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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堂皇烧烤店(四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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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的画面,如果要拍成电影,那应该要用黑白色的镜头来展现。
所有的颜色,都在这个黑白不分的世界里,又显得那么泾渭分明。
尖叫,咒骂,从高出落下的拳头,一下子把黑白,又打成了灰色。
文字无法详细地描述这一切,如果真的要写,那也要用血蘸在锋利的笔尖,每写下一个字,就要流一滴眼泪。
绝对的力量面前,什么都渺小的微不足道。
这场飞来横祸,起始不过人性劣根处,那罪恶的欲/望。
唐果的脸上还有粉红色的巴掌印,豹哥捏住了她的下巴。
赵志刚帮助豹哥按住了她的手,让她无法动弹,只能嘶哑地喊。
黄连冲上去一把推开了他们,死死把她护在了身体下面,他来不及报复他们,来不及把他们的皮肉扒开,把他们的骨头打烂。
时间短得只够他紧紧抱住她,用自己的后背去抵挡豹哥和赵志刚爬起来后的拳头。
一下一下,非常狠,好像所有人都已经疯了一般。
黄连承受着背后砸过来的拳头,他低下头,对上了她通红的眼睛。
他把她抱得非常紧,像是溺水的人抱住了浮木,也像是一无所有的人在守护住自己最后的宝藏。
所以一切痛感都模糊了,黄连听到那些拳头密密匝匝在自己脊背上发出的声音,听到豹哥带着怒气让他滚开的声音......
但这些都在他逐渐涣散的意识里一点一点变得模糊,最后唤醒他的,是身体下面她的哭声。
她带着不成调的几乎是喊出来的哭声,叫着他的名字,“黄连。”
他在这两个字里,才渐渐地清醒过来,笑着说“嗯,我在。”
只要他在,她就会没事的。
黄连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挤出这个笑容的,但他突然就觉得没那么疼了。
他想到了第一天见到她,那么嘈杂的环境,他的耳朵里却只有她和他讲话的声音。
“你叫黄连啊,这个名字好苦。”
“你呢,你叫什么?”
“我的名字可比你甜多了,我叫唐果。”
唐果,糖果,她是要来甜他一辈子的。
他想到了他们第一次压马路,她勾住他的脖子仰头去亲吻。
黄连低头回应的一瞬间,他就在想,这个女孩子,他要护一辈子。
他想到了他们商量着开烧烤店的那个晚上,她打着哈切和他算着存款,最后问他“咱们烧烤店叫什么?”
他亲上她的额头“堂皇烧烤店,堂,皇,咱们姓氏合起来的谐音。”
他想到了无数个和她在一起的瞬间,有漫天的飘雪,有绚烂的烟花,有热烈的亲吻。
无论是一起过年的烟火气,还是在寺庙里祈愿的香火味,这些实实在在的愿景,都给予了他向前走的光,还有支撑他踉跄前行的温暖。
她带着一抹纯白闯入了他的生命里,从此黯淡将不再是他的宿命。
最后定格在他脑海里的,是他还没有来得及对她念出的求婚誓言。
“亲爱的唐果小姐,想必这一天你肯定早就预见了吧?
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写到这些文字的时候,我的心跳已经不断加快了。
我必须得打个草稿,要不然真害怕在这个关键时刻,紧张地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在网上看了很多话,但觉得太肉麻了,你肯定不会喜欢,自己写的时候,又不知道该从哪一个字开始写起。
你给予我的温暖太多了,我或许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就开始沦陷。
我就觉得我真的是好命,遇到了全世界最好的女孩子。
我得珍惜,要不然都觉得会遭报应。
说到这里,我也不知道我在讲什么,脑子里一片混乱,明明有很多想说的。
我不擅长讲什么煽情的话,现在说得每一个字,都是真诚的。
我很荣幸在有限的生命里遇到了你,你给了我无限的希望和爱。
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觉得未来可期,生命是那样有意义。
遇到你之前,我一度认为,这辈子就这样了。
遇到你之后,原来还可以这么圆满。
我爱你。
请嫁给我。
我将用一生去履行我的爱意。”
这些话回响在了他的脑海里,每一个字都无比清晰。
黄连突然在想,还有机会说出来吗?
不知道是谁,狠狠一脚踹在了他的脊背上。
很疼,但是他都不在乎了,他的嘴唇甚至若有若无地吻在了她的额头上。
他趁着还有意识,在她耳边说“我爱你。”
以及一句颤抖又模糊的“在第二个柜子里。”
后面的话,他都咽了下去。
他说完这三个字,就没有了意识,豹哥抄起了一把椅子,砸在了他头上。
他的血染红了她雪白的纱裙,那条很贵的纱裙,他陪着她一起去买的。
他还和她开过玩笑,说这条纱裙很像简单版的婚纱。
她笑问“这么想娶我啊?”
他怎么回答来着?他说得是“嗯,想娶你,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太爱一个人也不好,闭眼都在想着她,眼睛因为不安心,都没办法合上。
他还想伸手替她理理头发,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他最后的意识里,只听到了她呜呜的哭声,他想安慰,却再也说不出来一个字。
警车的鸣笛声响起的时候,混乱的声音才彻底消音。
场面被控制住,警察赶紧联系120,送黄连去医院。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几个女孩除了受了点轻伤,并没有受到太大的伤害。
许强也只是在争斗中磨破了皮,流了点血。
黄连生死未卜,唐果跟着他一起上了救护车,她并没有受伤,她被他保护得很好。
他的血止不住在流,护士和医生在车上就给他做起了简单的处理。
护士递给唐果一块湿毛巾,让唐果擦擦脸,她的脸上也有他流下来的血迹。
此刻那些鲜红的血液,已经凝固在了她的脸上,仿佛是她的血。
唐果麻木地擦干净了脸,抬头问护士道“他,他现在怎么样了?”
护士也不知道该怎么样回答她这个问题,斟酌地说了句“到医院才能知道。”
救护车鸣笛的声音在她的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旋转,黄连躺在担架上,面色惨白。
唐果的脑子里此刻嗡嗡作响,她的心脏狂跳,什么想法都一股脑的涌入了脑子里。
他被砸中了头部,唐果想,如果可以醒过来,变傻了她也不会嫌弃。
想到这里,唐果再也忍不住了,她把脸埋进了掌心里。
他很傻,真的很傻,唐果死死咬住嘴唇,但还是控制不住自己。
电光火石间,她的脑海里又闪过了他最后和她说的话。
倒数第二句“我爱你。”
她那个时候来不及回答,现在可以回答了。
“我也爱你。”她在心里哽咽。
倒数第一句“在第二个柜子里。”
两句完全没有关联的话,看起来一点逻辑也没有,唐果后知后觉地疑惑,但她明白他绝对不可能随便说出这句话。
救护车很快就来到了医院,黄连被迅速推进了手术室里。
唐果看着手术室的灯亮着,她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医院寂静的走廊里,一个女人,站在手术室外面发呆,就像是一座雕像。
唐果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她只觉得时间过得很慢,慢到一秒就是一生。
在这破碎的时间里,她想象着自己已经轮回了很多遍,她被分成千万分之一的她,重合而又继续支离破碎。
理智扶住了她,也像是一只掐住她人中的手,让她站起来,继续走下去。
手术估计还要几个小时,唐果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想着不能再傻等了,赶紧回家一趟,拿钱交手术费和住院费,后续肯定还有更多的治疗费用。
以及他住院了肯定要些生活用品,回家赶紧把急需的都拿来。
她想到这里的时候,已经走出了医院的大门,晚风冲击着她的脑门时,她才真正地清醒过来。
寒冷缓解麻木,让她觉得自己是个活人,而不是一个死人。
她在医院门口招来了一辆出租车,报出地址之后,她就撑着疲惫的身体坐在了后座。
出租车里的广播报着天气预报,上面说,马上就要有暴风雨来临。
唐果面无表情地听着,她的眼神放空,她突然有了让这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的渴望。
最好整个世界都毁灭吧,她想,让善和恶都一起死亡。
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这个女人一眼,又低下了头专心开车。
他有种预感,这个女人在疯的边缘游荡。
现在只需要一个触发点,她就能立即被燃烧。
这次的天气预报很准,暴雨一下子就下大了,豆大的雨珠敲着车窗,唐果情不自禁地对着窗外侧目。
轰隆隆的雷声远远传来,像是地狱的召唤。
几声闷雷之后,雨彻底放了开来,像是一场戏,愈演愈烈。
很快就到了小区门口,司机把车停了下来,唐果付完车费,就冲进了雨里。
她没有带伞,索性结结实实淋了这场雨。
当她被雨水浇个湿透的时候,才有种真正活过来的感觉。
她并没有在雨里面奔跑,而是迈着很稳的步子,一步一步走到了家里。
在没有雨的地方,她停下来弯腰喘了口气,用手抹了把全是雨水珠子的脸。
冰凉的雨水,像是洗涤着记忆里的尘埃,让她渐渐地清明过来。
外面起了很大的风,挂在门口的捕梦网,急促地叮铃铃作响。
唐果拿出钥匙打开门,这声音才逐渐停了下来。
她拿毛巾擦干自己,换了身干衣服,清醒地在心里想着要带去医院的所有物品。
她推开房间的门,打开房间的灯。
她刚刚所有的理智就在灯光亮起的那一秒之间,被一只手戳破了泡泡。
大片的玫瑰花摆满了房间,只空出了一块空间,去容纳一场还没有来得及进行的浪漫。
她知道这些花意味着什么,代表着什么,它们成群的不语,但又此时无声胜有声。
那娇艳欲滴的红色,像是他淌在她白色裙子上的鲜血,证明着他对她的情感。
唐果对着这些花,轻轻回答“我愿意。”
但是此刻该喜悦地为她戴上戒指,一把拥抱在怀里的人,却在手术室里和死神博弈。
唐果穿过那些鲜艳的玫瑰,打开了柜子的门,她把行李箱放在一边,收拾着需要用到的东西。
柜子的第二层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抽屉,唐果又想到他说的话。
“在第二个抽屉里。”
她毫不犹豫的拉开了,里面是一个很精致的首饰盒子,喜庆的红色丝绒。
唐果在金店干过,她第一眼就知道里面装着些什么,她笑了,眼泪都笑出来了。
她想到他曾经在她耳边喃喃低语,“到时候三金不靠我妈那儿,我自己赚了,给你买更好的。”
她当时笑了笑,并没有怎么放在心上,“不用,给三金都是老说法了,无所谓。”
唐果瞅他摇头,顺手摸了摸他的下巴“啧,人都是我的了,在乎那几两黄金干什么?”
她真的不在乎,可是他这人犟,认定的人,认定的东西是不能变的。
他捉住她摸他下巴的手,“啧,不行,我哥的媳妇有,别人媳妇有的,你怎么可以没有?”
可他不明白件事儿,她只想要他。
唐果关上抽屉,一低头,眼泪就砸吧砸吧的往下掉。
她刚刚被雨激得冰凉的脸上,终于感受到了眼泪滚烫的热意。
在救护车上,在手术室外,在出租车里,她那会都忍住了。
她知道哭是没用的,也不会有人给她擦眼泪,所以她不哭。
但现在,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
如果没有那些事,此时此刻,她就可以当着他的面,在他最紧张的那几秒里,亲口告诉他,她早就想好的答案。
她把脸上的泪水抹干净,窗外的雨,也在此刻停了下来。
雨来得突然,停得也突然。
唐果收拾好东西出门的时候,还是带了把伞。
他曾经说过“阴飕飕的天气也别忘带伞,雨一下子落下来,淋雨可就不好了。”
唐果并没有在意,“我可以打电话让你来接我啊,你一定会来。”
黄连笑了“嗯,我确实一定会来。”
“可是,我无法保证我在你身边一辈子,随时随叫随到。”
他的眼神温柔“有时候我实在没办法顾你,你也要照顾好自己,从记得带伞开始。”
“千万别淋雨。”
可人生里有千万场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