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件现实》亭灯

18、规则

　　猝不及防倒灌进胃里的水流在不断翻涌，叶沉舟好不容易才趴着从半米深的观赏河里支撑起自己的上半身，把呛进鼻腔的河水咳出，结果又被不知道哪里飞来的一脚踹回水里。

　　再次挣扎着坐在河底，他狼狈地顺手把还在不停扑腾的可怜孩子捞起来，又将人按在腿上。
　　一脸冷漠地看着这人扒住自己朝前喷水壶似的吐水，等人吐得差不多时，他又无情地给人撂在一边。

　　于是寂静无人的夜晚里多了两个在水中沾满淤泥和水草面面相觑的水怪。

　　湿哒哒的衣服全部黏在叶沉舟的身上，水里又腥又丑的味道本来就快要让他疯了，那按理说本该被吓跑的锦鲤居然还在按照原来游动的轨迹往他的身上撞。

　　一下又一下，都跟个木头脑袋似的不会看路吗！？

　　一气之下，他抓着锦鲤就想把它丢得远远的，却没想到他的手一滑，锦鲤钻过他两腿撑起的缝隙，溜没影了。

　　“噗。”

　　叶沉舟皱着眉头寻声望去，却瞧见谢落眼底流露出不经意的笑意。

　　谢落本来圆圆的眼睛略微弯起，给整个人添了不少生气。憋笑时身体的微微颤动带动着眼睫毛上粘连的水珠在灯光下闪烁，如同水晶般光彩夺目。如果忽略刚才因为剧烈咳嗽而明晃晃挂在鼻子下的鼻涕，还有挂着几丝水藻的上扬嘴角的话。

　　看起来是又惹人怜爱又好笑。

　　坚硬如岩石般的心底仿佛被一片柔软羽毛轻触，看上去坚不可摧却在下一秒全盘崩碎。

　　“我这样……很好笑？”他问出了一个很傻的问题，和此刻满身水草的滑稽模样贴合极了。

　　谢落被摔得迷糊，还没来得及辩解，一个喷嚏控制不住地打了出来。

　　这下看起来更可怜了。

　　叶沉舟抹了把脸，感受着泥沙在脸上摩擦的颗粒感，把嘴里的沙子吐了大半，让自己蠢蠢欲动的心完全冷静下来后，带着水流站了起来。没有多余的解释，他直接抄起谢落的膝盖和后背给人从水里抱了出来。

　　突然升高的视角让谢落不自觉地搂住他的脖子，酒醉眩晕后的他硬是没有反应过来这是发生了什么。

　　“你放心，我对你没有兴趣。”叶沉舟毫不费力地迈步上岸，努力忽略两人紧贴的皮肤间传来的温度和心跳，“我只是想知道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乖乖跟我回去我可以不伤害你。”

　　俨然把谢落完全放在了一个弱势地位。

　　不过谢落还是乖乖地窝在他的怀里，脑子嗡嗡的根本没有从体力透支中恢复过来。
　　意识模糊间，他因落水失温的身体极力地汲取叶沉舟灼热的体温，人却支撑不住昏睡了过去。

　　……

　　谢落是被一阵香味熏醒的。
　　他挣扎着掀开沉重的眼皮，赫然发现自己浑身脏兮兮的被五花大绑在一张木质座椅上动弹不得，而早就洗得干净得都可以下锅了的叶沉舟却坐在他的面前吃东西。

　　酒精带来的后劲基本消失，从出副本到现在几乎没有进食过的胃不争气地嘶吼起来。

　　“都快天亮了你终于醒了？”叶沉舟完全无视了谢落要吃人的眼神，端着自己花大钱买来的肉馅水饺蹲到谢落面前，还囫囵塞了一整个进嘴里，悠闲散漫地说道，“问你几个问题，你实话实说我就给你放了。”

　　之前呛水时早就把胃里的酒吐得一滴都不剩，后来谢落又睡了很久，现在思维倒是格外清晰。他努力无视从那盘香气四溢的饺子上，直视叶沉舟冷静地回应：“你就不怕我先把你杀了？”

　　叶沉舟轻笑一声回视过去，语气笃定：“你舍不得。”

　　要是现在把他杀了的话，这小NPC在副本里对他的帮助岂不都白费了。再说了，要真杀也不至于特地提醒他。

　　他的身上还留有沐浴露的清香，笑起时眼下的卧蚕更加明显，把原本就明亮的眼睛点缀得更加闪耀，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初出茅庐的大学生，气质干净不染尘埃。室内甚至开足了暖气，吹来的热风铺洒在额前的发丝间，让原本被遮住的红色左眼若隐若现。

　　不止吹在叶沉舟本人身上，更让谢落即使没有换过衣物也不会感觉太冷。

　　如果忽略自己身上的绳子的话，叶沉舟还是挺……照顾人的？
　　而且他也能感觉到对方并没有恶意。

　　“这样吧，我问一句你答一句，我满意了就给你吃只饺子怎么样？”叶沉舟夹起一只还冒着热气的水饺摆在他眼前，又十分欠揍地来回晃荡了半天。

　　谢落努力把视线从食物上移开，不屑地“呵”了一声。

　　“啧啧啧，真是太香了。”叶沉舟把水饺猛地凑到他嘴边又迅速收回，注意到对方吞咽口水时滚动的喉结后，十分残忍地将食物一口吞下。

　　完事他还反复咀嚼品味了半天，边感叹边夹起下一只水饺。

　　“咕……”

　　“哟，肚子叫了啊？”叶沉舟乘胜追击，“都没剩多少了，多可惜……”

　　“你问吧！”谢落泄气地喊出声，但是在他眼里看来就跟小奶猫叫似的。

　　“你真的是NPC，是那种在副本里面的，不是桃花源里站岗的那些NPC？”再开口时，叶沉舟已经完全没有了之前的轻佻。

　　换作平时，谢落可以连续几天不吃碳水也不会有什么饥饿感，但是今天这碗水饺却变得异常有吸引力。

　　有吸引力到他甚至愿意在这里以一种狼狈的姿态和叶沉舟慢慢耗时间。

　　无奈屈服于生.理本能的他开口说道：“……”

　　“什么？”叶沉舟差点怀疑耳朵出问题了，不然为什么他明明看见对方张嘴却什么都听不见？

　　“你别耍我。”他低声警告。

　　于是谢落的嘴巴一开一合，又没有发出声音。

　　在叶沉舟再一次质问前，谢落终于说出了他可以听见的话。

　　“你知道规则吗？”

　　叶沉舟愣了一下，这个规则指的是遍布桃花源的规则类文字吗？

　　“桃花源内不得使用道具，不能损坏公物，不能泄露天机，不能使用除了指定货币以外的任何货币进行交易，除必要副本外不能打架斗殴。

　　请真实地生活。

　　你指的就是这些？”

　　“嗯。”

　　叶沉舟一阵语塞，皱眉追问：“所以呢？”

　　谢落没回答他，用下巴点了点那碗水饺。

　　很好，开始讨价还价了。

　　叶沉舟无法，不到最后他还不想动用一些特殊手段。毕竟自己才刚搬进新家，要是沾了什么脏东西不好清洗就难办了。
　　再说了他现在完全就是马戏团里驯服猛兽的驯兽师，看似掌握主权，能够随时用枪或是鞭子驱策威胁它们，可他也不能保证看似温和的凶兽会不会突然暴起反抗。

　　这是一场博.弈，只是双方心中的那杆秤似乎都在朝另一方倾斜。

　　他夹起一只水饺吹凉了确保可以直接入口后，一把将它塞进了谢落的嘴里。

　　“说好了，一个问题给一个。”

　　谢落完全不理会他的讨价还价，鼓着腮帮子一脸幸福地大口咀嚼起来。
　　汤汁鲜香，油而不腻，咸淡适宜，竟然完全没有桃花源里现成的速冻饺子那种干瘪无味的口感。而且相比于昨天那顿闹哄哄的火锅，这一清淡的菜肴明显更适合向来没什么胃口的他。

　　“这可全都是我自己买原料擀成面皮做的，我劝你别不识好歹。”叶沉舟眼神不自觉黯了黯，眼前这人只顾着自己吃得开心，根本没有在意过自己被潮湿衣物和绳索紧紧勾勒出来的身体曲线，无辜单纯的模样更是让他莫名的窝火。

　　他怎么没让人先洗干净再来问话呢？

　　眼前这人可是实实在在的boss，他又在想些什么不切实际的东西？

　　简直是疯了，从他在副本里见到对方的第一刻开始，再到现在把人绑架回家，这一切都太不正常，太不像是身为弱势玩家的他会做出的事情。

　　他明知自己已经吸取了生前的教训，在无数次副本磨练下变得谨慎……

　　“规则，不能，违背。”相较于乱了心绪的他，谢落倒是一心扑在食物上面，含混地吐出几个词语后，又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水饺。

　　叶沉舟在心里给了自己一巴掌清醒一下，表面冷静地继续塞了一只饺子进去：“所以你刚才不能说话是因为规则？”

　　谢落嚼着食物“嗯嗯”了两声。

　　违背规则这一点让叶沉舟很自然地联想到猎犬对玩家的管理方式，但是玩家都是可以偷摸违规的。

　　而对于眼前这只NPC，难道违规的行为本身就无法做到，才会让他连话都说不出来？

　　NPC自己制定规则让自己遵守？

　　“玩家和NPC之间的规则不同？”叶沉舟边思考边十分自然地把饺子喂进谢落嘴里，全然忘记了吃水饺的前置条件。

　　“对。”谢落就着喂到嘴边的手一口吃下水饺，胃暖起来之后也不想计较太多东西了，“规则都不一样，不过我也不太懂。”

　　“那你在副本最后是违规了？”

　　“对啊。”想到这个谢落就莫名地生气，但是没办法，嘴里的东西实在是太香了。

　　所以这些NPC即使有自我意识，也不能像他和谷阳平之前猜测的那样可以为所欲为地控制玩家的生死？

　　“所以有的违规行为可以做到，有的直接不被允许出现……”叶沉舟紧接着问道，“那这些行为有什么分类吗？”

　　“没有吧。”谢落摇头表示自己也不太清楚。

　　和程骋相处的时候，程骋经常会告诉他一些NPC们自己总结出来的具体规则，很多都是他们在生活和任务中摸索出来的。
　　比如说第一句“请努力工作”很明显是让NPC好好管理副本，第二句的“光明正大”应该是让他们不要在副本里作弊，第三句的“自然融入”就是他们可以假装成玩家在桃花源里活动。

　　但是NPC是无法向玩家透露任何有关于他们的信息的，这不仅限于副本通过的方法、副本选择的机制，甚至还包括了桃花源和蜂巢的一切，

　　“好像是看心情？”谢落斟酌着选了一个答案，表达能力天生不好的他实在是很难描述规则的具体划分。

　　不过叶沉舟从话里行间已经推断出了很多信息。

　　“那你说一说你能说的吧。”

　　“大概就是……不能被玩家认出来？”实际上谢落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被眼前这个玩家认出后没有遭受什么惩罚，总不能是都叠加在一起，准备之后一起算总账了吧？

　　“还有什么？”眼看着碗里的筹码已经没有了，叶沉舟干脆试着诈一下对方。

　　“我不知道……阿，阿嚏！”谢落话还没有说完，直接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叶沉舟感觉自己的心跳更快了，不过这次是因为太过生气了。一想到空气中四处漂浮的细菌，还有椅子上沾染的淤泥，他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但是谢落本人对叶沉舟的愤怒毫无察觉，他只知道美味已经给自己吃完了。一双小狗似的眼睛静静地低垂着，再加上脸上未干涸的水迹，简直就是在哭诉把一个浑身湿透还感冒的人绑在椅子上的罪恶行径。

　　怎么搞得好像是他在虐待人一样……

　　而谢落出门时正好穿着的短裤让他的下半身几乎是和河水来了一个亲密接触，上面还留有不少水草碎石划伤的红痕，确实让这家伙看起来很可怜。

　　权衡再三，罪恶感莫名增加的叶沉舟一拍大腿，把视线从某人的腿上移开，干脆起身上楼拿了一件自己不穿的卫衣和长裤。下楼时，他又顺手把衣物丢在两层楼之间的浴室。

　　完成这一切后，他半跪在谢落面前，忍着水藻的腥臭味把本来就系得不紧实的绳子解开，看似嫌弃地吩咐道：“你先去洗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