，他们才可以拨开迷雾看清前路。

　　至于那没说完的降级……

　　叶沉舟隐约觉得那指的是足以管理副本的boss降级成没有理智和自主意识的NPC，类似于跑龙套的存在。

　　既然如此，有降职应该也会有升职才对……

　　“先不管这个，你知道惩罚大致都有什么吗？”他转而问道。
　　相比于去猜不切实际的上级，他更关心这个。谢落上一个惩罚副本侥幸同死神擦肩而过，可接下来呢？他简直无法想象之后的惩罚能离谱到什么程度。

　　“你好像很好奇？”何铭瑄没有直接回答，眼神中透露的意思分明是在说合作的主动权仍然在自己这里。

　　“你难道不会告诉我？”叶沉舟算是看出来了，只要他的问题涉及到谢落，何铭瑄的反应就变得耐人寻味起来。不得不说，他开始有点讨厌这个和他的性格有几分相似的NPC了。

　　何铭瑄无奈地一摊手：“好吧。其实惩罚的形式有很多种，我没受过惩罚，也不是特别清楚，毕竟大家都在尽可能避免违规。既然你这么问，难道是因为谢落受惩罚了？罚和玩家住一起？”

　　“一个惩罚副本。”他直接无视了第二句问话。

　　“惩罚副本……我有所耳闻，不过得再去找其他人问问……”

　　叶沉舟还想追问，门外却响起了程骋的喊声。

　　“你们准备偷偷聊到什么时候啊，我们可是把碗都洗好了欸！马上天黑了，再不回去不好吧。”

　　“那今天就先到这里吧，以后有消息通讯器上说。”何铭瑄当即转身就要离开这里，不料又被叶沉舟叫住。

　　“我可以再问一下你找我合作的原因吗？”

　　事实上比他合适的玩家多了去了，比如葬花的首领齐紫兰，或者是任何一个他不认识但更厉害更有经验的高级玩家，而不是他这个初出茅庐的新手。

　　“呵，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你不过是和某个NPC走得比较近而已，根本不值得我来冒这个险。”何铭瑄冷笑道，“可你让我想到了一个玩家，我记得那家伙和你一样，同样急切地想要找到世界的真相离开这里。只不过后面好像失败了，桃花源再也查无此人，这名轰动一时的玩家也被所有人淡忘……”

　　“你应该庆幸，你和那个人很像。”
　　说完他也没有等叶沉舟的反应，径直离开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