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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流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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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流年
莲华回到荭馆那天,落了几点雨。孩子们早打听到时间,四人组加上夜一与春桢,还有南南和佳奈,热闹了一屋。葵和瑶二扶他下车,鹳蹿来蹿去,高高兴兴拉开一罐礼花,啪一声彩屑飞扬,惹得小孩子哈哈大笑。
然而已经是九月的雨。莲华依次看过他们,并不希望少年容颜上点缀强颜欢笑意味,然而即使有,也无法逃避。他看到南南依恋地偎在瑶二怀里,不住将手指插进他指间揉搓把玩,一点点小动作。瑶二抚摸他柔软发丝时总忍不住长久凝视,再陡然认输似的低头轻轻咬他耳廓,让那一小块细腻肌肤在雪白牙齿咀嚼下红热。佳奈却只静静跟在鹤身边,偶尔抢在他自己动手之前替他把茶杯添满。鹤微笑抚一抚她漂亮长发,小女孩却不抬头。
莲华轻微地叹息起来。他微笑着坐到那张藤椅上,夜一拿来柔软毛毯和靠垫交给葵,葵替他盖好。他便再次地,将他们依次看过去。年年月月,时时季季,他看过了太多人从眼前和心里消失。每一次都意味着某个时代的莫名终结,这一次轮到告别的就是当初身在筇园的那个自己。并非不知道霏的情意,只是身为樱组首领的自觉——不,如今他终于可以承认一切不过是自己微笑的推搪,只是不推搪又能怎样,霏说的没错,一个字都没错——十年前他就毁掉了她,当她撞见自己和玉宠拥吻在幽暗竹林深处那一刻,少女的心就已断了千根冰弦。他沉思着缓慢微笑起来。时光如此之速,而他已将他们两人统统失去。
葵担忧地看着他,说,“大叔你笑得好诡异。”
莲华但笑不语。
这个冬天之后,是与往年一样的春。每一春都有与从前不一样的人。档案尘封了死去的名字,而活下来的孩子们亦不晓得自己能否度过下一个春天。
春桢坐在莲华膝边仰头看他,轻轻问,“你答应了孟予琛什么?”
莲华不语。夜一握住春桢肩头,后者轻轻挣开,盯住莲华双眸,低声道,“我不要欠你们两个的。”
莲华似笑非笑看他一眼。春桢沉默半晌,起身离去,夜一抱歉地看一眼莲华,跟上春桢。莲华盯着他们背影,慢慢闭上眼睛,轻叹口气。
葵的声音在身后,带点不满,“大叔,你唉声叹气什么啊。”
莲华微笑,“想喝酒么?”
“哈?”
“我这儿有梅酒……Inuki教官那边,我可以解释。想喝么?”
葵一跳老高,用力打个响指,“大叔你真伟大……在哪里哪里?我要我要!”
莲华怔一怔,无可奈何摇头淡笑。葵双手巴在藤椅边上踮着脚一脸兴奋地看他。瑶二抬头看这一幕,摇头,咬着南南耳朵说了几句。南南大笑。
鹳离得近听见,追问,“什么?什么摇尾巴?谁摇尾巴?”
鹤托着腮看葵,“老大,叫两声。”
葵飞过一眼威胁,可惜俊俏模样依旧媲美兴奋过度的小狗。兴奋状态一直持续到晚饭。荭馆大概建立至今第一次如此热闹。孩子们都是第一次沾酒,好奇要命。瑶二纵容地让南南在自己杯子里尝了几口,小男孩说好喝,再要时就给惩罚地咬了一口鼻尖。佳奈靠在鹤身边羡慕地看着他俩,微嘟了嘴低下头。鹤安抚地摸摸女孩美丽发丝,轻轻推自己酒杯过去。佳奈惊喜地抬头,眼睛闪闪烁烁凝视鹤脸庞上一抹温柔微醺,学着南南模样小心翼翼尝了尝酒,扮个鬼脸。众人忍不住都笑了起来。
莲华安静地观察他们。鹤大概是有些醉了,若是平常他不会允许自己放纵对小女孩的宠溺。佳奈喜欢他,所有人都看到这点同时也看到他的克制……这么年轻可爱的女孩。而,六个月之后谁都不能确定自己会不会活下来。但又何必令她在这么快乐的时刻失望呢。她只是个孩子。
大家都还是孩子。
窗上有雨声淅沥,十月的雨。房间里的气息干燥温暖,薰一点点侍从香,恍若秋风略凉。孩子们或靠或卧,姿态慵懒地蜷缩在一边,仆人送来解酒茶。葵端详着小茶几上的一本书,被书签吸引。信手抽出,他看到熟悉字迹,不由自主抬头寻觅莲华。莲华知悉地一笑,慢慢别开头。
葵安静地说,“大叔你倒是恋旧的人呢。”
“大概我不是。”
鹤看着葵手里的书签。曾经缀在风铃中的洁白短册染着血迹暗红,一滴两滴。熟悉英文。
多年之后,若能相逢。何以贺汝,以沉默以眼泪。
霏。
莲华缓慢起身拿过书签,葵冷静地看着他。他杀了她。爱他的女人。与他同生共死超过二十年的她。他用银叶挟将书签拈了起来。葵看着他优雅的手指安稳的动作,突然夺下那张纸片,叫了声大叔。
莲华笑一笑。鹤凝神端详他的眼睛,轻轻问,“您其实不想杀她的吧?”
“我不能不。”
鹤沉默下来。他懂得这句话。
“她已经不是樱组需要的那个霏了。”
葵争辩地抬起头,“但是……”
鹤把手指放在他的肩上,成功阻止他再说下去。
即使是同生共死的伙伴,一朝有了异心,也不可留。
没有人再说话。他们看莲华,而他只是用那种文雅清淡的神情凝视窗外恻恻雨丝。
后来他送他们离去,披一件织锦长袍斜靠在廊前真木柱上。葵说大叔你不要出来了。外面很冷。他微笑着别开脸。
走出很远,鹤回头看。他发现莲华依然保持着那个姿势。额头轻轻抵住清凉木质,清凉雨色中他的神情仿佛布满一层薄薄的汗意。而雨中山间早已没有鸟声。
鹤不知道西边古老的国度里流传过的诗句。如果他知道,或者会在这一刻想到那些。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他只是低低说了一句,“他很寂寞呢。”
佳奈牵着他的手,女孩了然明澈的眼。
春桢把掌心贴上玻璃。冰凉,但并不潮湿。夜一自身后抱住他。少年赤裸着上身,肌肤偎贴。夜一亲吻他洁白的后颈。春桢微笑,轻声说,“当心有人在看。”
“你在乎么?”
春桢转过身吻他的锁骨,“……当然不。”
夜一凝视他的眼睛,忽然抬手捏住他脸颊。春桢叫了一声痛,夜一只笑。
“放手……!”咕哝一句陡然曲肘撞他胸口。夜一不得已放手,退开。春桢轻笑,“……谁叫你不放。”
夜一抬手一领他视线,脚下陡然灵巧绊上来,春桢跳起躲避。戏谑的较量无从用真力,三两下他便给擒住推倒在床上,笑得喘不过气。夜一搂着他灵活柔软的腰,轻轻拧了一把。春桢低声尖叫着,光滑的鱼一样弹动起来。他把手绕在夜一背上,用力撕扯着他。
陡然定格的两人。
夜一直看进他眼里,低笑,“……放手。”
“又没你快……”笑着松开手指,让匕首贴着夜一赤裸后背滑落。夜一指间细细的寸许刀片压在他后颈,轻微刮出一串战栗。
春桢发抖地看着夜一微笑的脸,低声呻吟,“公平一点……你这家伙!”
没有人比夜一更懂得他的敏感。位置和方式。只有情人才明白的,那种崩溃的窍门。
夜一安抚而坚持地注视着情人,俯下身去吻他,另一只手已经贴着他光滑温暖的腹部向下滑去。春桢短促地喘息着,闭上眼睛,插在夜一头发里的指尖一点点痉挛起来。
一切结束之后春桢紧紧搂住夜一,把脸庞努力贴近他的心跳。
“如果你碰上了我怎么办……那个时候。”
夜一吻他,不回答。
“你知道……我没有别人了,我只有你。”
“我也是。”夜一轻声地说,拉高毛毯护住他消去汗意的肩头。
“睡吧。什么都不要想。我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