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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离开 ...

  •   张济发,男,现年二十七岁。无妻,自然也无子。父已逝,娘健在。
      张济发还记得,就在他十岁生日那天,出去买东西的爹被不知哪里的大帅队伍拉了壮丁当挑夫,一去不回。最开始时,还陆续有钱托人捎回,偶尔还会捎来一封“一切平安见信勿念保重身体瓜代即归”的信。
      张济发知道自己的爹是斗大的字认不得一箩,现在想来,那信定是请人帮着写的。左近的邻居里倒有一个读书的,娘就揣了信去请人家念。然后娘就当宝似的藏起来,还要骂几声,但背了人,娘的眼泪也要流几天才能消停。
      后来就什么也没有了。只是听说那个大帅的队伍好像是被另一个大帅给打散了,他爹自那以后就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张济发其实不是南京人,说起来,现在南京城里的居民里,那种土生土长的老南京屈指可数。有很多都是几年前被日本人与治安军从左近的村落里裹来的农民,进了南京城的第一件事就是收尸、盖房。
      好多死人!
      二十多岁的张济发不是没见过死人,这十多年里,中国人打中国人,国民党打□□,共产党打白狗子,死人他是见过的。
      但是他可从没见过那么多的死人!
      他也没见过像日本人那样的人。他们简直就不是人!
      那些日本人,矮墩墩的身材,粗粗壮壮的,脸上泛着油光却显得木渣渣的。张济发总是听到娘小声的哭骂:狗入日本鬼子啊,这南京城里的人是做了什么孽哟~~
      后来张济发还是穿上了这身黑皮,当了维新政府的警察。我总是得养活娘!他跟自己说,自我开解。
      其实他也知道那只是借口,他是真的被吓到了。
      没办法,真的没办法,那天如狼似虎的来了一队日本人,从他住的那几条街上拉了十多个青壮男人,那个便衣侦缉队的胡天福站在一边大声喊:“愿意的帮太君们维持城里治安的,上前一步。”
      开始真的没人动弹,站在张济发身边的那个小伙子呸的吐了口吐沫到胡天福的脚边。
      那个领着的日本人就笑了,笑的同时反手也就抽出了刀——那刀是长的,带着点儿弯儿。只一刀,小伙子的人头就滚到地面上。
      张济发当时就吓得叫都叫不出来,两条腿软得像稀泥一般,立都立不住。
      被拉出来去的十三个人里,死了五个,活了七个。
      第二天,南京城里那一片就多了七个治安警察。
      张济发到现在,也没敢告诉他娘他在干什么活儿。每天下班后,进门之前先会脱了那身衣服藏起来,换上旧衣再去见他娘。
      张济发不久后就发现了,当这差事,真是有好处。
      设卡查户的时候,总有那些个不合规矩的住家,想安安生生的留在南京城里接着生活下去,就得另外想办法。现官不现管,几次下来,张济发不大不小的发了好几笔财,真金白财,大洋钞票,他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我。
      有的时候,要是他身边再站上个端着刺刀的日本人,就更……

      现在的张济发的眼睛还是红的,肿的。,原本应该换了这身黑色的衣服,在家休息。昨天晚上惊雷密雨,全城搜查,一宵忙乱,搜查,抓人,这等于什么?
      同时张济发的衣服口袋也是肿的,鼓鼓的,里面是一夜来的收获。他心里头也被那些贪婪的意念给撑得鼓鼓的。张济发会几句日语,他也算聪明,跟翻译处的不错,半蒙半猜,也能跟身边这个姓岗田的日本兵沟通。
      昨天晚上,事情紧急,也没时间多敲点钱出。但是看样子这间房里住的是头肥羊,张济发在回去后念念不忘得的好处,白天偷了个空,抵不住诱惑,胆大包天的叫上了日本兵岗田,又奔着这里来了。
      开始的时候旅馆前田不肯给他们钥匙,岗田直接一个嘴巴抽过去,钥匙转眼间也就到了张济发的手里,顺利的不能再顺利。
      “太君,就在里面。”张济发拧开门锁后,右手的中食两指并起在拇指上搓了搓,笑得眼眯嘴开。“金票,大大的。”
      “你的!好!别个知道的,不要!”日本兵岗田与张济发合作过好几次,自然是不吝这些小小的夸奖。

      床上的沈廷在睡梦里似乎也听到了什么,冯剑飞感觉到他的动作,一指压住他嘴唇,示意沈廷保持安静。
      “肖轶明?”见沈廷已经完全清醒,冯剑飞抬起手指,身子却没有动,免得被褥发出悉簌的声响,偏头轻声问道。
      “不是。”沈廷警惕的倾听着门外的动静,“我们约好了,轶明回来会先敲门。”
      “是你们军统?”沈廷问,军统两个字从他的嘴唇间吐出来,带着种莫名的情绪,扑入冯剑飞的耳朵里。
      “不是我的人。”他微微摇头,两个人距离太近,冯剑飞被不停扑到耳廓上的潮热呼吸吹得一阵麻痒痒。整个南京城里的军统情报网络已经全乱了,就算有着幸存者,除了史恩华以外,也不可能找得到他,更不能冒冒失失的来拧门。
      沈廷看着冯剑飞,发现冯剑飞也在看他,对方的眼睛是极深的一种墨黑色,上面映出自己的影子,里面深不见底,无可捉摸。
      “不是我的人。不要觉的我在骗你。”见沈廷似乎不太相信,冯剑飞破例的又把话重复了一遍,为了不被外面听到,嘴几乎是贴着沈廷的耳朵,失血过多的嗓音带着点儿沙哑,吐语低缓却沉稳如初。
      门把又动了动,门还是关着。沈廷在锁门时用了点小技巧,就算是有钥匙,要是没有提点,也是打不开门的。
      外面的人索性直接敲门,咚咚有声。
      冯剑飞手按上了藏在枕下的枪,轻轻拨开枪机,看了一眼沈廷。
      沈廷会意的扬声问道:“谁啊?等等!”
      外面的张济发没有出声,仍然不轻不重的敲着门,他干过这种事,急不得,为财不为命,没必要急是不?
      但他身边的日本兵岗田却一句八格冒了出来。
      听出外面有日本人,沈廷不由一惊。冯剑飞握着枪柄的手陡得攥紧,沈廷把手伸到枕下,压到冯剑飞正摸着扳机的食指上。
      冯剑飞嘴角若有笑意,但眼神冰冷,尽是杀机。
      “我去开门。”沈廷说,
      冯剑飞无声无息的把枪从枕下抽了出来。

      张济发第一个进的门,沈廷已经认出他就是昨夜那个警察,刚想说话,岗田已经从他身后挤进门来。
      开门的沈廷反倒是落在最后,静静的关门落锁。
      原本张济发还想先客套两句,再直奔主题。那边岗田已经横眉竖目的直向着里间闯去。
      “……太君……”沈廷紧咬着牙根,才把这两个字带着笑的挤出嘴角来,“这是?”
      张济发待看不看的瞄他一眼,手指在底下捻了几下,竟是懒得废话。
      转眼之间,岗田已经进了里间。
      沈廷顾不上再看张济发,心像被一根绳子提溜了起来,恨不得长一双能透视的眼睛,好能看出里面的动静。可里间偏偏是安安静静的,波澜不惊,没有任何声音。
      张济发觉得自己被人忽视了,有些不高兴的咳嗽一声。
      就在张济发咳嗽的同时,沈廷与他同时听见里面传出咯的一声响。杂在咳嗽声里,动静不大却清脆,就像是窗外风刮断了一根细树枝。
      “岗田太君?”张济发试着招呼了一声,抬脚往里屋走。
      沈廷一反常态的也没有拦他,只是一声不响的跟在他身后,也进了里屋。

      如果张济发再聪明点儿灵醒点儿,或是说,他再有良心一点儿,那么现在应该做的就是掉头走人。但是很可惜,他不是,他也没有良心那回事。
      张济发推开里屋门,不由就停在了门边没有再往里走,他感觉非常奇怪,也非常别扭。
      先他一步进去的岗田站在床边正看着他,表情惊惶凶狠。张济发一边朝他走过去,一边有些迟钝的想着:为什么岗田看起来这么奇怪呢?
      走了两步后,张济发猛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岗田从衣服上看明明背对着自己;那他的脸,他的眼睛怎么还可能看着他?
      除非……除非他的脖子让人给……
      像是要证实他的猜测,岗田嘴角边慢慢的渗出血来,血液浓稠鲜红,还带着点儿泡沫。两痕血迹像是软虫子般蠕蠕而动,从嘴角冒出头,顺着下巴滴下来。
      雨后屋内空气潮热的,此刻张济发只觉得鼻子里除了潮潮的水气,又多出了血腥气。
      他忘了他的枪,只是凭着本能的张嘴,恶心,想吐,想喊。
      他没有机会喊出口——那柄从背后肩胛缝里,斜着向上扎进去的匕首,把一切都堵在了嗓子眼儿里。最后合着肺里的空气,变成带着泡沫的血无声的涌出来。
      张济发知道自己是要死了,可是……娘……谁养你……以后……?……

      张济发与岗田的尸体同时倒在地板上,发出沉重的一声响。
      那把刀还留在张济发的背上,沈廷没有把刀拔出来,所以伤口里的血顺着刀身的血槽,一点一点的往外流。张济发身上的警察衣服是黑色的,衣料浸透血后,几乎就看不出来。
      刀自然不是昨天夜里沈廷拿那把水果刀,而是冯剑飞的匕首——细长的刀刃镀着一层烤蓝,血槽深长。
      沈廷给冯剑飞亲手换药穿衣,刚还在一张床上休息,连被子都是用的同一条,但他仍然不知道这把匕首是冯剑飞从什么地方变出来的。
      一把推开岗田的尸体,冯剑飞撑着床沿站稳,“这不能呆了!走!”不待沈廷说话,他已经一路扶着桌椅家具,跛着伤腿走过去,伸手拨出插在张济发背后的匕首。
      “去哪儿?”沈廷问他。
      冯剑飞在尸体上擦干净匕首上的血迹,递给沈廷:“拿着,防身。”
      沈廷原本有枪,但在出门前已经交给了肖轶明让他带着。冯剑飞虽然表面上装没看见,但心知肚明。
      “以前杀过人么?”冯剑飞问,眼睛在地上张济发身上扫了眼。沈廷那一刀下得既狠且准,反手握刀,从背后的肩胛骨缝里,斜着刺进心脏,一击致命,完全不给对方出声的机会。
      “没有。”沈廷看着尸体有些反胃,无意间不住的把右手在椅背上蹭着。“走吧。”
      “扶我一把,”冯剑飞有些无奈的伸出手,“起不来。”

      冯剑飞与沈廷走到一楼厅时一路上都很顺利,只是大门口的楼梯上,遇到一对外国中年夫妇,差点撞上两人。沈廷急着往前走,倒是冯剑飞却用不知道是哪国话跟两个人谈了起来,言笑自若,风度翩翩,酒店门口两个本来想过来的警察交头接脑的商量了几句,竟是没敢过来。
      走下台阶,沈廷绷紧的神经还来不及放松,街面却猛的乱了起来,远远的,也听到警笛尖啸,刺耳入心。
      两人转眼间已经被裹进潮水般的队伍里,几乎身不由主。冯剑飞腿上的伤本来就严重,强用毅力撑着一级级台阶的走到现在,被人一冲,踉跄不稳。沈廷急忙伸手捞住他,但自己也被人潮冲得摇摇晃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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