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件现实》亭灯

33、审判

　　来到电话亭之间，叶沉舟本以为他需要应对得到肢体从而发狂的NPC，但这里却没有一个人。

　　房间温度适宜，黑漆漆的几乎看不见任何物体，除了对面那扇门上的手臂。

　　手臂再一次出现，不停来回开关门，发出“咚咚咚”的吵人声响，时刻彰显着自己的存在感。

　　NPC没有现身，而孙文石先前因为晕倒还没去过阴界，所以对方大概率主动跑去阴界了，那两只脚估计也会被随身携带。

　　料想他们第一次过去也找不到什么线索，他将目光转向电话亭。

　　这是一个单独探索的好机会。

　　叶沉舟站在一间电话亭前，犹豫到底要不要进去。

　　然后他就看见钟潜从门内走出，一脸惊喜地看着他。

　　“你是在这里等我吗？”

　　叶沉舟简直百口莫辩，硬是厚着脸皮点了点头，又问道：“你在里面有……”

　　“这里面很好玩的！和我第一次进来的时候完全不一样。”对方直接抢答，脸颊激动得挂上红晕，“你要进去看看吗？夏婧也在里面。”

　　孙文石这是自己跑去阴界，把两个本来就没有用的新人放进电话亭了？

　　既省了本人的时间，又能顺便查看电话亭是否有多余的线索，这两手抓的行为未免太贪了。

　　不过新人自觉自己没有作用，可能会乖乖听从孙文石的话再次进去，他可不是。

　　“不用了，孙文石他们人呢？”

　　“都进那个门去了。”钟潜指了指大门，老实巴交地说道，“哎，这不是正好出来了一个人。”

　　叶沉舟转头看去，心中却不免感到一丝怪异。

　　钟潜是怎么在如此黑暗的环境下，一眼看到玩家出来的身影的？

　　但是谷阳平急匆匆向这里赶来，他无暇再去询问其他问题。

　　“那家伙要把黄龙亮拽过去。”谷阳平路过时小声说道，“我觉得可以试一试。”

　　潜台词是：新的牺牲品已经选好。

　　叶沉舟轻笑一声，同样默认了这一举措，没有阻拦地让谷阳平走进餐厅。实际看过去，就像是他们已经决裂不再交流了一般。

　　片刻后，谷阳平和还有些脚步虚浮的熊彭越一起，架着喝得烂醉的黄龙亮往阴界走去。

　　“我们要过去吗？”

　　叶沉舟愣了一下，才发现说话的是钟潜而不是谷阳平。

　　这是及时换了个跟随对象，开始和自己套近乎了？

　　“你先过去吧。”他很自然地接过这个领头的身份，却没想和对方拉近太多距离。

　　“好！”钟潜听了似乎更高兴了，一路小跑着跟上去。

　　他紧随其后，路过鬼市的时候，又留意了一眼当时逃出前看到的角落。

　　那里果然多了一个坐着的人影。

　　或许这就是那个失去了双腿的老人。

　　叶沉舟并未急着去找NPC，反正他现在没有找到任何肢体，过去了基本也是无用功。比起NPC，他倒是更想看看孙文石打算做什么。

　　穿过鬼火门，眼前的景象与他猜测的八九不离十。黄龙亮已然重获行动能力，正拖着僵硬的脚步在鬼魂的队列中前行。可这人的神智似乎根本没有恢复，眼里只有前方小鬼背后挂住的肉块，压根没意识到自己即将面对什么。

　　眼看黄龙亮踏上奈何桥，孙文石却像个没事人似的，悠闲地抱住两只脚，静静目送他走到判官座下。

　　高台之上，判官怒目圆瞪，眉头紧锁，硕大眼珠飞速转动，当即锁定了这个渺小的人类。那黑洞似的鼻孔中出了一口恶气，犹如狂风袭来，差点把在场的玩家吹倒，将鬼魂吹散开。

　　周围的小鬼大抵没有想到判官大人居然会愤怒到如此地步，吓得蹲下身瑟缩在一起，不敢抬头再去直面他。

　　一阵咿咿呀呀的磨牙声之后，判官用沉声宣布：

　　“生前作恶，罪无可赦。”

　　最后的宣判不容辩驳地落下，裁决之声似有形般沉着有力地轰击在每一处。桥前的柳树被震慑得脱落大片树叶，桥下的河水更是掀起滔天巨浪，重重拍打在岸边的碎石之上，腐蚀一切触碰到的事物。

　　影响之大，黄龙亮竟然机缘巧合地从醉酒中清醒过来。他根本来不及看清眼前的局势，只与判官对上一眼便大感不妙，下意识朝奈何桥下跑去。

　　然而副本的力量根本不是这些普通玩家可以抗拒的。

　　触犯了游戏规则的人连桥都没有走下，黄龙亮像是被操控了一般，忽然顿住逃跑的脚步，转身回到桥的最高处，双手撑住栏杆，抬脚跨上去，随后……

　　一跃而下。

　　这一次，河水没有善待玩家，安全屋也不复存在，反而生出幽深的漩涡，将玩家吞噬殆尽。青绿的火焰似在燃烧灵魂，裹挟着河水一并爆发出巨大热气，转眼间就把人的躯体烧得连灰都不剩。

　　片刻之后，河水恢复平静，上方冒出的水泡就像是河水吃饱餍足后打的一个响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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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场五名玩家沉默地观看眼前发生的一切，他们都拿不准下一步该做什么。

　　或许只要向前走一步就会被审判，但是谁都无法知晓审判的结果。

　　叶沉舟扫了一眼背对他朝河流走去的孙文石，回过头来恰好又和在另一边的谷阳平对上视线。

　　和某人长时间打交道的经验告诉谷阳平，这表情意味着某人要干大事了。

　　几乎在同一时间，叶沉舟无缘无故地叫喊起来。

　　孙文石吓了一跳，刚想看看后方出什么事情了，结果转身就被一只受惊的鬼扑倒，根本无暇顾及周围的情况。

　　叶沉舟直接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而作为罪魁祸首的他毫无愧疚之心，在鬼门上的鬼火大到难以通过之前，穿过这扇门，留下那四个人应对骚动不已的鬼怪。

　　谷阳平反应过来时，早就赶不上彻底堵死的鬼门，但是他清楚自己不可能就这样被丢下。趁乱跑到河边，小心试探过河水对他仍旧没有威胁后，他果断跳下水。

　　而钟潜见过他们安全下水，同样义无反顾地跳进水中。

　　至于孙文石和熊彭越，心虚的他们可能不敢踏入河流半步，但是可以选择上树躲避鬼魂的追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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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鬼市里此刻只有叶沉舟一人。

　　不停喘息平复呼吸，他谨慎地查看这里的情况。他其实是冒着鬼市的鬼也会被激怒的风险来到这里的，所幸副本中的房间都是相互独立的，那扇门隔绝了两个地点，周身的鬼没有受到惊吓，仍然在悠闲地逛街。

　　他毫无顾忌地直奔那个角落而去。

　　一个娇小佝偻的身影默不作声地坐在店铺之后，她的腿上覆盖了一层单薄的黄麻布，堪堪遮住了没有双腿支撑的空档。

　　这正是他要寻找的代表巽卦的中年妇女。

　　老妇人裹着大红色的棉袄，脸上的五官被松弛下坠的皮肤全部掩住，明明垂垂老矣，却在脑后用一根同样鲜艳的红绳扎起两根麻花辫，乍看上去竟能觉察出几分年轻时的美丽模样。

　　“年轻人这么毛躁做什么？”

　　叶沉舟走上前的脚步一顿，他没有想到对方居然会主动找他说话。眼见的NPC给人的感觉更加亲切随和，不像前几个NPC那样，光是看上去就让人不寒而栗。

　　“抱歉，我不是有意冒犯的。”他试探着说道。

　　谁知老妇人抬起重重的眼皮，用浑浊的双眼上下打量了他一会之后，竟然痴痴地笑了起来，连带着上方的老人斑一起陷进苍老的皮肤褶皱之中。这场景本该惊悚万分，却让他感到不同寻常的温馨，如同一位母亲该有的那样。

　　“小伙子长得不错，有鼻子有眼睛的。”老妇人将双手从揣兜的状态中解放出来，“呵呵，就是脸太臭了。”

　　叶沉舟莫名有种回老家探亲被长辈教育的错觉，眨了眨眼才想起来自己过度专注于副本，忘记了表情管理，现在的脸确实臭到一定程度了。

　　难不成这次得先讨好NPC？

　　不过对方并没有在意他的想法，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吗？”

　　他没有说话，挤出一点讨好的微笑，同时默默观察这个NPC。

　　“有时候啊……”老妇人咳嗽了几声，“醒着的人是很危险的，什么都不知道才最安全。”

　　“您这是……”叶沉舟皱眉，实在是揣测不出话语背后的含义。

　　“算了，能在再次见面就说明我们是有缘人。”

　　“什么？”老人说话有些含糊，他没听清说的到底是“在此”还是“再次”。

　　“不过你在这里呢，还有别的有缘人，我也不能扫了别人的兴不是？”对方却直接无视了他，从衣袖中掏出了一只还在蠕动的条形物体，坦坦荡荡地摆在店铺的桌子上，“我不为难你，这个免费送给你。”

　　叶沉舟眯着眼睛从缝隙中看着那玩意从桌子里面爬到外面，放在身侧的手想要伸出又不敢伸出。

　　“嘻嘻嘻，小伙子你怎么不吃？”

　　他战略性朝后退了一步。

　　开什么玩笑，打哑谜就算了，还要他吃这玩意？

　　真的不会再吐个莫名其妙的东西出来，然后把半条命搭进去吗？

　　老妇人重新把手揣进衣袖之中，一反常态地没有逼他去吃那个东西：“最好还是吃了吧，对你好的……”

　　说完这些，她淡淡地看向叶沉舟，虽然面露微笑，但是周身却充满了难以察觉的悲凉与哀伤。

　　不知怎么的，沉浸在这种氛围中的叶沉舟竟感到一丝不适和痛心，不禁开始可怜这位失去行动能力的老妇人。等再次反应过来时，他已经不自觉把那只虫子拿在手上。

　　老妇人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僵硬地转过头，面朝燃烧着熊熊烈焰的鬼门，看向判官所在的位置，又仿佛是在看比这更加遥远的地方。

　　完全不像是那些没有脑子的NPC，更像是有自我意识的人类，就和谢落一样……

　　“我、我能救你……”

　　“嗯？”

　　“没什么，谢谢。”叶沉舟一阵心悸，他刚才居然想把对方从副本里救出来。

　　他在想什么？他是个手无寸铁的玩家，这里是副本，NPC就算再怎样出事，实际上都不会受到任何伤害吧？

　　谢落离开副本后就和没事人似的，所以老妇人应该也是如此，他自己还不知道怎样通关，完全就是在多管闲事。

　　无论怎样，叶沉舟都说服了自己，勉强朝对方鞠了一躬表示感谢后，他仓惶离开这里。

　　而在他身后，老妇人望着他离开的方向，嘴里念念有词。
　　“想不到当年的那个大哥哥还是和记忆里的一样，只可惜造化弄人啊……”

　　沸腾的河流之下。

　　谷阳平抱臂盘腿坐在地上，用充满怀疑的眼神打量面前的人。

　　钟潜被这样直勾勾地盯住，不仅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自在的样子，反而勇敢地回视过去。

　　谷阳平倒吸一口气。

　　想不到这个看上去挺内敛的人脾气还挺倔？

　　“你居然是主动申请要跟着孙文石的？”他问道。

　　钟潜打了一个哈欠，有些心不在焉：“对啊，怎么了？”

　　谷阳平没有接话。
　　这人既然是主动跟孙文石过来的，必然不会和那些被骗来的新手在一个层次。而且这人又在孙文石还没有彻底被淘汰的情况下亲近叶沉舟，就好像孙文石只是他的一个跳板而已，叶沉舟才是他的最终目标。

　　那么这个人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去找叶沉舟，难道是怕被拒绝？

　　如果是谷阳平自己的话，他确实不会直接去找叶沉舟。因为他知道单凭对方的性格而言，叶沉舟绝不可能同意一个没有经验且没有任何长处的新手跟在身后当累赘。

　　但是钟潜找了这么一个间接的方式的原因呢？

　　难道他也了解叶沉舟？

　　他立刻甩了甩头把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抛掉，这个人也许只是看上去比较聪明，真正深藏不露的人怎么可能做这种惹人怀疑的事。

　　“啊舟哥回来了！”

　　谷阳平停下思考惊喜地抬头看去，外面的鬼魂似乎又停止躁动，而钟潜在看到叶沉舟过来之后居然直接冲了出去。

　　匆忙间，他也跟了上去。然而他刚一离开河水就看见叶沉舟踏上了那座奈何桥，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靠近那看似遥不可及的判官。

　　他想要出声阻止，可无形的威压倾泻在他的身上，让他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一双审视的眼睛投射在叶沉舟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