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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覆盆子 ...

  •   依然是鸟叫。森林里,鸟是最好的闹钟。

      洗漱完,焦誉对连皓说这个山谷雾蒙蒙的,树大荫重,很适合兰花生长,他想顺着山涧往下走走,然后再折回来,明天往上,去另一个山头。

      连皓当然没意见。他是来找野人的,但不认识野人他家,所以只能随便逛逛,期望能邂逅一只两只,拍照留念,然后回家,各找各妈。

      两人吃了点饼干填填肚子就出发了。虽然晚上还要回这里睡觉,但还是把帐篷收了放在包里,怕万一出什么意外,连个遮风挡雨的地方都没有。连皓执意背着他自己装帐篷的大包,倒不是焦誉看着有多弱,而是连皓不知道怎么搞的,有点舍不得让他背那么重的东西。

      一上午,足够他们走到谷底。焦誉走得很慢,一路上仔细地观察周围的植物。他在找血兰。连皓根本不相信有血兰这种东西,或者有这种植物但没有书上写的那么神奇。他很想调侃他几句,不过看他认真的样子,话到了嘴边却一句都没说出来。不好意思打搅他,那就一心一意等野人吧。

      两个人就这样扶着树、摸着藤默默地在林间走着,缓缓往下。小溪流水声象背景音乐一样伴随着他们,脚踩在枯叶上的沙沙声异常清晰,时而传来的鸟叫是跳跃的音符,给整个乐章增添了不少灵气。

      走得很舒畅。连皓想,如果人生能象穿行在这林间一样的感觉,那当真是心旷神怡,相当美妙。只是不知道没有焦誉一起,会不会也是这样。

      “连皓,看!”焦誉一指——另一侧溪水边,一株深绿色的兰花婷婷玉立,中间抽出一根长长的花穗,一串浅绿的小花正在盛开。

      “好美!”连皓赞叹。

      深谷幽兰,兰花果然只有在山谷中才会如此幽静清雅。那些栽培的兰花,不论种在古朴的紫砂盆里,还是恶俗的塑料盆里;不论放在昂贵的红木长台上,还是时尚的玻璃茶几上;不论置身静谧的书房,还是迎来送往的客厅……都不再拥有让人心动的气质——沾染了尘息,失却了那种不可言喻的清高和疏离。

      他们驻足凝视。

      “不知道你的血兰,是什么样子。”连皓说。

      “书上倒是描绘得很详细。但以我学植物的经验来看,如果认识哪种植物,看图就能一眼看出来,相反,看熟了图,却不一定能认出植物。”

      “那找到的希望岂不是很渺茫?”

      “本来就没抱什么希望,只是没找过,总是不死心。”焦誉呼口气,继续往下走。

      溪流越到下面水越小,在谷底平流不到一百米,就消失在一片丰茂的水生植物中,不见了。

      他们在谷底林子里转了转,待太阳升到头顶,就停下吃东西。焦誉拿出一包华夫饼干,摸摸头,可怜巴巴地朝他的包看了眼。

      “不喜欢?”焦誉问。

      连皓不好意思地嗯了声。

      焦誉轻笑,拉开背包拉链,说:“都在这里了,自己找。”

      连皓毫不客气地在他包里翻了起来。苏打饼干……不要,绿豆饼……没兴趣,葡萄干……吃不饱,方便面……没法吃,榨菜……凑合,罐头鱼……吃腻了,泡椒凤爪!还有这种东西?连皓把凤爪拿到胸口,咽了下口水,问:“可以吃吗?”

      “当然。”焦誉笑眯眯地看着他。

      美食当前,连皓没去理睬那眼神的意味。他迫不及待地拆开包装啃了起来,眉飞色舞。

      焦誉温和的目光闪了闪,随即看向别处。

      一个填饱肚子,一个喂饱馋虫,他们调转方向,折回山腰。一路上,焦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晚餐的伙食上。他在谷底的湿地挖到一些慈菇,还采了些黑木耳,几个蘑菇,一把萍菇,一把花椒叶子……得多准备几种,连皓似乎有点挑食。

      晚饭虽然没法和饭店大餐媲美,甚至没法和食堂伙食比,但这些只能放在盐水里煮着吃的东西是焦誉花心思搜集回来的,连皓吃得无比开心。

      吃得太饱,躺下就困。

      ————————————————————————————————

      出左腿,收掌,右脚画圈,出右掌斜劈……小连在院子里练功,午后的阳光晒得他脸颊通红。

      “你过来。”一个冷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他打了个寒战。是姑姑在叫他。姑姑平常不搭理他,一跟他说话只有两件事:早上,肯定是叫他下山买东西;下午……小连有点害怕。

      “跟我走。”姑姑下了命令就转身往萧家堡的禁地走去。

      小连跟上,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拳头,把手指藏起来。

      一大一小沉默着走到一个小院前,姑姑朝院门望了望,走向焦家堡的高墙。她在一块很普通的石砖上摸了摸,然后用手掌发力按下。一扇石门缓缓转动一定角度,容一人侧身通过。“进来!”她说。威严的声音让小连一哆嗦。

      石门里是一大片树林,高大的乔木排成奇怪的图形,相邻两棵乔木之间种着一些矮小的灌木和长毛的草,另外还有一些会结漂亮浆果的小草。

      姑姑说了句“跟上!”就往里走,东拐西拐,走得飞快。

      小连快步跟着。其实他已经走过很多次,自己一个人也能绕进去,但跟着大人总是安心一点。

      青峪哥哥跟他说过,里面的树呀草呀,都有毒,千万不要碰,如果闻到香味,最好屏住呼吸,有些植物的味道会让人不适。他小心地避开身旁的植物,尤其是那种有毛的草,青峪说那是蛰人草,碰到会让人又痛又痒。除了这些,没有人跟他讲关于这里的其他事情。这里,和旁边的小院一样,是禁止提起的。

      绕来绕去绕了约一柱香时间,小连昏沉沉的脑袋突然一阵清明,到了。

      天空一下子亮了,若有若无让人心悸的气味没了,讨厌的长毛毛的草也没了,他们站在一个深潭边。深潭边上的岩石上,湿湿的覆着一层水。潭边上零零落落长着一些树,和来时的林子里不一样的树。树下枯叶堆里,岩石缝里,种了各种各样的兰草。“各种各样”自然是青峪告诉他的,在他眼里,兰草不开花时和稻子没什么两样。

      但有一株兰草,小连是认识的。那株也象稻子,只不过在长长的叶子上镶着墨绿色的条纹,而这些条纹,在用他的血灌溉之后,会变成血红色。

      他紧张地站在那株兰草边上。姑姑一把抓住他的手,从怀中拿出一片白瓷,用力一划。中指一阵刺痛,他怔怔地看着鲜红的血一滴一滴渗入兰草根边上的泥土中,心都快跳出来了。他怕血,更怕自己的血,但越怕,越是无法转开头不看。八滴、九滴、十滴!够了。姑姑放开他的手,说了声“走吧”就不管他了。

      伤口一跳一跳地痛,小连紧紧地捏着他的中指,不让血流出来。他在原地站了片刻,等不那么疼了就往树林边上走。

      进树林之前,他提了口气,然后用青峪教他的轻功飞快地在树林里穿行。他怕那个昏暗的、飘着讨厌香味的、一不小心就会走不出去的树林,所以要尽快远离这里。

      出了石门,小连就去找他的青峪哥哥。青峪会亲亲他受伤的手指问:“疼吗?”会安慰他,会牵着他的手到厨房,偷偷给他炒个鸡蛋,说:“小连吃鸡蛋,吃了鸡蛋就不疼了。”

      小连每次都吃得很香,那是青峪亲手炒的。因为每次这个时候,厨房的小六都在侧门菜地忙碌呢。

      但今天,他在萧家堡转了一圈都没找到青峪哥哥。小六告诉他,青峪和封周逸到后山去了。

      小连坐在侧门石阶上等。等到心痛,等到心冷,等到焦家堡的烟囱里飘出饭香,才看见两个人肩并肩从后山小路上走来。

      穿青色衣服的那个看到小连,加快了脚步。“小连!”他远远地叫,“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回来!”他跑过来,把两只手伸到小连面前。

      覆盆子!他手里是一捧覆盆子!他带讨厌鬼去采覆盆子了!

      可那是他们的小溪,是他们的野果!从小,他就牵着他的手到小溪边捉虾,捉青蛙,在溪边草丛里采野果。那里有小连最爱吃的覆盆子。那是他们两个人的天地,洋溢着他们的欢声笑语,他怎么能撇下他,和讨厌鬼去玩?

      他觉得自己被抛弃了,冲青峪大叫:“我不要!”

      小连生气了,青峪看得出来,可他不明白自己哪里做错了。

      “他不要呢!”讨厌鬼说,“亏你小心翼翼,一路捧着带回来。”说完,他又转头对小连说:“你不要,就给我吃吧!”

      讨厌鬼伸手去拿青峪手里的覆盆子。小连挥手一拍。青峪手里果子散落在地上。

      “不许你吃,你最讨厌了!”

      “小连!不得无礼!”青峪不悦,语气威严。

      小连觉得委屈,眼泪都冒了出来。不能让别人看到他的眼泪!他一转身,往自己房间跑去。边跑,眼泪边吧嗒吧嗒往地上掉。青峪哥哥,从来不曾对他这样说过话!都是因为那个讨厌鬼!他霸占了青峪哥哥,让青峪哥哥对小连凶,他恨他!

      小连趴在床上呜呜哭。

      正哭得昏天黑地,他察觉到一个人把他圈在怀里,轻拍他的背。“没事了,不哭了……”

      “青峪哥哥……”他翻身往那人身边靠了靠,把脸埋在他怀里蹭蹭,“青峪哥哥,你还要小连吗?”

      “要……要……小连乖,不哭了……”声音遥远而空灵,不大真实。

      不对!连皓一激灵睁开眼睛。焦誉!焦誉正搂着他轻声安慰。是啊,他的青峪哥哥正在生他的气,正和另外一个人一起,怎么会来安慰他呢?他自嘲。

      “焦誉……我没事。”他说。

      “你醒了?”焦誉拿开圈着他的胳膊。

      “嗯。”

      “又做恶梦?”

      “嗯。”

      这孩子,怎么老做恶梦呢?还哭成那样。“你是不是太紧张了?别怕,万一遇到老虎、熊什么的,你只管往树上爬,它们无缘无故不会伤人。”

      “我不是怕这个……”连皓晕。他至于那么胆小么?吓到做恶梦?

      “你怕迷路吗?还是怕食物吃完了?这些都不用担心。有我在,不会让你饿死。”焦誉继续安慰他。

      “焦誉,我什么都不怕!”堂堂男子汉,这世上,还没什么事能让他担惊受怕,除了他的……青峪哥哥。他怕他爱上别人,怕他不要他。

      “那恐怕是白天累着了,明天我们走慢点。”

      “焦誉,你走得够慢了!跟你一起走,我还没出过汗呢!”

      “慢点走才能找到想要的东西。要是象行军一样,除了吸血的虫子,其他动物老早都躲开了!碰得到野人才怪。”

      嗯,这倒也是,连皓点头。

      “你老做恶梦可不好,会影响睡眠,影响情绪。不如明天我采点安神的草药煮给你吃,保证一夜无梦,睡到天亮。”焦誉说。

      “不要,不要!”连皓急忙拒绝,要是不做梦,他到哪里去找他的青峪哥哥,看着他,守着他,粘着他?不管是美梦还是恶梦,只要有青峪哥哥,就是他企盼的梦。

      “为什么?怕我给你吃毒药啊?”

      黑暗中,连皓都能想象出焦誉睁着眼睛看他的样子。他的眼睛不大,黑黑亮亮,盯着人看的时候会让人莫名其妙地心跳加快。

      “不是。焦誉,我跟你说件事,你别笑我。”连皓窝在睡袋里动了动,转向焦誉。

      “我尽量。”

      这人,看着挺老实,挺和善的,怎么也……算了,说就说吧,笑就笑吧!连皓的梦,从来没跟人说过,包括最爱他的妈妈。但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渴望焦誉能了解他的生活他的想法和他的梦。

      “我爱上了梦里的人。”他说。

      “你的意思……”

      “他只存在于我的梦里。”连皓肯定地告诉他,“我只爱他一个人,爱了很多年。”

      这是什么状况?是受了哪位哲学大师的影响?还是……焦誉想到另一种可能。唉,真可怜,挺好看的一个年轻人,怎么就……他朝那团黑乎乎的睡袋看了一眼,充满同情。

      “哦,这么说,今天晚上,梦里的他……伤了你的心?”问完焦誉就后悔,这不又要勾起他的伤心事么?

      “嗯。他和别人在一起。他们年龄差不多,我想,他可能爱上那个人了。”连皓淡淡地说出这句话,自己都吓了一跳。他居然能平静地说出这个在梦里死都不愿意承认的事情!

      自己爱的人爱上了别人,果然很伤心呐!“哦,这个……我……”焦誉很想安慰,但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缺乏这方面的经验,“嗯……那个……我拍着你睡觉吧?”

      “好。”连皓往焦誉身边挪了挪。

      由于他是面对着焦誉,焦誉只能用手臂半圈着他,轻轻拍他的背。连皓有点后悔带了个睡袋。如果是一床毯子,他现在也可以伸出胳膊,搂住焦誉的腰……不知道他的腰软不软?是不是象青峪哥哥一样,摸起来很光滑,很舒服……呸!连皓真想打自己一巴掌!明明那么爱青峪,却会喜欢另一个男人的温柔对待,渴望另一个男人的身体。真不是东西!

      手一下一下慢慢拍着,连皓安心了,满足了。两个人不知不觉睡着了。谁都没有注意到,焦誉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黯淡无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覆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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