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茸茸养育日记》杳杳一言

3、第 3 章

　　小狗前所未有地感到害怕。

　　因为他现在光溜溜、香喷喷的，就像案板上待宰的鱼。

　　上一次这么干净还是刚出生的时候，依稀的记忆里他的妈妈会耐心地帮他舔毛，可是才很快他就和他的妈妈分开了，然后再也没见过面。从记事起他就是脏的，虽然他身上的毛很短，可是屁股和尾巴附近的毛稍微长一点，不仅脏还容易打结。

　　闲来无聊的时候，他就用爪子挠尾巴，一挠就是一下午。

　　不管是以前脏兮兮的狗毛还是现在臭烘烘的旧衣服，他都已经习惯了，即使天热也要裹在身上。

　　现在这么干净，他只觉得害怕。

　　如果小狗懂人类的表达，他会哭着说：这样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恐惧从尾巴根窜上来，小狗扒在浴缸旁边瑟瑟发抖，牙齿打颤。

　　男人展开浴巾裹在小狗身上，小狗呆了呆，脸埋在浴巾里。

　　“擦一擦，然后把衣服穿上，”男人起身时才想起来，“没有内裤，你就先这样穿吧，明天我带你去买。”

　　小狗听不懂，男人用尽最后一点耐心，好人做到底地把他抱出来，拎着他的胳膊，帮他把衣服穿好。

　　小一号的运动服穿在小流浪汉身上还是宽宽大大的，男人看着袖管里细瘦的胳膊，叹了口气：“到底饿了多久？冰箱里还有鸡汤，鸡汤面吃不吃？”

　　小狗听到“鸡”的时候就猛地点头。

　　男人终于笑了，揉了揉小狗的头，“去沙发上坐着。”

　　等男人从厨房出来，就看到小流浪汉蹲在门口，两只胳膊乖乖搭在膝盖上，闻到鸡汤香味时鼻子耸了又耸，眼睛发亮，屁股抬了两下又不敢动，像一只等着主人下指令的小狗。

　　男人被自己的联想逗笑，他朝小流浪汉招了招手，“过来。”

　　小狗立即跑过来，也不嫌烫，连筷子都是直接握住，一下下地把面条往嘴里塞，男人拦都拦不住，只好随他去。

　　一整碗面，小狗几分钟就吃完了。

　　男人差点看呆，失笑道：“看来是真饿了。”

　　“谢、谢谢。”小狗不好意思地放下碗。

　　男人抽出凳子坐下来，抬头省视小狗，“你叫什么名字？”

　　小狗一愣，挠了挠头，费力地想了想：“汪汪、小黄……还有……”

　　小狗撅起嘴巴，努力发出一个奇怪的音节：“嘬嘬！”

　　“什么？”

　　“他们就是这样叫我的啊。”小狗诚实回答。

　　男人开始怀疑这个小流浪汉的智力问题，现在天色已晚，和他纠缠纠结也没意思，男人起身把碗放进厨房，然后带着小狗去了客房，“今晚你就睡这里吧。”

　　男人把小狗推进去，然后回身关了客厅浴室的灯，也懒得收拾，径直去了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再醒来已是早上八点半，男人被闹钟叫醒，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去隔壁看看小流浪汉。

　　他敲了两下门，没人应，他轻声推开。

　　床上的被子叠得四四方方，根本就没有睡过的痕迹。

　　男人镇定地在家里找了个遍，从浴室的洗衣机，再到厨房和阳台，都没有，男人最后不抱希望地推开门，看到了抱着膝盖睡在台阶上的小流浪汉。

　　他刚走过去，小狗就醒了，顶着一双圆圆的惺忪睡眼看他，很是无辜。

　　男人刚要说话，旁边突然走过来一个人，穿着物业的统一制服，那人恭恭敬敬地对男人说：“宋先生您好，我们接到住户举报，说十七号别墅的门口躺了一个打扮奇怪的陌生人，我们前来查看一下。”

　　小狗见那人长得凶神恶煞，下意识就要逃，两手攀着栏杆往上爬，保安本就看他脸生，现在更加确信他身份可疑，看他要跑，立即抓着他的肩膀，把他从台阶上掀下来。

　　动作快到小狗都反应不及。

　　小狗一阵天旋地转，又咕噜噜转了两个圈，摔倒在地，男人立即走上来将他护在怀里，怒道：“你动什么手？”

　　小狗缩在男人胸口，夹紧了不存在的尾巴。

　　“宋先生，他——”

　　“是我弟弟。”

　　“实在对不起，是我太莽撞了，对不起，宋先生。”

　　“算了。”

　　宋砚初把小狗抱起来，回到家里。

　　小狗不习惯被人抱，挣扎了两下又跳出来，蹲在门边，说：“谢谢您。”

　　“刚刚摔疼了没有？”

　　小狗摇头，“不疼。”

　　宋砚初先给小狗做了早饭，等小狗吃完之后就去自己卧室的衣帽间里翻出一些旧衣服，全装进袋子里，带着小狗去了最近的一家流浪汉救助中心，他不忘顺道去超市里给小狗买了两盒内裤，和面包零食。

　　可还没进门，宋砚初就停下了脚步。

　　小狗抱着宋砚初车里的骨头形状的颈枕，呆呆地跟着宋砚初一起停下。

　　骨头颈枕是宋砚初送他的，宋砚初看他一直眼巴巴地盯着座椅上扣着的颈枕，就直接摘下来送给了他。

　　救助中心的牌子锈迹斑斑的，门口的塑料帘都变成焦黄色，看上去就像城乡集合部的一个没什么生意的小卖部。

　　小狗什么都不懂，好奇地看着自己被牵着的手。

　　牵手，掌心贴着掌心，从来没有过的体验。

　　小狗歪着脑袋瞧。

　　宋砚初带着小狗走进救助中心，工作人员一开始还爱搭不理，后来见宋砚初拿出自己的名片，并且表明可以提供资金捐助，工作人员立即上心了，笑意吟吟地坐到电脑前，“先生，您放心，我们会给这个孩子提供一个住所，然后尽可能地送他回家。”

　　工作人员热切地拿出捐款通道的二维码，“先生，这里。”

　　宋砚初看了看四周的环境，工作人员介绍道：“先生，您也知道的，东顺区是雁城经济最发达的区了，这里的救助站肯定也是条件最好的救助站，您就放心吧，里面是住宿情况是十人间，然后有统一的盥洗室卫生间，每天的饮食也是有基本保证的。”

　　“我能进去参观一下吗？”

　　“抱歉，这个不太方便，因为有一些精神失常的人员，不过您可以看看我们墙上的照片。”

　　听工作人员介绍完毕之后，宋砚初也在网上对比了其他几个救助中心，看起来似乎只有这家条件还说得过去。他拿出手机，扫了二维码，转了一万块过去。

　　他把衣服零食交给工作人员，然后揉了揉小狗的头，“这里总归是要比桥洞好一点的。”

　　小狗半懂不懂，还问：“慧水桥呢？”

　　“不回那里了，这里是救助站，会有派出所的人帮你查身份找家人，还有地方吃住，比慧水桥好，就待在这里吧，好吗？”

　　小狗点了点头。

　　他并不知道什么是救助站，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只是完全沉迷在男人的眼神里了，男人看着他，和主人的目光完全不懂，小狗甚至有一点害羞。

　　怎么会有人愿意用这么温柔的眼神看一只小土狗呢？

　　他很想摇尾巴，可惜他现在没有尾巴了。

　　宋砚初终究是不忍心，又捐了五千块，“他太瘦了，明显营养不良，还劳烦你们多照顾照顾他，一旦有他父母亲人的消息，还麻烦你打个电话告诉我。”

　　工作人员说好，“您放心吧。”

　　男人松开了小狗的手，然后揉了揉小狗的头发，“去吧，跟着这个姐姐。”

　　小狗回头看了看工作人员，又看了看宋砚初，有些慌乱。

　　被丢弃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

　　小狗很害怕。

　　果然没有人类喜欢小土狗吗？可是生来是小土狗也不是我的错，死了一次穿到流浪汉的身上也不是我的错，为什么你们都不要我呢？

　　他强忍着眼泪，没有哭。

　　宋砚初看着小流浪汉发红的眼圈，伸手把他揽到怀里，顺了顺他的后背，“怎么像只小狗？乖，进去吧。”

　　宋砚初也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对这个第一次见的小流浪汉有好感，尤其是那双圆溜溜的眼睛，总让他想起他那条两年前去世的金毛，他一看就要心软。

　　小狗吸了吸鼻子，偷偷用手抓了抓宋砚初的西装衣摆。

　　他在用无声的方式挽留主人。

　　他闻着宋砚初身上的味道，企图通过气味保留记忆。

　　但最后宋砚初没有再牵他的手，他还是跟着工作人员走了。

　　小狗跨进门槛，就被扑面而来的霉味吓得不敢动，一个大房间里坐着十几个人，有男有女，大多蓬头垢面，时不时传出尖锐又恐怖的笑声，小狗害怕地停在原地，工作人员催促他：“你住旁边这一间。”

　　旁边的一间住的人少一点，但是霉味更重，工作人员拿了一套搪瓷碗杯出来，“这是你的。”

　　工作人员把宋砚初交给他的包裹放在床上，“这是你的床，你把手上东西放下，跟着我去拍照录指纹。”

　　小狗依依不舍地把自己的骨头颈枕放到床上，还用被子盖起来，怕被别人发现。

　　他开始想念他的新主人了。

　　虽然他的新主人只出现了一天，他还是很喜欢他。

　　*

　　自从送走小流浪汉之后，宋砚初好几天都心神不宁。

　　工作分心了几次之后，他还是决定驱车去救助中心看一看情况。

　　结果还没停车就看到一个疯子似的流浪汉从救助中心的大门跑出来，后面跟着两个工作人员模样的人，他们把流浪汉抓住之后，反押着他的手，把他抓了会去。

　　宋砚初心神巨震，他想都没想就下车直奔救助中心，工作人员还记得他，笑着问：“先生怎么了？”

　　“我送来的那个孩子怎么样了？”

　　“很好啊，我们正在联系派出所查询他的身份信息呢，我现在把他带出来给您看看？”

　　“带我进去看。”

　　“这——”

　　“带我进去。”宋砚初的脸色很不好，厉声道：“如果你不希望我让人来查你们是否存在挪用捐赠资金的情况。”

　　工作人员脸色一变，只好退让。

　　铁门打开，宋砚初刚走进住宿区，心就开始不断地往下沉。

　　说是救助站，可看起来和监狱没什么差别，上下床，油迹斑斑的军绿色被子，房间里阳光稀薄，空气中散发着霉味和腥臭味，一群人挤在一起抽烟，细看烟头早就燃尽了，他们还叼在嘴里，在看到宋砚初时，他们又开始神情各异地笑着，透着一股阴凉。

　　宋砚初忍着不适，在第二个房间的窗边看到了他的小流浪汉。

　　小流浪汉坐在椅子上，用头顶着他的骨头颈枕玩，他把小枕放在头上，然后一低头，小枕掉下来，他再用手接住，重复一遍又一遍，他就自得其乐地玩着这个游戏。

　　他还穿着刚来时那套运动服，看起来更瘦了。

　　宋砚初只觉得心口发酸。

　　小狗再一次把小枕举过头顶时，忽然停住，他嗅了嗅，闻到了一个熟悉的香味。

　　他立即转过身，看到了他的新主人。

　　他呆了几秒，然后迅速跑上去，在宋砚初伸手前，又跑回到自己的床前，从被子里掏出一把东西，再冲到宋砚初面前。

　　他把东西塞到宋砚初手里，宋砚初低头看过去，看到了一把花生。

　　小狗笑着说：“你吃。”

　　他也不知道会不会见到新主人了，但他还是想把好东西留给新主人。

　　宋砚初强忍着鼻酸，问小狗：“我给你的衣服呢？还有好多零食。”

　　小狗抠了抠自己的裤子，宋砚初看到小狗的胳膊上多了几道淤青。

　　他在隔壁的几个男人身上看到了自己的旧衣服。

　　“他们抢了你的东西，还打你是吗？”

　　小狗很愧疚，“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

　　他没有脸向新主人交代了，他连新主人的东西都没有保护好，挨了几拳就晕了过去，再等醒来，他身边就只剩一个骨头颈枕了。

　　“对不起。”小狗说。

　　宋砚初气上心头，他把小狗牵出救助站，把他安顿在车里，然后独自回去。

　　小狗扒着车窗望，十几分钟后宋砚初带着一堆手续材料和小狗的骨头颈枕走出来，宋砚初坐进车里，发型比之前乱了些，额前落下几绺头发。

　　他说：“跟我回家吧，好不好？”

　　小狗眨眨眼，他想：新主人又要把我送到哪里？

　　虽然有点难过，也有点害怕，但小狗还是无条件地相信新主人。

　　到哪里都可以，新主人隔三差五来看看他，他就很满足了。

　　小狗蹲在车座前面，然后讨好地用额头蹭了蹭宋砚初的手，朝他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