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件现实》亭灯

2、初探

　　人影，或者说是只有一点人形的怪物，完全没有在意外界玩家对自己的忌惮，继续履行校长的职责，一字一顿地做着讲解。

　　“诚如所见，本校的总电源出现了一点问题，亟需各位帮助。请放心，修理并没有想象中的困难，只需要各位通力合作，找齐五个散布在校内的保险丝，并将保险丝一一归还至一楼大厅的配电室内便足以。”

　　“现在是五点钟，我希望在九点钟之前所有的学生都能够重新看上书，越早越好。”

　　“每隔一定时间会有铃声提示，请注意时间控制。”

　　“否则，这里的损失只好由各位来补偿……”

　　讲述的声音越来越弱，所有的话语就像是隔了一道厚重的水墙，随着黑影缩回空间裂隙的动作消失不见。原先狭窄到只能看见NPC的视野范围重新扩大到进副本时的模样，也终于让玩家看清了此刻自身所处的位置。

　　一颗巨大的眼球乍然出现，悬浮于夜空之上，如同一轮血月，隐约照亮下方的环境。

　　身后的环境被凸显得愈发黑暗，身前五栋高楼的模糊身影淹没在重重云雾之中，可最下方连接每一栋大楼的走廊却清晰可见。

　　此刻，走廊正中间一扇门向两侧大开，仿佛在向在场的所有人明示：

　　这是一个只进不出的大门，是你们正式进入副本的起点。

　　“看样子这次的副本只是简单的剧情向合作副本，难度不会太高。”一片静默之中，蒋成志很自然地开口，主动承担起领头的责任，“虽然一开始的那个NPC可能有点吓人，但这都是副本里很常见的超自然生物，大家习惯就好了，我也是一步步从新人过来的。”

　　他又扫视了一圈在场神色各异的几人，继续说道：“这里正好有五栋楼，我们大致分配一下人数，先分头调查，这样效率更高。我已经过了十几个副本了，也算是比较有经验，希望大家可以相信我。”

　　本来和蒋成志组队的人自然没有意见，其他人本身就有相互认识的，很快就组成了小队自发向五栋楼走去。

　　“哥，你说这个人靠谱吗？”季之韵亦步亦趋地跟在叶沉舟身边，只敢偷瞄在最前方领路的蒋成志，不停挤眉弄眼用眼神示意。

　　只可惜他示意的对象似乎根本没有听见他的问话，正仰头对着天空中那颗高高悬挂的眼球出神。

　　“哥……”他忍不住伸手拍了拍叶沉舟的肩膀。

　　“嗯？”叶沉舟这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哭笑不得地将季之韵的手打开，“比起关心别人，还是多想想怎么通关吧。”

　　季之韵自然而然地忽视了不对劲的地方，顺势向前走去：“说的也是，谁领导都无所谓，你要是想让别人配合的话肯定也不是没有办法。”

　　他们都明白枪打出头鸟的道理。

　　“抓紧时间，我可不敢高估别人的搜查能力。”

　　“但我相信你的能力，要是他们知道你的副本经历，怕不是会被吓死。”季之韵脱口而出道，对他来说，与他同生共死多年的好兄弟明显更加可靠，“不过话说回来，这眼珠是不是一直盯着我们？我总觉得心里毛毛的……”

　　抬眼看去，笼罩住整个副本的眼球逼真而骇人。它以中央猩红的瞳孔为中心，向外蔓延出两道一长一短由无数或粗或细的血丝纠缠交错而成的红色指针，宛若爬满墙壁的爬山虎，又像是封装于水箱中的黄鳝，密密麻麻的看上去竟然有生命似的正在蠕动。

　　此时较短的血线指针还停留在五点钟左右的位置，较长的血丝指针则已经偏离了十二点方向。

　　时间在不停流逝，不会因为玩家的犹豫而停滞。

　　努力忽略心中的不适感，叶沉舟甚至能够看见眼球之后牵连着的粗壮神经。它们一路蔓延盘桓向上，渐渐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中。

　　仿佛有一个无形的上位者存在于副本之中，傲慢冷漠地睥睨众生，观察着各位玩家庸庸碌碌的行为，同时为他们生命倒计时。

　　“大概是用来提醒时间的恐怖装饰而已，别自己吓自己。”叶沉舟故作轻松地解释道。

　　换作平时，他可以十分轻易地肯定一点：低级副本不可能还需要玩家对抗这种巨大的非人生物，他的判断不会出错。

　　可是此时此刻，他只能用这种话语先安慰季之韵，他清楚自己偷偷进入副本的目的并不单纯。

　　“真是这样吗……”季之韵看上去仍旧不放心，“我怎么总觉得你今天怪怪的？”

　　然而随着两人的走动，空中的眼球逐渐被走道顶端遮挡住，他们也已穿过大门来到所谓的一楼大厅，多余的问题就这样随着眼球的消失而被丢在脑后。

　　一座矗立在大厅中央的半身人像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

　　人像像极了平日里用于展示的雕像，但是具体展示出的面容却被一层朦胧的神秘雾气掩盖，令人看不真切。

　　相较于难以捉摸的面部，雕像底座的绿色荧光字体显得万分突兀。

　　「保险丝安装处」

　　字体下方恰好有五个凹槽，应该就是用来安装保险丝的。这的确和NPC说的一样，只需要找到道具，将之摆上去就可以完成任务，完全不需要专业的安装知识。

　　叶沉舟和季之韵简单在大厅周围绕了一圈，除了雕像外没有任何特别的发现，便顺势走到大厅最外侧，沿着走廊路过第四扇门，来到第五扇门口，进入他们需要调查的第五栋楼。

　　两人没有上楼，打算从第一层楼先调查。

　　楼栋并不是全封闭的，靠近四号楼的那侧有一条开放的过道，紧贴过道的则是几间依次排开的房间。最远处超出楼栋外的地方弥漫着黑雾，代表那里是副本的界限，一旦走出这个范围玩家便会被视为违规。

　　这也就意味着一般人想要去其他楼栋的话，只能浪费时间绕路回到大厅，再从楼梯口慢慢爬到高层。

　　“我去，这就是学校的教室？里面的不会是学生吧……”季之韵边小声惊呼边不自觉地摸了摸起的一身鸡皮疙瘩。他没有去过多关心副本的环境，目光早就被教室内的诡异景象吸引住。

　　叶沉舟闻声当即把注意力放回到楼栋内部，只见偌大的教室内部簇拥着一大群白色麻布袋似的人形物体。昏暗的光线下，它们如同一颗颗安置在包装箱内的鸡蛋，彼此之间拥挤至极，几乎没有任何空隙，显得灰白死寂而又脆弱易碎。

　　结合学校的背景故事来看，它们或许就是在教室里学习的学生？

　　“它们还活着吗？我怎么感觉它们都已经……”面对这渗人的场面，季之韵不由自主地发问，然而他的话尚未说完，整个人便被教室内下一刻的场景变化惊住。

　　一个个“学生”在同一时刻齐刷刷抬起头来，像是被设置了某种特殊程序般转向了季之韵所处的位置。

　　它们的面部乃至躯体苍白且没有任何的起伏和变化，宛若被精心抛光过的雕塑，只剩下模糊的轮廓。要说唯一的特殊之处，大概就在于那面部中心和空中眼球如出一辙的时钟眼睛。

　　持续偏移了一定角度的分针在提醒他们时间的流逝，仿佛能把他们钉在案板上的视线又像在埋怨他们打扰自己学习的行为。

　　脸上莫名发毛，季之韵下意识抖了个机灵，这才发现原来只是冷汗滑过了脸颊而已。

　　当他再次转向教室时，刚才还盯着自己的眼睛们早已不见，“学生们”纷纷转过头去，沉默地注视教室正前方的黑板。

　　“要不我们进去看看？”叶沉舟故意朝只敢躲在视线死角偷窥的季之韵建议。

　　季之韵当即把脑袋甩得跟拨浪鼓似的：“哥你就别逗我了，谁知道现在冒然进去会不会出事啊。这个我还是知道的好吗？”

　　叶沉舟不免觉得有些好笑，见“学生”确实没有其他的动作后正色道：“先简单扫一眼，半小时之后还要和那伙人先汇合。”

　　从窗外并不能彻底看清教室内的全部情况，隔着雾蒙蒙的玻璃窗，就连他也只能隐约看见另一侧若有似无的窗户。

　　季之韵深深地吸了口气，朝他这里凑了凑却不敢完全贴上去：“还好这次碰到你了，好歹还有个人给我涨涨士气，我也不用像在瑶瑶面前的时候强装多胆大。”

　　“你……”

　　“怎么了？”季之韵望着叶沉舟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中的疑虑愈发旺盛。

　　“没什么，好好过副本，小心我之后把你这怂样告诉她。”

　　“哎别啊！”季之韵赶紧跟上他离开的脚步，“你明明知道我就是给这无聊的副本增添点乐子，怎么还当真了。”

　　“好了不开玩笑，这次不需要动太多脑子，只用跑跑就可以了，我看好你。”

　　“那我们上楼去？”停留在走廊尽头的楼梯口，季之韵有些跃跃欲试。

　　“嗯，走吧。”叶沉舟不再多说，率先带头踏上阶梯。

　　一上来就挑衅NPC的行为太过莽撞，他必须先清楚楼栋的内部结构，再结合其他人的探索结果来判断下一步行动。

　　将近半小时之后，两人停在五号楼最顶层的最后一间教室外面面相觑。

　　这栋楼一共有四层，每层只有两个完全相同的大教室，楼栋的两侧都有楼梯供玩家上下。除了教室内的学生外，没有什么特殊的线索，更没有要他们要去寻找的保险丝，至少不进入教室时是这样的。

　　叶沉舟靠在走廊外围的墙沿上有些没头绪。
　　距离和其他玩家约定交换情报的时间只差五分钟不到，眼球上的时针和分针依然在毫无感情地走动。从这个角度眺望远处相邻的四号楼，也只有一排排整齐排列的教室窗户。它们没有任何特别的规律，看样子不像是会有什么线索的样子。

　　为了确保没有遗漏线索，他略微抬起护目镜，重新看向刚才的景象。没有了镜片的阻挡，他的视野骤然清晰起来，远处朦胧的景象一一展现在他的眼前。

　　“有看到什么特别的吗？”季之韵撑着边缘的矮墙，好奇地问道。

　　叶沉舟尽量忽视对方崇拜的目光，稍微舒缓了一下短时间内使用过度的眼睛，摇了摇头：“没有，还是什么都看不出来。这是限时副本，真正的线索可能会在后半段的时间集中出现。我们还是先去汇合……”

　　“叮——”

　　最后一句话尚未说完，眼球上的分针堪堪指到正下方。

　　时间来到5:30。

　　随之而来的是足以震穿耳膜的尖锐铃声。

　　一波又一波的高频声音仿佛直接在刺激他毫无准备的大脑，不仅把他的大脑搅成一团浆糊，甚至连带着天灵盖都要一起掀开，将灵魂生生扯出又反复鞭挞。

　　“嘶……”叶沉舟第一时间捂住双耳来减轻铃声的影响，可这铃声几乎剥夺走他的所有力量，极大的痛苦让他根本无暇顾及身边的季之韵，只能暂且脱力地顺着着墙壁蹲下，在不知不觉中把身体缩成一团。

　　直到下一时刻，铃声终止。

　　无力感知时间的变化，不知响了多久的铃声即使停止了也好像还在脑海里来回打转。当叶沉舟咬牙撑起身体再抬头看向时间时，才恍然发现只过了十分钟。

　　十分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但在限时四小时的副本之中，却占了不少。

　　再算上之前探索副本的时间，副本进程已经过去小半他们却没有任何线索。

　　叶沉舟起身时踉跄了一下，还是在季之韵的搀扶下才勉强站了起来。时间紧迫，再加上身体不适，两人没有进行多余的交谈，默契地赶往原先商量好的汇合地点。

　　他们还无法确定铃声触发的原因。到底是如NPC说的那样，每隔一定时间便会响起一次提醒玩家，还是因为某些人触动了什么机关，凑巧卡在了半小时的节点上，这些都只有汇合之后才能知晓。

　　……

　　一楼的大厅内。

　　令叶沉舟没有想到的是，大厅的雕像下方早已安装上了一颗保险丝。

　　保险丝完美地镶嵌在凹槽之中，在黑暗中散发出幽幽的绿光。他很难把它和维修电路的电器元件联系到一起，因为它看上去反倒是更像一些荧光灯管。

　　去往一号楼的三名玩家早已在这里等候多时。

　　“我们是在教室的桌面上发现的保险丝的。”迎面走来的并不是蒋成志的队员，而是这次副本中唯一一位女性玩家。

　　她似乎也被铃声折腾得够呛，连嘴角处都泛着血丝，但她还是强撑着说道：“我们进入教室以后，发现里面的学生都没有动作，就直接拿出来了。”

　　“你们运气这么好！”季之韵径直走到这几人面前，有些兴奋地说道，“我记得你是……”

　　“袁真怡。”
　　对比身高腿长的两位，在女性群体中已经很高的袁真怡竟然还略显娇小，再加之刚才铃声的影响，饶是过了很多副本、见识过各色玩家的她在面对季之韵时也不免有些犯怵。

　　不过她还是保持自己该有的闯关节奏，很快便调整状态抓紧时间朝两人问道：“本着互换线索的原则，你们也该告诉我你们找到的线索吧。”

　　“啊。”季之韵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一边偷瞄着一旁的叶沉舟一边略微俯下身笑着说道，“我们看了一圈教室，但是没有找到保险丝。”

　　“按理说五栋楼平均分布五颗保险丝的概率比较大，我们之后还是再去看一下吧。”视线距离突然缩短，好像连那道陌生的隔阂也消散不少，袁真怡松懈了一点戒备，“关于那个铃声的问题，你们有思路吗？”

　　季之韵摇了摇头，刚想说话就见蒋成志带着剩下八个人走过来。

　　其中最明显的当属那颗发光的保险丝。

　　即便是再昏暗的环境，玩家从远处依旧能够看见保险丝的模样。

　　“看样子大家都没有受太大的影响。”蒋成志扫视了一圈先到的几个人，把保险丝装回凹槽中，“我看那几个新手玩家不太适应这里的环境，正好顺路等了他们一下。很抱歉让各位久等了。”

　　“你们都没有违规触发什么机关的话，那么那道铃声大概率只是从精神层面上影响我们，顺便提醒一下时间了。它应该算是这个低级副本里唯一的难度。”面对明显和善的蒋成志，袁真怡的语气轻松了不少，“你们的保险丝是从哪里拿到的？我的是在桌面上。”

　　“我们是在三号楼二楼的教室里找到的，不过它被藏在了抽屉里。我们还特地躲了一下那玩意才拿到的。”蒋成志耐心解释。

　　谁知道始终躲在他身后的一人却完全不关心这些事情，用自以为低的声音说道：“嘁，这人看起来这么厉害，结果这么明显的线索都看不到？我……”

　　叶沉舟原本一直在做一个安静的旁观者，没有想到居然还有人敢暗自嘲讽自己。打眼看过去，他倒是觉得眼熟，这人似乎是一开始就看他很不爽的那个人，不过他不记得名字了。

　　“任博，你还记得你那栋楼的结构吗？”蒋成志话锋一转，朝身后的人问道。

　　“我当然知道了……”被唤作任博的人说话间带着少许得意。

　　接下来的几个人也都顺着话题依次说明了自己看到的情况。综合看来，每栋楼似乎都采取了最简单的构造，除了两个在一号楼和三号楼被发现的保险丝外，只剩下刺耳的铃声比较突兀。

　　“看样子这个副本可能只是简单的重复，保险丝或许都藏在教室的角落里，只不过我们还没有发现。还剩下三个小时不到的时间，要找到接下来的三个目标的话，我觉得我们还是一起行动、同时在一间教室里寻找比较好，重点看没有找到保险丝的二四五号楼。各位没有异议吧？”蒋成志看上去将近中年，但是领导能力有目共睹，其他人自然都没有异议。

　　当然，除了刚刚才被内涵过的一个人。

　　“哥，我们怎么说？”季之韵本想在后方单独问一下叶沉舟的意见，殊不知自己的嗓门在空旷的房间内显得格外响亮。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叶沉舟身上。

　　平心而论，一般情况下的叶沉舟肯定会拿出自己老好人的多面体状态，和这群新手玩家玩一会过家家，更何况这里不过是一个低级的合作副本，贸然发生冲突只会徒增副本难度。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他还有一项副本之外的任务要完成，没功夫装什么好玩家。

　　“我和季之韵两个人行动就足够了。大家的通关目标是一致的，所以我完全没有必要坑骗你们。我只是比较喜欢单独行动而已，希望各位可以见谅。”面对或苛责或好奇的目光，叶沉舟坦然回视过去，尤其是领头的蒋成志，“我们不知道下一次铃响的时间，也不知道会不会碰上其他危险，所以我建议一小时后还是在这里集合，想必蒋先生也是这么想的吧。”

　　蒋成志愣了一下，没有想到这个人会这么直接地表明态度，但还是同意了叶沉舟单独调查的想法。

　　叶沉舟也不打算再多说，抓紧时间带着季之韵走了出去。

　　至于那些怎样分工怎么协调队友关系的问题，他无暇顾及。

　　“你这是想到线索了？”季之韵跟在他身后，一副全然信任只等抱大腿的模样。

　　叶沉舟带着季之韵走向原先的五号楼，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直接进教室看看。”

　　根据那些人的描述，至少可以得出结论：单纯进教室的话不会有什么危险。

　　季之韵知道自己不擅长动脑的事情，只等叶沉舟一声令下就冲出去帮忙跑腿。不管现在情况怎么复杂，这里都是最普通的低级副本，本就没有必要在意太多。

　　反正副本通关的方式总是很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