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腊书生散文传》希腊书生

6、夜晚静静死去

　　[六]
　　家里有半亩葡萄园，锈红的藤缠绕着一排排条石。夏日最温暖的阳光催开最纯正的绿，一如最纯正的葡萄酒的醇香。触角光滑地盘旋，抓了一个空，在末了打一个漂亮的卷儿，好像飞旋的石片漂过荷塘水面，留下一圈浅绿色的涟漪。
　　娘给韭菜松土，我坐在畦垄上看一只瓢虫静静的趴在狗尾草的叶子上。娘拍拍我的背，悄悄地指着葡萄藤里一簇浓密的叶子说：“看——”
　　我瞪大眼睛，看到一团东西挂在两片叶子底下。

　　娘说，这是黄鸟。我拨开叶子，看到几只嫩红的雏儿相互枕着。淡黄的喙儿，鼓鼓的眼睛。大肚皮夸张地呼吸。
　　我几次伏在葡萄架下看鸟妈妈左右张望、然后把嘴里的小虫放到孩子们嘎嘎张开的嘴里。
　　我最终忍不住带走了中一只。把它放在棉花作的窝里，看它安静的睡觉。把小虫、蚂蚱喂给它，它闭着眼睛吞下。它的粪便像鱼鳔。
　　鸟妈妈很快把余下的雏儿转移了，只剩下一个空巢，巢底铺着斑白的发丝。

　　当我渐渐后悔的时候，它在某一个夜晚静静死去。

　　我看见小兔出生、小羊出生、小猫出生，便高兴地跳起来。有一次，家里的山羊生了一只奇怪的小羊，妈妈说，她是一只“二尾子”——半公半母。怪不得我觉得她格外漂亮。她的脖子上对称长着两只肉球，像两只耳坠。我把她抱在怀里，暖呼呼的。
　　我整日抱着她，但她长得飞快，后来我只能搂到她的脖子。
　　再后来，她不见了。也许是被卖掉了。等我抱着另外一只小羊的时候，我才知道，她最通我心意。

　　爷爷家的山羊完全是另外一副模样。淡金色的长毛，粗壮的角，坚硬的蹄子——刨开地面。爷爷用锁链把他锁住，他暴躁地踱步。忽然转过身来，灯泡大的眼睛瞪着我。我跟他说话，冲他叫喊。

　　我跟爷爷去放羊，他忽然挣脱，在树林里左右驰突，爷爷急步拦在他面前，他低下头，羝过来，爷爷一把抓住那两只角，他那满身的力量随着颈部的挣扎似乎要把整个大地晃动起来。

　　忽然村里来了一伙盗匪，专门偷大型的牲口。他也算大型的牲口，于是在一天夜里被人割下了脑袋。我看到那一滩血，想那一定是一个惊心动魄的夜晚。角、蹄、牙齿、刀子、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