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件现实》亭灯

27、动机

　　既然以目前的身高根本无法触及远处的窗户，叶沉舟自然而然地把目光放在那张刚刚躺过的硬板床上。

　　他先走到门边确认门把手可以随时打开后，继而慢慢跪在地面，附身朝床底看去。

　　一颗黑点直奔面门而来！

　　心下一惊，他偏头躲过这突如其来的不明物体，赶紧撤到门边，警惕地观察黑点的落地处。

　　硬币大小的黑点在原地静止片刻后，忽然延伸出几条弯折的线条。线条来回迅速交错，不一会儿便带着黑点钻回床底。

　　这只是一只比较大的蜘蛛而已……

　　叶沉舟靠着门松了一口气，心道千万不能自己吓自己。

　　短暂平复心情，他再次看向床底，但是下方没有任何特殊的物体，那里只有密布的蜘蛛网，还有在光影下飞舞的灰尘颗粒，肮脏的环境和外部异常整洁的卧室格格不入。

　　再次简单地检查了一下边上摆放的台灯和衣柜，他同样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那么剩下的线索大概只有房间大门了。

　　门上雕纹的复杂程度丝毫不逊色于窗户，全实木的构造让它在光照下有着和小屋完全不同的贵气庄重感。

　　思索再三，叶沉舟还是握住门把，小心谨慎地打开这扇远高于他目前体型的大门。

　　连新手都可以安然无恙地从这里走出来，他不信自己应付不了这些东西。

　　走出大门，外部是一条宽阔的走廊，刚才他所处的房间正位于走廊的最底端，不容易被人发现，也不受人重视。

　　沿着木质地板铺成的道路向前走去，左侧是一片漆黑，右侧则是一道道相似的大门。房间之间的墙壁上都挂着一盏复古老旧的灯盏，正是靠着它们散发出的微光，他才能勉强看清脚下的路。

　　自己的影子投射在地面，一个又一个或深或浅的重影随着他的走动不断变化，好似一只只潜藏于黑夜的鬼怪。放轻脚步后，他只能听见心脏规律的跳动声，以及室外偶尔炸响的雷鸣，弄得他头皮一阵发麻。

　　一切都在重复，除了前方突兀出现的刺眼强光。

　　那扇门是唯一一扇没有关死的，房间内部的灯光几乎破开一整片黑暗。叶沉舟借助体型优势偷偷地摸到门外，透过缝隙看清了其中的景象。

　　室内的装修高档豪华，看起来像是待客用的大厅。正中间的沙发座椅间时而传来低沉的话语声，明明不是很响，却穿过了雨声，直达他的双耳。

　　一位穿着燕尾服佣人模样的男人俯首对着沙发上只露出半个后脑勺的人说道：“boss，这一次的货都顺利交接了。”

　　坐在沙发上的人用浑厚的嗓音“嗯”了一声，白色的烟雾漂浮而上，带来一阵刺鼻的烟熏味。

　　“只是……”佣人低着头，没敢接着往下说。

　　“嗯？”

　　仅仅是听到一个单纯的反问语气，对面的人骤然恐慌地哆嗦了一下，只敢战战兢兢地继续汇报：“那些跟着我们的人好像发现问题了。”

　　“嘁。”男人不屑地说道，“现在的世界，没有任何黑暗不公的事情，你明白吗？”

　　佣人连连点头，想说些什么却又顿住，只好胆战心惊地试探：“那您看看这个叛徒该怎么处理？”

　　叶沉舟忍不住凑近仔细看过去，这才在沙发一角发现了一只沾满了血污的头。

　　佣人逐渐靠近这个躺在地面的人，抬起手臂似乎对对方用了什么刑具。要不是这人发出的惨叫悲切至极，他或许会以为他已经失去了呼吸。

　　“我知道的都说了，我真的没有背叛过……啊！”

　　由于沙发的遮掩，他无从得知那里发生的事，但他能清晰地看到洁白的毛绒地毯上洇开一滩红色血迹。

　　窗外惨白的闪电劈下，紧接而来的是震耳欲聋的雷雨声，所有的罪行就这样掩盖在夜色之中。

　　“北六、北六区的情况我都说了，没有骗你们……”

　　然而一直坐在沙发上的人早已失去了耐心，将燃尽的烟头随时丢在远处。圆柱状的烟头顺着地毯滚到到叶沉舟的脚下，把上方昂贵的毛绒烫出一块黑斑，又被蔓延开的血液吞没。

　　“你不会觉得……你说的这些东西我不知道吧？”

　　一句话如同晴天霹雳，视野中最后的画面停留在那个再也无力支撑的头颅之上。

　　实际上他对这些场面司空见惯，但是此刻只有孩童身体的他却被眼前血腥的场景深深震慑住，本能地想要离开这里，双脚却又定在原地不受控制。

　　快走，快点动起来啊……

　　脑海中警铃大作，叶沉舟不断催动体内的力量试图逃离此处，然而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济于事。左右犹豫间，他根本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等他再次反应过来时，才恍然发觉房间内彻底没了声响，包括那个应该还在持续的汇报声。

　　猛地抬头看向沙发边的两人，他的视线直接对上了沙发上的男人！

　　男人的头部以一种现实根本不可能存在的角度向后扭转，如同断了脖子一般恰好抵在沙发靠背之上，毫无血色的面部映入脸帘。

　　熟悉的脸带动深藏的记忆骤然涌了进来，叶沉舟在一瞬间认出了这人的身份。

　　——他的亲生父亲。

　　那个赋予他生命却又把他推进深渊的人。

　　为什么副本里会出现这个人？

　　他们发现他多久了？

　　他现在到底是谁？

　　叶沉舟根本无暇去思考这一连串的问题，因为下一秒，一颗布满血丝的眼球恰好卡在门缝之间，正对上他的眼睛。

　　“你怎么会在这里？”和他有着七分相似的男人用带着一丝玩味的语气问道。

　　惊慌失措的他仓促往后撤，却不想一脚踩空，竟然直直坠入虚空之中。

　　……

　　“呃啊！”

　　宛若溺水的人刚刚得到空气，叶沉舟双目失神地靠坐在墙角，大口汲取着电话亭内的空气。

　　最后的惊悚一幕仍旧徘徊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副本像是摸透了他的心灵一般，刻意挑出了那段足以颠覆他一生的事件。

　　可是在此之前，他完全忘记，或者说是忽略了，那么重要的事情。这段记忆被封印在最隐秘的位置，直到某天被他回想起来，亦或是永远被封存。犹如回忆前一天的早饭内容，明明它就潜藏在记忆之中，可要是准确说出自己究竟吃了什么的话，总是需要时间回想分辨。

　　自那一天起，那个庞大家族的遮羞布在他面前彻底掀开，尚且年幼的他才毅然决然地选择叛逃。只可惜直到他出意外死亡，那个在他生命中占据大半的男人作为一切事件的始作俑者和幕后黑手，仍没有被抓到犯罪的实质性证据。

　　不止是为了自己，他更要为所有被害之人报仇，驱散潜藏于角落中的黑暗。

　　这才是他想要离开这虚构的桃花源、回归原来世界的真正目的。

　　从前他只是单纯地厌恶这里的环境，隐约觉得现实中还有未完成的事罢了，然而他依旧想要逃离。

　　这太奇怪了……

　　大脑一阵眩晕，叶沉舟感觉自身的精力消耗过大，想要理清过去记忆里的一切，却是剪不断理还乱。他不知道副本中的时间到底过去多久，但也明白事情的轻重缓急，一味刨根问底只会耽误副本的进程。

　　调整好心态，他打开门从电话亭走出。

　　面前只有看起来等了他很久的谷阳平，其他人大概不会等他，而是直接去调查剩下的房间。

　　“哇你要吓死我，怎么会走这么久？我都进去一趟出来了。”谷阳平松了一口气，又抬头示意隔壁的房间，“孙文石他们去隔壁了，不知道会不会找到我们没发现的线索。”

　　叶沉舟没有着急赶过去查看，反而问道：“你在里面没看到什么异常？”

　　谷阳平不免感到奇怪：“我就是被一堆鬼魂追屁股，差点要加入他们了而已。我当时还挺害怕的，但是仔细看过去又觉得它们怪亲切的，就没什么好怕的了。再说了，孙文石不也说过里面都是虚拟场景吗？”

　　“这样啊……”叶沉舟仔细和真实的记忆对比，他不得不承认这些真假参半的记忆确实很容易让人迷失。

　　他小时候的确撞见了大厅内的事件，虽然被发现了，但并没有最后过分骇人的画面……

　　“他们有说自己都看到什么了吗？”他进一步问道。

　　“都是一些类似的吓人场景，用来恐吓没经验的玩家倒是不错。不过我觉得那个叫黄龙亮的新人可能在撒谎，他给我的感觉更像是临时编造了一个说法来搪塞我们。”谷阳平思索片刻，忽然有些幸灾乐祸，“难不成……你害怕那些东西？”

　　“想什么呢，只是让我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叶沉舟此刻没有太多打趣的心思，“说点正事，你进电话亭的时候见过类似眼睛的东西吗？”

　　谷阳平这次没多想便直接否定了：“我一开始也在留意眼球的问题，但你说那些鬼魂连实体都没有，哪里来的眼睛呢？”

　　叶沉舟心想也是，总不可能关键道具只有他才能获取，这对其他玩家来说实在是太不公平。

　　所以他最后离开时看到的眼睛很可能只是巧合……

　　既然每个人看到的场景都没有什么特点，那么电话亭存在的意义又在哪里？

　　难不成它们的作用就是放在这里恐吓玩家，顺便让每个人都进去体验一回实景电影，白白浪费时间和精力？

　　如果是一个低级副本，叶沉舟或许会直接肯定自己的猜想。然而他所处的地方是他从未踏足过的中级副本，他无法承担推测错误带来的后果。

　　毕竟这一次可没有什么NPC过来帮忙了。

　　“好了别愁眉苦脸的了，你看孙文石他们都不在意。”谷阳平走到叶沉舟面前故意用手拍了拍对方的胸口，笑得不怀好意，“实在不行，你抱他们大腿也可以啊。”

　　“去去去！”叶沉舟嫌弃地往后退了大半步，不再去纠结过多的细节，“我们还是多留意一下眼睛相关的东西吧，去看看孙文石怎么样了。”

　　“好嘞好嘞！”即使叶沉舟已经和自己拉开了距离，谷阳平还是凑过去主动搂住叶沉舟的肩膀，大摇大摆地朝隔壁的房间走去，一副哥俩好的样子。

　　他用所有人都可以轻松听见的声音大喊道：“不懂就别想了，让我带你看看我们孙大哥怎么过关的，好好看好好学！”

　　那群人原本也在长桌之间观察，闻声明显都被吸引了注意力，但是很快，他们的视线又从叶沉舟身上移开。

　　因为一开始还空空如也的桌面上乍现满盘山珍海味。

　　这样的饕餮盛宴饶是占据桃花源大半金库的敖鲲的成员也要眼馋三分，多数普通玩家在现实中就没有吃过什么豪华盛宴，更何况他们进入桃花源后只能过着吃开水煮白菜、省吃俭用的日子。

　　不管是处于本能，还是好奇，他们都无法抵挡眼前的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