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短篇》穗心琉璃

1、景晨湛华1-6全

　　第一章

　　青州城外，有一座有“东齐秀色”之称的青云山，青云山虽不高，但因平野拔笏，群峰几立，颇有干仞之势。山顶有洞如门，南北相通，远远望去如明月高悬。夏秋季节，洞内云雾缭绕，虚无缥缈，蔚为奇观，人谓之“青云仙境”，据说这青云山里住的是青州城百姓们的骄傲，桃城武。

　　自前国主身亡后，天下割据，各城城主自立为王。原国都所在地的冰帝城城主野心勃勃，妄想以武力一统天下，七年前趁青州城城主离城之际率大军数万进攻青州，眼看即将硝烟弥漫，战火四起，桃城武一身青衣飘飘渺渺地出现在众人面前，以单枪匹马之势破敌数万大军。

　　有人说，那桃城武是带着金光出现在众人面前的；也有人说他原本即是太阳之子，知道百姓有难后特来相救的。青州城至今仍有数百名女子年华已过却仍未婚嫁，原因便是看到当初桃城武浴血奋战的英勇之姿后一直念念不能忘，便觉世间除此男人外，再也无人可以寄托。

　　「越前，你过来和我们一起玩吧」一个年约七、八岁的小女孩舞动着肥嫩的双手召唤着和她年纪差不多的小孩，那孩子有一双很黑黑的大眼。

　　『我没空』小男孩专注的看着前方，声音虽清泠好听却带着同龄人少有的冷漠和沉稳。

　　「樱乃，别跟他啰嗦啦」小女孩的同伴崛尾开了口，「他的师父一定又在让他练什么盖世神功了。没有空理会我们的」

　　『对啊，对啊，他的师父是鼎鼎大名的桃城武啊』另一个同伴荒井开了口，脸上扯开和语气完全不同的笑容，『好厉害哦，好崇拜哦！！！』

　　「桃城武是那个传说中的战神？」女孩子的脸上立刻露出崇拜的笑容，显然对于桃城武的事迹是早有耳闻。

　　『桃城武确实是传说中的太阳之子』崛尾露出一个更加奇怪的笑容，『用我住在这里十年的经验告诉你，他的师父是个疯子，绝对不是传说中的战神。』

　　女孩狐疑的目光在三个男孩身上转动，她也是新搬来不久，第一眼就喜欢上那个比她长得还要像搪瓷娃娃的少年。

　　那漂亮的男孩仍然不为所动，静静的看着前方，仿佛周遭的事情都与他无关，空灵的样子怎么也无法让女孩相信他的师父会是一个疯子。

　　荒井见女孩不相信自己的话，心底有些气恼，决定求证给女孩看，他向越前走去「越前，今天你师父又教你什么伟大的神功啊」

　　越前像没有听到一般仍然静静的看着前方，连一个眼神一句都不愿施舍，这高傲的样子更激怒了荒井。

　　「我明白了，你师父上次让你从山下挑水上山是让你连挑水神功，这次自然是让你练望眼神功啦」

　　越前丝毫不为所动，仍然专注的凝视前方，荒井更怒了，一把扯起他的衣服，「你不要装腔作势了，真以为你的师父是桃城武啊！！！整个村里谁不知道你的师父根本是个假冒圣人的骗子，不知廉耻的疯子，整天买醉的傻子！！！」

　　没有人看越前是怎么出手的，只是当崛尾和樱乃回过神的时候，越前已经不见了，只有荒井捂着红肿的双颊倒在地上呻吟。

　　『越前』樱乃看了一眼荒井后就急忙转身寻找那抹青绿色的身影，那人却已不见踪影。

　　小男孩飞快的往山上跑去，冲进了一间极为普通的小木屋，屋子里除了简单的桌椅以外再无其它摆饰，一个不修边幅满脸胡渣的青衣男子正坐在椅子上喝酒。

　　「师父」男孩用力踹开门后，又呆呆的愣住了。

　　『越前，最近天亮的真晚啊，申时已过还这么亮，快夏天了吗？』男人的声音懒懒的想起，空气中飘着一股酒香。

　　「申时，申时还没有过」男孩刚才的冲进一下子消失了，声音轻轻地说。

　　『那你怎么回来了？』

　　「师父，我有问题要问」许久，男孩才轻轻地开口。

　　『嗯』男人耸耸肩，张开双臂伸了个懒腰。

　　「你是谁？」

　　『你小子真是不孝顺啊，我怎么招了你这么个笨蛋徒弟啊，』男人停下伸懒腰地动作瞪大眼睛看着不乖地徒弟，扯大嗓门说『我当然是你师父啦』

　　「不」男孩轻轻地摇头。

　　『你小子羽翼未丰就想造反啊？』男人脸上的青经在跳动，过了很久后才长叹一声『罢了，罢了，你不想叫师父就不叫吧，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当年我叫我师父‘老妖怪’呐，这世间的事情果然都是有报应地』

　　「你是桃城武吗？」男孩毫不胆怯的大声问。

　　『桃城武是谁？』男人挑眉奇怪的问道，『这名字听起来到是有点耳熟。』

　　「师父，桃城武不就是您吗？」男孩再也忍不住了，冲进去，抓住他的衣襟「为什么为什么他们都说您不是呢？」

　　『龙马？』男人用力掐了一下男孩白嫩的脸颊，『他们是谁？』

　　「村里人都说您是骗子，打着圣人的名义招摇撞骗」男孩又气又急，眼泪几乎要掉下来了。

　　『龙马，』男人伸手轻轻的抚下被他掐红的脸颊『别人说我是你师父我就是，别人说不是，我就不是了吗？』

　　「师父，」龙马瞪大双眼，迷糊的看着他，「您不应该是这样的，你以前也不是这样的」

　　『我应该是怎么样的呢？』男人的眼睛并没有被酒气熏红，仍然清澈又明亮。

　　「你……至少不是现在这样」三年前，师父带他去了趟传说中的镜湖后，人就变了，开始不修边幅开始邋遢，开始沉迷酒气，那美丽的湖水那漂亮的晨景怎么会换来这样的结果，早知如此他宁愿不曾去看过那传说中的圣景。

　　『龙马，你多大了？』

　　「十一，」龙马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快十二了」

　　『好孩子』男人揉揉龙马的头发，像是赞赏般的说『你也这么大了，只是身高似乎不见长』

　　「师父」龙马涨红着脸，无措的任由师父在他的发间随意揉弄，都已经这么大了，师父还喜欢对他做这种小时候的动作。

　　第二章

　　「师父……」龙马乖乖地垂着脑袋任由师父长着厚茧的大掌不断蹂躏他乌黑的秀发，从师父茫然的眼神里，他知道他又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一个他永远无法进入的世界。

　　龙马的心情掉落了最低谷，比刚刚听见师父被人侮辱还要难受。他和师父朝夕相处，生活中一直以来都只存在彼此，他们应该是比亲人还要亲的关系，为什么师父看起来总是那么遥远呢，他已经长那么大了，还不足以帮他分担他的忧愁吗？

　　「师父，对您来说我只是徒儿吗？」龙马轻轻的问，他突然觉得眼睛非常的酸涨，一股无法抑止的湿意在眼底弥漫，不想让师父发现自己丢人的表情，头垂地更低了。

　　『龙马，你看起来快哭了』龙马的师父桃城武收回了悠远迷离的目光和思绪，把精神集中到身边显得分外脆弱的徒儿身上。

　　「我没有」龙马声音里的哭意更浓了，伸手擦去不争气的眼泪，龙马大声的辩驳。

　　『好吧，你没有，是师父老了，看错了』桃城轻轻的抬起徒儿的头，用袖口擦去他脸颊上湿润的晶莹。

　　「师父……师父……」龙马冲进桃城怀里，张开双臂抱他，「师父，您究竟怎么了？」

　　『小傻瓜，你究竟怎么了？你当然永远是师父最宝贝的徒儿啦』桃城再次用衣袖擦去徒儿颊边又弥漫出的剔透。

　　「师父，」龙马又往桃城怀里钻了一下，闻着那带浅浅酒香的熟悉体味浮躁的情绪稍稍得到控制「那个早上，在镜湖您究竟看到了什么？」

　　『师父，』八岁的龙马，仍然未脱孩子的稚气，肥嫩的双颊上堆着可爱的笑靥向不远处的青衣男子跑去，凑近的时候，猛的跳上男子的肩膀『师父，师父，我办到了，我办到了哦』

　　「真的吗？」桃城抓过小娃的双臂环住自己的脖子将他背在身上，「我去看看」

　　『师父，你说要怎么奖励我？』龙马双手紧紧的箍在他的脖子上，仿佛怕师父赖帐一般。

　　「那要看你是不是真的办得到。」桃城在一堆碎石头前停下，「真的粉粉碎啊，小家伙你进步的挺快的啊」

　　三天前，他们路过这片竹林，当时龙马只顾着追风景没看路，被一块大石头绊倒，擦破了漂亮的脸颊，桃城当时看的心疼极了，衣袖一甩那大石头立刻变成一堆粉末。龙马立刻用崇拜的眼神和赞叹的口水来表示堆师父的景仰，并表示将来要变得和师父一样厉害。

　　结果师父掐着他白嫩的脸颊说，以他爱睡觉爱偷懒的坏习惯来说，至少还得练两个月。龙马当然不乐意被小瞧啦，一怒之下就信誓旦旦的说三天内要让边上那块相似大小的石头落得和邻居同样的下场，于是一个赌约成立了。

　　『当然啦，我是师父的徒弟嘛』小家伙脸上满是骄傲。

　　「嗯，想要什么奖励」桃城似乎很满意小徒儿的乖巧的吹捧，眉毛都笑弯了。

　　『我想看镜湖』

　　「镜湖？」桃城的表情立刻冷凝住了「是谁告诉你镜湖的？」

　　『师父……你好凶』龙马瘪着小嘴，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乖徒……」桃城无奈的揉揉龙马柔软的黑发，「不能换别的嘛？」

　　『就是要看镜湖！！！』龙马大声说『师父，传说镜湖有可以预知未来的功效，既然您一直在找人，为什么我们不去镜湖看看。』

　　「你怎么知道我在找人？」那秀挺的鼻梁微皱的样子好可爱，忍不住偷掐了一下。

　　『我们从来没有待一个地方超过一个月过，一直在奔走的情况只有三种可能：逃难，找人，寻宝。』龙马非常有条理的分析着，『师父是俗人眼里的英雄，凡人眼中的圣人，自然不会没品的逃难，或者沉醉于无聊的寻宝之中，剩下一种可能自然是找人啦』

　　「小家伙，」桃城好笑的看着小徒儿一本正经的样子，忍俊不住又掐了一把粉嫩的脸颊。

　　『师父』龙马抚着脸颊大声尖叫『我们去镜湖吧』

　　「小家伙……」

　　『难道师父你不知道镜湖在哪里？』龙马怪模怪样的皱着眉『师父不是说自己上通天文下知地理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吗？原来你是在欺骗无知的小孩。』

　　「激将法？」桃城挑着眉，瞪大眼，实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比自己小十几岁的小孩子耍的头头转。

　　『哪里有将？这里只有师父啦』

　　「镜湖是吗？」桃城长叹一口气，「也许真的躲不掉……，好吧，我们去镜湖。」

　　（小桃生日快乐*_*）

　　第三章

　　「师父，那个早上你究竟在镜湖看到了什么？」龙马像个爱撒娇的小孩般挤进桃城怀里，渴望师父更温情的对待。

　　桃城原本搂着他的双臂在听到“镜湖”二字后僵住了，表情赫然大变，双手一挥把可爱的徒儿推倒在地。

　　『我是你师父，我的事情需要你管吗？』他摇晃着支起身子，恶狠狠的瞪着地上摔得可怜兮兮的小人儿，毫不留情地说。

　　「师父……」乖巧的徒儿像是习惯被这么对待般，只是湿润着双眼可怜兮兮地喊着，仿佛仍然眷恋师父不久前流露地温柔。

　　『我是你师父！！！你给我记住了』桃城突然加大了嗓门，迈着紊乱的步伐，摇晃着离开了小木屋。

　　「师父……」剔透的泪水弥漫了整张精致的小脸，晶莹的水滴从脸颊上缓缓滑落掉落在青绿色的衣襟上，在聚集成一定的数量后，滑落到泥地上。龙马就这样跌坐在地上收拾着散乱的情绪，那个人是他的师父一直都是，他从来都没有怀疑过，可是师父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拳头恶狠狠的敲打在泥地上，激不起任何波澜也带来不了任何能够缓解心涩的疼痛，麻木了吗？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记忆里那个爱笑的、温柔的、体贴的师父究竟去了哪里。

　　『龙马……』

　　「师父」听到师父的声音，龙马快速的抬起头，用袖口擦去模糊了视线的泪水，声音显得分外的精神。

　　『龙马』桃城叹了一口气，蹲下身子，把徒儿扶了起来『龙马，你整理一下行李吧，我们明天离开这里。』

　　「好」龙马舒服的躺在师父的臂腕里，心里是满满的甜、浅浅的涩，自镜湖那一日后，师父突然变得很遥远。虽然师父的说法是，他已经张大了，不该再有过于童稚的表现，可是从师父那颤抖的眼眸里，龙马总觉得有更多的东西在酝酿在扩散……

　　『我们要去冰帝城』桃城深深的看着龙马，没有再推开他。

　　「我……」龙马张大口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心里突然觉得很不安。以前无论去哪里，他只要快乐的拎着包包跟在师父后面就可以了，师父也从来不详细的告诉他，他们要去哪里。

　　『不想去嘛？』带着厚茧的大掌轻抚他白嫩的脸颊，带来微微地、麻麻地、暖暖地柔意总让龙马想恳求他：永远不要再放开手。

　　因为这样的感觉，龙马从来不怨恨过抛弃他的毫无责任感的父母，甚至庆幸自己被师父捡到。

　　「小弟弟，借了别人的东西是不是跟人家说一声比较好呢？」桃城拎住小娃娃的衣领，仔细的打量他，黑白分明的大眼镶在一张深褐色的脸颊上，形成强烈的视觉反差，而这眼神……像一头未被驯服的野狼，一个看起来才四、五岁的小孩怎么会有这样的眼神。

　　龙马恶狠狠的瞪他，他的衣服看起来那么华贵，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阔少爷，这么轻的钱袋里想必没什么钱，难得支持一下穷苦的老百姓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这个只会傻笑无耻混蛋还要找他的茬。

　　「我不喜欢你的眼神」桃城皱着眉深深的打量眼前的小孩，什么样的环境会造就这样的孩子呢？

　　桃城只觉得手腕一痛，那小孩转眼间已经跑了十几米远了，看着手腕上清晰的齿印，桃城无奈的摇摇头，身形一晃，已站在了龙马的前方。

　　那倔强的孩子并不开口，睁大圆滚的眼睛狠狠地瞪他。

　　『你在控诉我欺负你嘛？』桃城好笑的揉揉孩子的头发，却被那柔滑的触感所吸引，不知不觉的多揉了几下。

　　『你忘记东西了』桃城把他那浅黄色的钱袋塞在孩子的怀里，随即转身离开。

　　「喂」在桃城走出七八米远后，他听到一个清泠好听的声音「谢谢你」

　　“缘”这种东西真的很奇怪，适当的时候遇到那是缘分；不适当的时候遇到那是孽缘。很多年以后龙马才认识到缘分和孽缘根本就是一体的。

　　从来没有想过重逢会来得那么快，一个转身桃城又看到了那个眼神倔傲的小孩。

　　「快说，这个是你哪里偷来的？」药铺老板用自以为很正义的口气伸张着莫名的正义，开药铺那么多年来，头一回看到这么大额面的银票，一定是这个小乞丐不知从哪里偷来的，心底盘算着如何把那银票占为己有。

　　『别人送给我的』

　　「别人？偷的就是偷的你还想抵赖？」

　　『我不买了，你快点把银票还给我』

　　「偷了东西还要抵赖？」老板举起肥厚的手掌往小孩脸上扇去。

　　小孩闭上眼睛等待疼痛的降临，心底暗自盘算受了这一巴掌后老板把银票还给自己的可能性有多大。这个世界上始终是恶人多一点吧，脑海里有浮现出那个好看的笑脸，像他那样的人能够多遇到几个，寿命再短几年也无所谓。

　　为什么这么安静，小孩不安的睁开眼，又看到了和脑海里重迭的笑颜。

　　「这张银票是我送给他的，有什么问题嘛？」桃城飞快架开那只肥厚的手掌，拥着小孩往后退了几步，有点嫌恶的看着脑满肠肥的药铺老板。

　　『没，没问题』

　　「婆婆、婆婆、婆婆，你看我们有那么多人参有那么多」龙马怀里抱着一堆人参冲进了一间摇摇欲坠的草屋，床上躺着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

　　「婆婆、婆婆，你不会离开我的，婆婆」龙马轻轻的摇晃床上的人，眼眶很快就一片湿润了「婆婆，你也要离开我嘛？」

　　「婆婆，龙马是没人要的小孩，只有婆婆要，婆婆，你为什么不理龙马呢，你去了你说过的很远的那个地方吗？你为什么不带龙马一起去呢？」

　　桃城远远的看着屋里的一切，英俊潇洒如他带一个小孩一起走天涯，会不会影响他的行情呢？

　　第四章

　　「婆…婆、婆……」龙马颤抖的小手再次抚过那干瘪蜡黄的手臂，试图用自己的体温维持住那最后的暖意，当他再也感觉不到那布满褶皱的肌肤上的温度时，在眼眶里翻滚许久的泪水终于倾泻而下，「婆婆，婆婆，你再陪陪龙马嘛，龙马一个人好可怜，为什么大家都不要龙马呐？」

　　「婆婆，你不是说过人参可以治所有的病嘛？龙马答应过要买给你的，为什么你不吃呐？」龙马的视线落在被他洒在地上的人参上，他缓缓的捡起来，伸出一只手去掐老人的下巴「婆婆，你吃吧，龙马喂你好不好？吃了你的病就会好了，吃了你就可以继续陪着龙马了」

　　『小家伙』桃城皱着眉，对于屋子里的状况有点无奈，现实往往是很残酷的，而不敢面对现实的人往往会遭遇更残酷的现实。

　　「你干什么？」龙马瞪大眼，恶狠狠地看眼前的人，他以为他好心送了他一点银子，送了他几根人参就有资格管别人的闲事了嘛？

　　『小鬼，你哭的好丑』桃城叹了口气，用衣袖轻柔的擦去他脸颊的泪水。

　　「放开我」龙马用力挣脱他的握住手臂的手。

　　桃城则看着自己的袖口怔怔的发呆，抬头看那花成一团的脸『小鬼，你为什么在脸上涂那么多泥？』

　　「要你管」龙马大声的喊道，圆润的眼睛睁地大大的，仿佛努力使里面的湿润不要掉下来。

　　桃城第一次看到龙马就在感叹，那漂亮美丽的大眼，红润的菱唇，小巧秀挺的鼻梁都让那深褐色的肤色掩去了光彩。突然间那褐色中透露出一片白嫩，虽然整张脸花成一片却更显楚楚动人之姿。

　　「小鬼，别怕」这样的容貌生在一个男孩子身上，可以想象会惹来什么样的祸端，桃城心生怜惜，把任性的小家伙拥入怀里，试图安抚他的焦躁和悲伤「有我在，不会再有人欺负你的。」

　　『婆婆，呜……』龙马心底悲伤，突然遇上从未有过的软语安慰，哇一声，大哭了起来。

　　「乖，」桃城伸手揉揉他黑黑的秀发，看着胸前轻蹭的脑袋，心里在挣扎，要不要为这件漂亮的真丝袍子被毁而感到心痛呐。

　　『没人要龙马……』胸前抽泣的脑袋让桃城没啥多余的心思再去想乱七八糟的闲事『龙马没……没有爹……爹，没有娘，可是……龙马有婆婆，婆婆会骂走……用石头打那些骂龙马的坏蛋』

　　『他们……为什么都要……欺负龙马？为什么……龙马……没有人要？为什么连婆……婆^都不要龙马了』

　　龙马沉浸在自己的悲哀中，他不明白他孤儿的身份究竟招惹了别人什么，为什么那些家伙要欺负他，骂他。后来，每次村里来了新的孩子，那些孩子就会用他打赌，让别人猜他是男孩还是女孩，然后剥光他的衣服狠狠的嘲笑他一番，他的怒瞪，他的怒咬只会引来他们更兴奋的斗志。婆婆无意中发现了这种状况，她用棍子狠狠的教训那些家伙，用无比粗俗的字样辱骂那些家伙，在别人眼里婆婆是个疯子，可是对于龙马来说，那是唯一的亲人，一直守护他的人。

　　「龙马，乖，我要你好不好」桃城柔声问道。

　　『婆婆、婆婆、婆婆』龙马呜咽道，更往桃城怀里钻，他当然知道拥着他的怀抱比婆婆的宽广、比婆婆的厚实、比婆婆的温暖，可是婆婆她……

　　「龙马，婆婆的离开对她而言其实是一种幸福。」

　　『幸福？』

　　「是的，她可以摆脱这个又老又丑又残破的躯体，获得一个新的契机，她将拥有一个新的年轻的躯体，一身光滑的肌肤，一个新的开始。」

　　『新的开始？』龙马从桃城怀里抬起头，怔怔的看他。

　　「有结束才会有开始啊」桃城再次卷起袖口，为他擦去颊间的泪水，顺便擦去脸上的泥泞。

　　『那么有开始也必然会有结束吗？』龙马原本是个聪慧的孩子，已经悟解出桃城的语意：有一天他也会离开。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永恒那种东西只有传说里才会有」桃城明白龙马已经想开，用更轻柔的声音说「只有小孩子才会相信“永恒”，那是真正虚幻的东西，龙马不是小孩子，龙马是乖孩子，能够明白的对不对？」

　　『师父！！！』龙马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正躺客栈的床榻上，觉得眼睛有些难受，伸手却摸到一片湿意。

　　为什么会突然梦到前程往事，心里觉得极为不安，师父的态度太奇怪了，难道……龙马从床上跳了起来，飞快的往隔壁房间冲去。

　　橙色的月光疏落的洒在房间里，给黑沉的房间带来一丝暖意，小心翼翼的走近，床上的人四肢舒展，以极为难看的姿势趴卧在床上，大声打鼾。

　　『师父……』龙马跪坐在床头，仔细的打量他，心思散散乱乱，却隐约明白自己对师父的依赖感和对婆婆的是不一样的，他绝对无法平静的接受师父的离开。

　　直到金色的阳光穿透屋里的每一个角落，龙马才缓缓的从地上爬起，拖着有点僵硬的腿蹒跚地离开。

　　伴随他离开的除了那响亮的鼾声，还有一双漆黑悠远的目光。

　　第五章

　　「龙马，帮师父做一件事好吗？」在镶着金檐的红色高墙外，桃城弯下腰，让视线和徒儿平齐。

　　『是的，师父』龙马面无表情的看着师父，迷离茫然的眼神却泄漏了他复杂不安的心绪。

　　「帮我把这封信送到相国府」桃城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交给龙马。

　　龙马不作声，只是怔怔的看着那信封出神。

　　『龙马？』

　　龙马缓缓的伸出他白净的小手，接过那沉重的信封，小嘴张了又合，想说什么却又没有说出。

　　「怎么了？」桃城伸手掐了一把他白嫩的脸颊，又摸摸他的头发「发什么呆，快去啊」

　　『嗯』龙马模糊地应了一声后，才转身往相国府那红的刺眼地大门走去，步伐僵硬而缓慢。走出几步以后，龙马突然转过身，显得特别湿润的眼睛紧紧的锁在桃城的脸上『呐，师父，你会在这里等我吗？』

　　桃城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小傻瓜，你说呢？」

　　龙马面无表情地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桃城脸上的笑容仍然不见一丝破绽，他才转过头继续往前走。

　　走出几步以后又停了下来，这回他没有转过头『师父，我与那绿巾的主人，谁更重要？』

　　「当然是你重要。」龙马没有等太久便等到了肯定的回答，在他眼底滚动的晶莹却缓缓的滑下脸颊，这善意的谎言真的让他觉得很满足，算是临别前最后的礼物吗？

　　开门的侍卫见他衣衫华贵，态度骄纵一时之间却也不敢得罪，打开大门让他进去等候，当红色漆门关上的时候，他听见心门闭合的声音：师父，你知不知道你一说谎就会笑得特别灿烂？师父，婆婆离开龙马是去了幸福的世界，你也终于决定离开龙马去寻找自己的幸福了吗？师父，龙马的存在对你而言是负担吗？

　　龙马的心思早已模糊成一团，他太敏感、太纤细、太聪慧，从师父那日突然告诉他要去冰帝办事，他就已经察觉到分离的逼近。

　　踏进相国府的那一刻，他真的想回头再看看师父，可是心里又在祈祷那不安的的预感只是他的错觉而已，他怕一回头那个身影已经不在，奢望即使能多延续一秒钟也是幸福，他选择不回头。

　　当一个白头发白胡子的老人流着鼻涕和眼泪扑向他的时候，他知道他心底的不安变成了残酷的现实——他被师父抛弃了。

　　龙马茫然的看着眼前老泪纵横的相国大人，不太能明白他口里一直重复的“国主”、“王后”、“王子”是什么东西，“失散”、“复兴”、“大运”是什么意思，只是怔怔的看着老人手上的信封和那块洁白的翔龙玉佩发呆，思绪回到了多年前。

　　「小家伙，你已经三天没吃饭了，就算你想作鬼去陪你婆婆，瘦的那么丑她会认不出你的。」他皱着眉说。

　　「小家伙，你要哭就哭，要笑就笑，不要这么僵着脸这么丑好不好？人家会误会玉树临风的我是没有爱心的坏蛋，连小孩子都要虐待。」他挤眉弄眼的想要逗乐他。

　　「小家伙，让你哭你还真哭啊，别哭了，眼睛会肿的，你全身上下也就这么一点优点了。」他手足无措的想要安慰他。

　　「小家伙，你到底多久没有洗澡了，去洗好不好？小孩子就是要干干净净的才漂亮」他像哄小孩子般的诱拐他。

　　「小家伙，这块玉佩是你的？这算是幸运还是不幸呢？罢了罢了，你以后就跟着我吧，这块玉佩就当作你对我的谢礼好啦」他若有所思的打量他半天后，顺手摘下了他脖子间的玉佩塞进自己怀里。

　　当那娇小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那刺眼的红色后，他脸上洋溢的笑容更灿烂了，心头被挖掉一块的感觉原来不是痛，是麻木，是空荡……嘴角为什么不由自主的想要往下垂……不可以，他是桃城武呢，是全城全国都最有价值的黄金单身汉，怎么可以做出有损美男形象的表情。

　　一个颤栗，险些摔倒在地，想他堂堂一代武林至尊怎么会和一块小小的石头计较，稳住身形，试图潇洒的离开。

　　「这位壮士，你掉东西了」一路过的樵夫扯大嗓门提醒他。

　　回首一看，地上随微风飘舞的是一条翠的分外娇嫩的丝巾。桃城长叹一声，小龙马啊，你真是超乎常人的敏锐，可是你为什么没有察觉到携带这条丝巾的感觉早已从“寄托”转变为“习惯”？

　　嘴角再也无力维持空洞的笑颜，转过身大步离开，任那丝巾在微风中飘零。

　　第六章

　　白胡子白眉毛白头发的老相国在滔滔不绝一个时辰后，才抬头再次仔细的打量他漂亮的皇子殿下，看着小主子漂亮的睫毛和朦胧茫然的大眼后，终于凄惨的意识到他发表了一个时辰的效忠宣言完全没有入的了小主子的耳朵，就更别提记在心里了。

　　「龙马殿下？」老相国实在不能理解龙马的闷闷不乐，突然从平民跃升为尊贵的王族，这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好运啊。也许是太兴奋才表现的木然，一定是这样的，老相国肯定点点头。

　　『嗯？』龙马应了一声后，茫然的看向相国大人，眼神突然变得明亮。

　　「龙马殿……」老相国煞是兴奋，小主子终于觉悟了吗？

　　『那个……还给我』龙马的小手指向相国手中的信封和玉佩。

　　「那当然、那当然」这是象征整个国都权威的东西啊，老头哪儿敢私自占有。老相国小心翼翼的把玉佩递了过去。

　　龙马连抬眼看老相国的力气都省了，把玉佩往怀里一塞，直接往大门口走去。

　　『龙马殿下，您要去哪儿？这个国家需要你啊』这身老骨头还能有那么迅速的动作真是不容易，一眨眼相国大人便站在了龙马面前。

　　「需要？」龙马歪着脑袋斜斜的看老相国，眨了眨眼「你确定？」

　　『自您的父亲去世后，国家已经四分五裂了，这种天下割据的场面让老臣极为心痛啊……』

　　「我能做什么？一个十二岁的少年能做些什么？」龙马的眼神变得无比的清澈「我能成全你一个傀儡政权吧，借着我，你可以号令各城，可以享受天下至尊的荣耀」

　　『殿下』相国一脸悲痛的凝视龙马，右手扶住胸口，往后退了一大步。

　　「我走了……」龙马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相国府。

　　小家伙现在在做什么呢？

　　美丽平静的镜湖倒映出一个两眼充血，满脸胡渣，衣衫凌乱的颓废男人。男人举起酒壶往口里大灌了一通，空空的酒壶被丢入岸边的草堆，男人斜斜的趴在岸堤上，能够醉酒其实很幸福，可以迷糊掉所有的感官知觉，可以迷糊掉所有的道德礼仪，可悲的是酒精无法麻痹心底空洞。

　　「呐，师父，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东西？」一个凉凉的声音打破了这诡异的平静。

　　『混帐，居然幻听了』桃城用手猛掐自己的耳朵。

　　「师父，你看起来很懊恼哦，难道是故意忘记的？」

　　不可能的，这里是距离地面三千多尺的深山，龙马他……

　　『龙马……』桃城伸出大掌习惯性的去蹂躏那头乌黑的秀发，真实的触感，让他的唇边洋溢出灿烂的笑靥『你看起来很狼狈啊』

　　「师父！！！」龙马瞪大圆润的眼睛不善的瞪他。

　　『对不起』桃城用衣袖去擦那白嫩脸颊上沾着的灰泥，试图拉拢他衣服上被树枝和石头划破的衣服。

　　「师父，你的衣服好臭哦」龙马的扁着嘴说。

　　『对不起』桃城一时也想不起自己多久没有洗澡，没有换衣服了。

　　「呐，师父，你说了会等我的」

　　『是啊，是啊，不过我以为你会进去多坐一会儿，所以先出来走走』

　　「然后还会回去接我的对吗？」

　　『对，对！！』

　　「师父，你知道吗？你一撒谎就会笑得特别灿烂」

　　『龙马……我……』

　　「师父，你忘记东西了」龙马从怀里掏出翔龙玉，挂在桃城的脖子上「这是你作为收留我的谢礼，怎么可以随便乱丢呢」

　　『龙马，这玉佩是你身份的象征，你是龙子啊』

　　「龙？」龙马眨了眨眼「龙就是你说的那个长着鱼的鳞片、虾的胡须、蛇的身体、羊的角的现实生活中没有的怪物？师父觉得徒儿长得像怪物？」

　　桃城喷笑出声，把龙马拥进怀里，『乖徒，你不会后悔吗？』

　　「不知道呀，」龙马舒服的躺进他宽广的怀里「如果师父能够解释一下绿巾和镜湖的故事，应该就没问题了」

　　『其实没有什么故事，绿巾的主人是我的师弟，我们一起长大，有一天他突然失踪了，我就到处游荡出来找他。』

　　「失踪？真的是突然失踪？」

　　『嗯，』桃城用手抓抓脑袋，『失踪前一天似乎跟我说过什么什么的，他没有我灵活聪明、脑袋蠢笨，所以我们沟通期间发生了点困难，等我想通想去找他，他已经不见了』

　　「哦……」龙马长长的应了一声，不想再追问会让自己心情不好的问题。

　　『至于镜湖……』桃城笑着撇了龙马一眼，做出一副害怕的表情『我看见怪物的儿子缠着我，要我抱他，怪物的儿子呢，那多可怕，我怎么敢随便要……我，桃城武，英俊潇洒、聪明睿智、风度翩翩，多少女子的梦中情人啊，岂能……』

　　「师父！！！」龙马恶狠狠的瞪桃城，踮起脚去掐他的脖子。

　　『咳咳，』桃城装腔作势的咳了几下，『真是不孝的徒儿啊……我要跟你断绝使徒关系……』

　　此等为师不尊的家伙，还想教出孝顺、乖巧的徒儿，简直是痴人说梦，龙马毫不客气的追打上去。

　　「呐，师父，今天的月亮特别的圆啊」玩累了，龙马靠在桃城怀里，仰头看着星空发呆。

　　『今天是满月呢』桃城把脸凑近龙马，在那柔嫩的脸颊上蹭了几下。

　　「好痛……」龙马伸手推他。

　　『天快亮了……龙马，我们走吧』

　　「好……」

　　满月之日，晨晕交替，日月共存时，借着镜湖可以窥见未来……

　　是镜湖拆散了他们还是镜湖成全了他们，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只是他们再也不想从镜湖看到任何东西。

　　金色的阳光洒在两人相偎的身影上……幸福从来不是遥远的东西。

　　*End*

　　好累，终于完结了……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