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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梅大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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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峪病了。纳差腹胀、面色萎黄、气短懒言……姑姑说是脾胃虚寒,开了些开胃键脾的药。可吃了好些天也不见有效。只看着青峪一天天消瘦,精神委靡。
正值秋天,小连到林子里采了些新鲜的山楂,回去放糖煮烂,熬成稠稠的山楂汤,每天给青峪喝一碗。这天他正在厨房熬山楂,忽听小六说封周逸下山请大夫了。
这在堡里是不曾有过的事。焦家世代习武学医,虽未能悬壶济世,但平日堡里有谁头痛脑热的,都能药到病除。要下山请大夫,肯定是青峪哥哥病情严重了。小连眼泪汪汪熬完山楂汤,端着到青峪房里去。一看到青峪瘦削的脸颊,眼里又升起雾气。
“小连怎么了?谁欺负你了?”青峪关切地问。
“青峪哥哥,听说要下山请大夫?”他现在就恨自己从小没有好好看医书,都不知道该怎么帮青峪。
“嗯。封周逸非去不可,我没事,小连不用担心。”青峪朝他浅浅一笑。
小连仰头看他,眼里尽是担忧。平白无故,为什么要去山下请大夫?堡里大小大夫就有三个!
“真的没事,喝了小连煮的山楂汤,过两天就好了。”他怎么会不知道小连为他担心?但有些事他不便说,也不堪说。他虽身体不适,也不至于危及生命,下山请大夫,确实有点小题大做。封周逸借口下山,恐怕另有其事。
青峪喝了山楂汤,接过小连递来的布巾擦嘴,说:“谢谢小连,这些天辛苦你了。”
“青峪哥哥,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快点好起来!”小连仰着头看他,他比他高了一个头不止。
“我会的。”青峪又朝他笑笑。这笑容看在小连眼里特别苦涩。青峪哥哥以前不是这样笑的!他笑起来嘴角稍稍往上勾,左侧脸上有一个浅浅的酒窝,眼睛眯眯的,眼里闪着迷人的光彩,眼角有几条细细的笑纹,笑厉害了鼻梁都会微微有些皱……而现在,只有上扬的嘴角表示他在笑。
小连心里难受,拿了碗就走。再不走,只怕那忍了半天的眼泪会掉下来。
几天后,封周逸回来了,带回一个大夫,据说是镇上有名的神医,姓梅名斌。
梅大夫四十开外,扁脸塌鼻,淡眉小眼,体态臃肿,身高五尺余,穿一袭灰布长衫,挎个药箱。不知是因为被迫走了两日山路且露宿一晚心情不佳,还是平日里仰脸看人惯了,从进门起就一直扬着下巴,神情倨傲。
封周逸也不管他是否疲惫,是否心里有气,直接带到青峪房里。小连跟着,让桃花去沏茶。
气再不顺,也是大夫。见到病人,还是自然而然地细细查看气色神态。梅大夫仰脸观察了青峪片刻,才坐下。小连接过他的药箱,放在桌上。
梅大夫手指轻扣桌面,对青峪说:“把脉。”
青峪说声有劳,欠身坐下,把手平放在他面前。
梅大夫四指搭在青峪脉上,半眯着眼,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阖上眼皮。半响,睁开眼睛又看了他一眼,稍微移动一下手指,再阖上眼。
姑姑不声不响进了屋,背手站在梅大夫对面。桃花端着沏好的茶进来,放到窗边书桌上,垂手站在一侧偷眼看封周逸。屋里静悄悄,大家都小心不让呼吸声大了。
梅大夫撤了手指,又在桌上扣了两声,“换手。”他说。另一只手,他又眯着眼睛切了半响。
“舌。”梅大夫移开手指,说。
青峪乖乖伸出舌头。梅大夫看了两眼,站起来,耷拉着眼皮,沉着脸说:“这病,我看不了。”
“为何?”封周逸问。
“我早跟封公子说过,在下才疏学浅,只会治些疮疖肿痛、腹痛拉稀之类的小病,疑难杂症,还是另请高明吧!”说完朝天翻了下眼睛。
“先生过谦。”姑姑缓缓开口,“方才先生把脉之时表情多有变化,最后观舌只略一看,似已了然在心。先生有何言,不妨直说。”
“在下庸医,只看得农夫村妇贱体小病,尔等富贵之人富贵之病,恕我无能。”语毕拿了医箱,挎上就要走。
“等等!”封周逸伸手拦住。
青峪咳了声,对梅大夫深深一揖:“先生请留步。在下微恙,劳烦先生走两日山路,实是不该。先生一路劳顿,请先歇息一下,饮些粗茶。”他示意桃花把茶端到桌上。
梅大夫也不坐下,端起茶杯喝了两大口,放回桌上。
“先生如不嫌弃,请先到厢房休息片刻,我着下人准备些家常便饭。先生若肯赏脸,姑姑和在下不胜荣幸。先生若太劳累,就让下人把饭菜端到房里。”青峪做了个请的动作,梅大夫没动。
姑姑瞥他一眼,偏过身去。她从未见过如此无礼之人,心里定是不快。封周逸满脸怒容,似要爆发。
青峪看他一眼,出一手制止,然后又看向梅大夫,说:“不是我等强留先生,实在是夜间山路难走,先生且歇一晚,明日定遣人送先生回去。西厢房前两日已经收拾干净,我这就带先生过去。”说完他侧身引梅大夫出去。
青峪这段时间瘦得厉害,长衫套在身上空荡荡的。梅大夫估计也是不忍为难他,遂跟在身后。
梅斌脾气臭硬,自然不会跟他们同桌吃晚饭。桃花只得把饭菜端到他房里。
小连匆匆扒了几口饭就到他门口等着。听到他吃完饭,赶紧叫桃花端来茶水,顺便跟着进了房,守在一旁看他喝茶。
“小子,你有何事?”梅斌的气似乎已经顺了。
“先生,我知道您医术高明,我家少主到底得了什么病?您能告诉我吗?”小连望着他的小眼睛,态度诚恳。
“唉!”梅斌叹口气,“医者父母心,不是不说,实在是我医不了!”
小连心一沉,眼泪涌了出来。“青峪哥哥……到底怎么了?”
“哎,别哭,别哭!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毛病……”看到小孩哭,臭脾气的大夫居然慌了手脚。
“那你为什么医不了?”小连看着他,他是出现在焦家堡的第一个小连不用仰视的人。
“他气血虚亏,脾气不足,肾精不充,髓海空虚,心神失养,神志衰弱……此乃心病!心有郁结,损五脏六腑,故脾胃虚弱,消瘦萎黄。长此以往,恐阳寿不长!如能消心结,则病除。此非我等旁人可助也。”
心病,怕是因为封周逸。小连此时恨不得把封周逸剥皮吃肉!“怎么办?”他眼巴巴地望着梅斌。
“唉……”梅斌又叹气,“算了算了,我且帮你开导开导。”
他们来到房前,里面传来青峪的声音:“我这里,除了离魂诀什么都没有。你已在此逗留多时,与其这样浪费时间,不若回去与姑丈研习离魂诀,切磋同练,一年半载,或可练成半个神功……若不成,再想法来取石戒不迟。”
小连敲开门,封周逸正在里面。
“先生请进!”青峪迎梅斌进房,“先生请坐!先生找在下何事?”他站在梅斌身侧。
“焦公子,你也请坐。且听在下说几句。”
青峪和封周逸在桌边坐下,小连站在青峪身后。
“焦公子,人若浮尘,往东往西,是浮是沉,均不由己,贫贱富贵,荣辱虚名,终化尘土,红尘情缘,最是虚幻,不若一日三餐,家人相伴,其乐融融。公子睿智,想必这些都是懂的。”
“多谢先生指点,在下受教。”青峪起身作揖。
“公子不必多礼。公子之病,其源在心。若能放开心里郁结之事,不日必当痊愈。”梅斌继续说。
“先生之言,在下谨记。”青峪又弯腰一揖。
“平日可以服些安神之药。多与人交流,远离或无视烦心之事……”梅斌又絮絮叨叨提了些安神的草药,和青峪探讨了几副方剂。直到天色漆黑,方才离去。
第二天一早,梅斌就告辞下山。青峪和小连送他到大门口。送梅大夫回去的人是封周逸,恐怕是听青峪的话,回家和他老爹练神功去了。
临行前,封周逸几次看着青峪欲言又止。青峪淡淡说了声走好,就不再看他。等到人进了橡树林,背影被重重枝叶遮住,青峪和小连才转身进门。
一整天,青峪只吃了碗薄薄的稀饭,吃完没一会儿,又尽数呕掉。小连看着脸色苍白的青峪,心里酸楚,再也控制不住压抑多日的心疼和担心,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青峪慌忙把他搂在怀里安慰。他抱住青峪,眼泪鼻涕全擦在他胸前。“青峪哥哥……你怎么了?怎么还不好?”他一边抽泣一边说。
青峪沉默片刻,拍拍他的背,说:“小连不哭。哥哥会好的,很快。”他轻叹一声,五年真心换假意,已是愚不可及,现在还要浪费粮食,实在不该!“哥哥答应你,会让自己尽快好起来!”
“青峪哥哥……”小连止住抽泣,把他抱紧一些,“青峪哥哥……小连陪着你!”
小连体热,青峪抱着他,冰凉的手渐渐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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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皓蜷着身缩在被子里,焦誉搂着他,保持着拍背的姿势,下巴抵在他额头上。
星光下,一个白衣青年在帐篷外飘来飘去,似很烦躁。
青峪,青峪,你可不可以不要这样折磨我?我知道错了!我已经后悔了千年,你可不可以不要对那小杂种那么好?他伤你比我更甚!为什么你可以狠心不理我,把我丢在角落里,却依然爱他?这不公平!
他狠狠地捶自己的头,揪自己的头发,他知错了,又悔又恨!不悔当初觊觎焦家神功;不悔利用了青峪对他的迷恋;只悔当年利欲熏心,心里只有神功,忽略了自己的真心;只悔高估了自己的魅力,高估了青峪对自己的痴心;只悔自己明白得太晚;只恨那小杂种粘着青峪,无孔不入,不知不觉偷走了他的心……
青峪……青峪……
他飘进帐篷,看着相拥而眠的两个人。真想把那小杂种拎起来扔到山下!只能想想而已,他做不到。他是一个魂魄,俗称鬼,可以解释为一团能量,即一个可以任意改变形状的有界电磁场,并没有传说中的神奇能力。不仅没有神奇能力,还有随时失去凝聚力消散在茫茫宇宙的可能。
现在,他就感觉到凝聚力快没了。这些天烦闷消沉,凝聚力流失得很快。他透过被子,看了眼焦誉手上的石戒以及那只贴着连皓胸口的手,无奈地叹口气,向那里聚拢,消失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