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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身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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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明迟猛地抬头,陈明芷错愕地张大了嘴。
曾经那个令她们恐惧躲藏的女人,就那样挡在她们面前。
她发了疯似的和大汉对骂,娇小的背影看起来竟有两分可靠。
[叶盈盈……她、她在维护我们?]陈明芷惊呆了,[怎么回事?她之前明明……]
“那你还钱!”大汉怒吼。
“我没钱!”叶盈盈嘶吼。
“那你们母女三人都抓起来抵钱!”大汉的手眼看就要伸向陈明迟,“母债女还,天经地义!”
“收回你的脏手!这是我的女儿!”
“你还不上钱,那两个小女娃娃就归我们!”
“闭上你的臭嘴,你别想动我女儿一根头发!”
陈明迟和陈明芷听到街坊邻居们都讨论起来——太令人震惊了,那个对女儿非打即骂的叶婆娘,居然这般护着自己的孩子。
陈明迟看着挡在面前的娇小身影,心中竟涌出了些微暖意。
也许她……
[阿迟!阿迟!别被pua了!]陈明芷敲她的脑袋,[打骂我们的是叶盈盈,借高利贷的也是叶盈盈,别斯德哥尔摩啊!]
陈明迟顿时回过神来,用力晃了晃脑袋。是了,陈明芷的伤腿也是叶盈盈放纵厨娘打折的,叶盈盈虚荣又自私,怎可能无端护住她们?
天还是很冷,街坊们的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
突然,陈明迟敏锐地听到人群外围传来一阵重重的马蹄踢踏声。
是马蹄焦躁地踏在石砖地上的清脆声响,可这偏安一隅的乌啼小镇,街道又那么窄,哪来的马?
[阿迟,你有没有听到马蹄声?]陈明芷问。
[我听见了,这乌啼镇上哪来的马……]
就在这时,一阵大力袭来,那几个大汉粗暴地推开叶盈盈,把陈明迟硬生生拖了出来。
被背在姐姐背上的陈明芷跌落在地,装咸桃酥的盒子撞开了,碎末洒得满地都是。
陈明芷痛苦地低吟。
痛,就像骨头再一次被打折一样痛,陈明芷咬着牙咽下泪水,眼前却不可避免地模糊起来。
“啧,这个伤了腿,不能要了。”大汉啧嘴,“那就卖这个吧。”
不,阿迟……阿迟……
陈明芷不顾一切地手脚并用爬出几步抱住陈明迟的腿,试图阻止陈明迟被大汉拽走,腿上的夹板布条已经洇出了大片血渍,女孩小小的手却怎么也不肯放开。
她们是彼此的全部,她们是彼此的一切,就算是死,她也要和她死在一起。
陈明芷娇小的身躯被大汉踹了一脚,却仍然用力拽着姐姐的裤脚。
她已经再没有可以失去的了。
这是她唯一的亲人,是她在这个残酷的世界仍然挣扎着生存下去的唯一念想。
她绝不松手。
叶盈盈抢不过几个人高马壮的男人,眼看陈明迟被大汉抓去,她歇斯底里地冲着大汉吼:“住手!你知道她们是谁吗?她们是公主!是天子的女儿!你不能抓她们!我还要靠她们享尽荣华富贵——”
空气似乎静止了一瞬。
全场哗然。
“这疯婆娘,真的假的?”
“她好歹是叶家的嫡小姐……”
“圣上几年前确实来过一趟附近,阵仗可大了,我记着的。”
“说胡话呢,这婆娘赌钱的时候疯得很……”
抓着陈明迟的大汉不由得手一松。
陈明迟摔在了地上,挣扎着手脚并用地爬去将自己唯一的妹妹紧紧抱在怀里,瘦小的身躯紧密相拥,骨骼也硌得生疼。
“确有此事?”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喝炸响,“叶盈盈,你所言——”
“句句属实!”叶盈盈尖叫,“离我女儿远点!等我凑够了盘缠,还要带她们上京面见圣上!我肯定还得起钱!”
姐妹俩抬起了头。
只见人墙向两边排开,一匹神骏的黑马越众而出,坐在马背上的,则是身披轻甲、威风凛凛的高大男人。
不少人都认得他。
那是护国大将军戚礼,他的祖籍就在临近的南城。
围观人群都低头给守卫大虞二十载的戚将军低头行礼。
“戚将军!”叶盈盈欢呼,“我记得你,圣上身边的要人!我所言句句属实,我七年前与陛下共度春宵时你就守在楼下!我认得你的脸!”
“我也认得你的脸,我还认得陛下给你的百两黄金……叶小姐。”戚礼扯开一个笑,就在叶盈盈以为事情就此转机时,她听到戚礼说:“捉拿这个以下犯上的婆娘,打入牢中待审!”
陪同的几个官兵立刻涌上来,分出两人将叶盈盈擒住了。
叶盈盈脸上的惊喜变为了不敢置信。
“你们这是——放开我!放开我!我是宫妃!你们不能这样待我!我还有荣华富贵要享!我生下了两个公主!我是有子嗣的宫妃!我——”
叫骂声戛然而止,不知道官兵用什么手段堵了她的嘴。
戚礼翻身下马,目光落在了双胞胎姐妹身上。
像,太像了,她们的长相与当今天子极为相似,比起长相甜美的叶盈盈,她们更像陈道韫的柔化版。
陈明迟警觉地将妹妹挡在身后,她的眼神仿佛一头警觉的幼狼。
被她护在身后的陈明芷也定定地盯着他,毫不畏惧地迎着他的目光。
戚礼脚步一顿。
敢与他对视而不乱阵脚,足以令他高看一眼。
“你们叫什么名字?”戚礼蹲下身,尽量温和地缓和了语调,“别怕,告诉伯伯,你们叫什么名字?”
[名字?如实回答吗?]陈明芷问。
[如实回答吧,我们又不想要叶盈盈起的名字。]陈明迟说,[我们的名字是爸爸妈妈起的,我可只承认我们的爸爸妈妈。]
“陈明迟。”陈明迟说。
“我叫陈明芷。”陈明芷说。
这两个名字令戚礼心头一震。
“这是你们母亲给取的名字吗?”戚礼问。
陈明迟没说话,陈明芷摇头,“当然不是,我们可不认她是母亲。”
“阿芷!”
陈明芷后知后觉地捂住了嘴。
她差点忘了,古人很重孝道,这番言论是否太超过了?
万幸的是,戚礼看起来并不在意。
他对她们露出了温和的笑容,伸手轻拍了拍陈明迟的脑袋。
“好,我知道了,阿迟和阿芷,跟戚伯伯走吧。”戚礼俯身抱起腿脚不便的陈明芷,拉着陈明迟的胳膊走向他的马,“我带你们去找你们父皇滴血验个亲,告诉伯伯,你们住的地方在哪?让随队的军医看看阿芷的腿,阿迟就先去收拾些行李可好?”
一提到妹妹的腿,陈明迟就猛地抬头,眸光明亮。
“戚大人,如果我们愿意和陛下滴血验亲,看在我们年幼的份上,能请您找个好大夫,治好阿芷的腿吗?孙大夫说他医术有限,怕是会落下病根。”
如果妹妹的腿伤能得到更好的治疗,哪怕是龙潭虎穴,她陈明迟都要去闯一闯。
“尽管放心,一定能治好的,随军的梁太医治跌打损伤可是一绝,几年前我家儿子骑马摔断了一条腿,也是梁太医治好的。”戚礼干脆伸手将陈明迟也捞进怀里抱着,“可怜的女娃娃,别怕,陛下与我一同长大,你们跟陛下年幼时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看就知道是陛下的女儿,来,上马!”
围观的人群又让开了一条道,目送着戚将军和一队兵士纵马远去。
[这个戚将军,看起来挺好的。]陈明芷拉着陈明迟的手,[很好心,但是仅限于对我们好心,你看他面对其他人,都是板着脸的。]
[真没想到……唉。]陈明迟捏捏妹妹的手,[但也是好事,至少日后不会挨饿了。]
陈明芷指路:“戚大人,前面拐角就是叶盈盈的院子。”
聚在门口烤着火炉子的几个丫鬟还在一派悠闲地打闹聊天,这处巷子僻静得很,直到戚礼抱着双胞胎走到门口时,丫鬟们才意识到了他们的到来。
叶盈盈的一个大丫鬟已被扣留在赌场,另一个大丫鬟曾见过戚礼,她当即就站起来,连桌上的瓜子花生也不顾了,诚惶诚恐地向戚礼行礼。
“奴婢见过戚大将军,不知将军……”
“阿芷,告诉伯伯,是谁伤了你的腿?”戚礼没理那个大丫鬟,用耐心的语调询问怀中的双胞胎。
陈明迟和陈明芷对视了一眼。
报仇的机会来了!
陈明芷伸手一指——指向面色惨白的厨娘。
“是她!”
体态丰腴的厨娘转身就想逃,还没等戚礼下令,大丫鬟一声怒喝:“想逃?抓住她!”
丫鬟们把瓜子糕饼都扔在一边,果断地去抓厨娘——她们心里清楚得很,一看见那两个小丫头被戚大将军抱在怀里,她们就知道大事不妙了。
她们可没少欺负过这两个不受待见的小小姐,眼下要想将那些恩怨抹平,把全部责任推到厨娘身上是最好的选择。
“戚将军,这就是打伤小小姐的厨娘。”大丫鬟规矩行礼,姿态放得很低,“那日,这厨娘趁我们不注意,故意打伤两位小小姐,若不是大小姐还未物色新的厨子……”
“打伤了两位?阿迟?”戚礼低头看向陈明迟,“阿迟,你也伤了?”
陈明迟坦然地卷起袖子露出胳膊上的刀伤,抬起脖颈露出勒痕,“孙大夫说等长大一点就不会留疤了。”
她细细地数,“这道是她划的,这道是另一个大丫鬟划的,这道是叶盈盈划的,脖子上是叶盈盈用项链勒的。”
看着陈明迟表情平淡地向外人揭示自己的伤痕,陈明芷心中升起些悲哀。
没有力量就是这样,需要通过向别人展示自己的不幸,才能博取同情,借着这点微薄的怜悯生存下去,她们在这个世界一直就是这样活着。
戚礼面上的怒意已遮掩不住。
“薛岳,这里交给你处理。”戚礼看向身旁的副将,“必须严惩。”
接着,他看都没再看那些乱作一团的下人一眼,抱着双胞胎踏入院落,压着声音问:“阿迟,阿芷,你们的屋子在哪?”
陈明迟和陈明芷住的是后厢房,家具倒是样样齐全,但摆设在此的许多空博物架显得空荡荡的,陈明迟刚被放到地板上,就回头向戚礼行礼,“多谢戚大人。”
“叫戚伯伯。”戚礼揉了揉陈明迟的脑袋,“快去收拾东西吧,你们这身太单薄,怕是抵御不住夜晚的寒凉,军医会帮阿芷治一治腿,不必担忧。”
陈明迟快速在衣柜里翻出叶盈盈的旧衣物,找到被改成合适她们尺寸的那些衣服,又找出一只针线包,简单打包了几件。
她转头又从枕头下摸出了一颗漂亮的蓝色石头,这是陈明芷去年夏天从河底摸来的,她一直相信这颗石头能给她们带来好运。
而现在,好运真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