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浮尘子·风逝 ...
-
轻容将方子折好，收进袖中。拢了拢头发又转身回房。
在一起长相厮守就那么奢侈么？果然是逃不过命运啊，上一世便是苏翊给了自己一条命，那么这一世就让自己的命换他一命吧……
轻容这么想着，推开了房门，虽然苏翊看不见，但轻容的嘴角依旧牵起一个很美的弧度。
在云若还没回来之前，轻容只想多陪陪他，或许这真的是今生今世能为他做的最后一点事了……
刚刚入夜的神府，麒院那边是半点灯火都没有。
云若正奇怪呢，刚进了狐院就被小跑出来的云之扑了个满怀。
“姐姐姐姐，这么快就回来了？怀渊哥哥呢？”小云之扯着云若的衣角晃，他们明明出去了两个人，现下却只回来了一个，他心里很疑惑。
“我们事还没办完呢，我只是回来取点东西。”云若摸摸小云之的脑袋。
“少主回来了。”迦凌迦罗听见院子里的响动就马上迎了出来，身后还跟着绍离。
“小若还要出去？”绍离问道。
“是的，我回来取些药材。”云若说着，就往厨房旁边的小药庐走去。那里自从她到神府以后，就成了晾晒和贮藏药材的地方。
“少主还没用晚膳就出门了，要不迦凌弄点吃的来给少主？”迦凌小步跟上去，问道。云若这样子有一顿没一顿的实在伤身体。
云若一听晚膳二字，立刻反应过来，便道：“有什么甜品？弄一碗来就行了，不用做那些麻烦的饭菜了。”
“是，少主。”迦凌应了，一道去厨房备些吃食来给云若填填肚子。
推开药庐的小门，里面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云若正在桌上摸索着灯盏，只听耳边嗒地一声，淡淡的烛光充满了整间屋子，晾晒的药材以及屋子里顺着墙摆设占了三面墙壁的药柜都在烛台的微光下看得清楚。
“我替你抬蜡，你去找吧。”原来刚刚是绍离打了个响指，点了支蜡烛，将烛台端在手里。
“哦，谢了。”云若点点头，便径自在药堆里翻找。整个屋子里有淡淡的草药香气，让人的心不经意间就平静了很多。
“我听迦罗说了，来求助的轻容姑娘。”绍离跟在上蹿下跳，四处翻找的云若身后，像萤火虫一般举着蜡烛道：“她心上人的病很棘手的样子。”
“还好吧，只是先前的郎中们没有找到合适的药而已了。”云若不一会儿便找齐了银朱和海螵蛸，于是继续抬着头，目光扫过一格格的小抽屉上面的标签，最后在最高一层的抽屉中发现了装龙衣的抽屉。
云若伸手，抽屉太高了，自己摸不着，于是跳了两下，无奈还是不行，便道：“你帮我拿一张龙衣。”
“嗯。”绍离答应着，走过去微微踮脚，拉开了抽屉，摸索两下拿出一张半透明的东西。问道：“这就是龙衣？不像龙鳞啊……”
“呵呵，这是蛇蜕。不过是叫了个雅名而已。”云若笑笑，接过绍离手中的龙衣，团起来收好，又从另一边放着小瓶瓶罐罐的小柜子里拿了一个天青瓷细颈瓶揣在怀里，这才带头出了房门。
迦凌早就端着一个漆盘侯在门口。
“这是今天中午菱夙姑娘和我一起炖的红枣雪耳。少主先吃点垫垫肚子。”
“嗯嗯。”云若点头，抬起漆盘中的小碗，把勺子放在一边，直接仰头咕咚咕咚喝水似的一口气喝了。
“慢点慢点，不急这一时半刻的。”绍离见她回来就风风火火的，现在又这般狼吞虎咽地赶时间，抚着她的背心疼地出声劝道。
“嗯……菱夙呢？”云若将空碗往迦凌漆盘里一搁问道。
“菱夙姑娘说去给司焱天君送雪耳了。”
“哦……那行，我先走了。”云若说罢又嘱咐了一句：“记得让之儿早点睡啊，你们不用等我们了。这一弄不知要什么时辰才回得来。”
“是，少主。”迦凌点头记下。
云若拿好一小包药材，转身欲行云，却被人抓住了手腕。
“天黑了，我陪小若过去吧。”绍离顺手拿过云若手里的小包袱道。
云若想想，便点头答应了，于是二人一起驾云向蜀中赶去。
“小若，这次来的姑娘是求你换命的？”绍离当闲地问了一句。
“嗯，用她的命换心上人的命。”云若照实答了。
绍离拍了拍怀里的小包袱又道：“现在不用了吧？小若可以治好她心上人的病了。”
“呵呵~”云若苦笑了一下，淡淡星辉下神情有些淡然。“终是不遂人愿，那方子里最重要的一味药便是轻容姑娘的真身，除此之外也别无他法了。”
“啊……这样……那他知道轻容姑娘为了他仙逝的话……”绍离听了不禁觉得遗憾，不过接下来却挑挑嘴角，转向了另一个话题：“小若，要是有一天我死了你会怎么办？”
“哈？”云若一怔，心里转了个弯，笑哈哈答道：“把你埋了！”
绍离垮了脸：我是说正经的……
云若嘿嘿干笑着道：“你不会死的，你命硬。”说罢觉得似乎缺点什么，又拍拍绍离的肩膀加上一句：“我说的！”
“小若，我是说如果。”绍离认真地道，一点开玩笑的意味都没有。
云若楞了片刻，淡淡笑道：“要是真有这么一天，那我会好好活着，去你想去的地方，看你想看的风景。连你的那份一起活着。”
绍离听了，觉得有些意外，只得笑笑，却终是说不出什么。
云若看绍离那意料之中的反应，偏头看着两侧明明灭灭转瞬即逝的星子道：“很意外吧？我不会像其他女子那般去寻死觅活或者失魂落魄。”云若转过脸来，看着绍离薄薄的褐色瞳眸，一字一句地道：“你们都是我最珍惜的人，我好好活着才是你们最想看到的。我不会轻贱了自己，更不会轻贱了你们对我的情谊。”
绍离先是一楞，然后摇摇头笑道：“长大了。”
云若嘿嘿回以一笑，继续专心看路行云。二人一直到村庄都再无后话。
月光下的小村庄，似乎已经静静地睡去。苏翊家的小院里，怀渊负手而立，守着一片月华。
“墨公子。”绍离远远就抱拳朝怀渊打招呼。
怀渊循声望去，就见绍离走在云若前面，进了小院。便回了一礼，笑道：“有劳浮丘公子送云若过来。”
“呵呵，我不放心小若一个人走夜路。”
怀渊笑笑，转脸对云若道：“药已经抓齐放在厨房了。”
“嗯。”云若将绍离手中的小包袱递给怀渊道：“这些也拿去厨房吧。”
“那我去煎药了？”怀渊接过包袱问道。
“不。还差一味。”云若说罢，推门进了屋里。
看着云若进去掩上门，绍离才道：“小若说，最重要的一味药是轻容姑娘的真身。”
怀渊淡淡看了一眼那窗户上云若和轻容的剪影，转身去厨房放东西，绍离便也跟着去了。
夜色下的小院里，云若负手走了出来，身后跟着眉眼清丽平和的轻容。
云若站定，负手淡淡问道：“这剂药里缺了蝉花，苏公子眼疾不可愈但其他症候却调理得好，轻容姑娘也能和他厮守一生。若是用了蝉花，苏公子可痊愈，但轻容姑娘你……和他也就缘尽今生了。”
说罢，云若回过身来等轻容回答。没有她想象中那般难以抉择，轻容很快便将袖中的方子拿出来，展开双手呈给云若。
“轻容姑娘考虑清楚了？”云若确认似的问。长相厮守，不是轻容一直都想要的么？眼下的生活是她用一世的等待换来的……
轻容抿着唇重重点头。
“他是你等了那么久的人……”云若终是心疼这样执着的女子。傍晚离开前给轻容那张方子，就是希望她能仔细思量一下。情爱，若是失去了一方，那还有什么意义……更何况是这样一份默默守候了许久的爱恋。
轻容淡淡笑了，飘过的一缕清风扬起了她鬓边的碎发。她回头看了看亮着暖杏色烛光屋子——里面苏翊已经睡下了，然后垂首暗着自己的心口：他永远在我心上，这样已经足够了。
云若仰头瞥了一眼天宇中若隐若现天河……快到七夕了呢……却要做这种事。这真的是救人么？
“好吧。轻容姑娘既然决定了，那我定会尽全力治愈苏公子。”云若收回心神，从广袖中拿出一个小小的天青瓷细颈瓶，打开了倒出一粒鹅黄的丹丸，道：“这是凝华子，服下后半个时辰，丹药会将姑娘的精魄凝成风露草。”
轻容欠身一福，云若却不忙将丹药给她，而是顺手截过一段清风，右手结印。顿时，无形无状的风凝成了淡淡的浅青色符咒，流光一闪后附在了丹药上。这才将丹药递给了轻容。
轻容双手接过，仰首将丹药咽了下去，只觉得丹药滑过，喉咙中一阵凉意，接着腹中渐暖，应该是丹药在吸收她的精魄成长吧……
“多谢帝君。”轻容欠身，并未开口，心中所想却悠悠逸出。
“不必。”云若微微笑道：“方才我在凝华子上附了风语印，还剩半个时辰，你去陪陪苏公子吧。”
轻容感激至于更多的还有欣喜，于是深深一拜道：“轻容谢帝君成全。”
“去吧。”云若笑着提醒道：“半个时辰后，我在这里等你。”
“是，帝君。”
看着轻容掩了门，云若深深吸了口气，又轻轻叹出，静静站在小院的月色中。
云若旁边不远处，厨房的茅草屋檐下，有两人看着眼前的一幕。
“近三百年……小若变了……”绍离背靠着墙壁，双手环胸喃喃道。
怀渊淡淡一笑，看着那边的目光越发温和。“我和她不过公事月余而已，云若如何变了？”
“若是换了从前的小若，她定会想尽办法保全两人的性命。”绍离微微偏头，回忆着以前昆仑山的云若：苡萝的事，当时你尽了力的……我都知道。
片刻，绍离又玩笑着道：“不过那时的小若毛手毛脚的，心肠脑筋都不转弯，没有那么细心，还会为别人考虑得这么周全。”那是个没开窍的狐狸啊……
怀渊听罢笑笑道：“历练人果然还是需要尘世。刚离开栖云庄的时候……呵呵。”
“那时候怎的？”绍离追问。
“她也不过是个毛躁时会对着被窝呼爪子的小狐狸。”怀渊说着，唇角勾出温暖的笑意。
绍离眸光一掠，并没有放过这转瞬即逝的笑，不禁冷了眸子，毫无情感地低声道：“望墨公子自重，否则……”
怀渊闻言转头，绍离薄冰般的眸光对上的是怀渊捉摸不透的眼神。
至此，二人再也无话。绍离依旧双手环胸靠在墙壁上，怀渊负手立在檐下。月色中，二人之间被那清辉投下光影划出一条清晰的界限。
月华下的怀渊一身墨色，气定神闲，如夜如水。檐影下的绍离银灰色的衣袍辉映着月色，浅褐的眸子利如薄冰。
约摸快半个时辰，轻容轻轻推开门从屋里出来了，在门被完全掩上之前，她又留恋地看了看床榻上安睡的人，这才掩好了门。款步行到云若面前。
“轻容可否再求帝君一事？”轻容深深一拜，说道。
“轻容姑娘请说。”云若抬手虚扶，示意她起身。
但轻容并没有起来，而是跪在地上轻声道：“恳请帝君消去苏郎的记忆。关于我的一切……”
云若听罢不禁一楞。
“姑娘这是何必？心爱之人岂是能这般简单就被遗忘的？”云若没有开口，檐下的绍离听不下去，快步走到轻容面前说道。
“轻容……只是不希望苏郎以后……”轻容轻声说道，唇角难以控制地颤抖，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姑娘这样做很自私！他对你的情意岂能由你……”
“我答应。我会帮他消去你的记忆。”
绍离没说完，被云若狠狠拖了一下手腕，只得捏着拳头，寒着一张脸站在云若身后。
“多谢帝君。”轻容郑重一拜，起身后不由得有些虚浮，身体在这夏夜中竟彻骨地凉了，恐怕是凝华子已经将她的精魄吸收殆尽。便对众人微微一笑，然后慢慢阖上了那曾经满是柔情的美目……
云若见状，紧紧抿了下唇，抬手皓腕翻动，渡了一丝仙气过去包围住轻容缓缓浮起在虚空中的身体。
轻容又恢复了一身浅青色的绉纱衣裙，风过翩跹，似飘摇的柳叶，但却越来越模糊不清……
待轻容的身形消失，虚空中缓缓落下一方巾帕，透着淡淡的月华清辉落在云若掌心。接着虚空中光芒尽失，一个拇指大的蝉蛹落在蝉翼纱手帕上，蝉蛹的头顶，生出一棵嫩玉色的花芽……
生火煎药，接着又将汤药给昏睡中的苏翊服下。这期间云若没有再说话，四个人的屋子里静得出奇。
一切打理妥当，云若又来到榻前。剑指在苏翊眉间一点，指尖离开时带出丝丝缕缕的莹亮，仿佛风中拂动的丝线。
“这就是他对轻容的记忆？”绍离低声问道。
“嗯。”云若简单应道，随即拿起蝉翼纱手帕，剑指一挥，那些丝丝缕缕的记忆便如丝线织入一般，经纬交错地融进了手帕中。原本浅褐色的蝉翼纱变得更加透明轻亮。
云若将手帕叠放在苏翊手边，淡淡道一句：“我们走吧。”便先步入了浓浓的夜色中，抬手唤来一抹轻云。
怀渊最后掩了门，手指微动结一个印，如水的光华便被夜色下的小村庄迅速吸收。
至此，这里的所有人，便都不记得苏家曾有一个温婉善良的轻容了……
第二日清晨，苏翊在明媚的晨光中睁开了眼。
只觉得自己似乎睡得很沉……
对了……自己先前病了，昨晚是李大娘请来的郎中替自己诊治。
苏翊又看了看空荡荡的房间，舒口气：果然是名医，一剂汤药竟治好了自己的眼疾。
突然，指尖触到轻软的织物，苏翊拾起一看，竟是一方精致考究的手帕，为何自己会有女子的手帕？苏翊觉得莫名……
仔细凝视回想，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
耳畔有一个风一般不真实的声音徜徉不去：苏郎……好好照顾自己……
不知为何，眼眶中竟有凉凉的泪跌落……那耳畔陌生的话语，为何心底却有种熟识已久的感觉……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浮尘子·风逝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