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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太后番外(第一人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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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对我说过最多的一句话,便是“你这个贱种,都是你拖累了我!”
她弹得一手好琵琶,是这秦楼楚馆里闻名一时的乐伎。
每天都有不同的男子为她一掷千金,求得一笑。
可在秦楼楚馆里,有三种最可悲的女子,一是无一伎之长,二是才艳冠绝,三是年老色衰。
无一技之长,意味着不值钱,讨不得客人。
才艳冠绝,意味着是楼里的摇钱树,生生死死都只能是楼里的人。
年老色衰,过往皆成云烟,便被弃之如敝屐。
母亲是第二种,她才艳冠绝,弹得一手好琵琶。
为了保住我她吃尽了苦头,然而那个许诺一生的男子却并没有再回来。
她又因生我坏了身子,从云端跌落泥泞。
我自记忆起便是随着她每日学琵琶,而她常红着一双眼憎恨的望着我。
错了一音,她便扯着我的头发怒打,整日不给饭食,掐着我的脖颈怒骂我该死。
连妈妈都会瞧得皱一皱眉头。
楼里的姐姐们都议论,说她被一男子戏耍疯了。
故而挂牌的第一天,妈妈便与我说,若不想走我母亲的老路,便不要相信男子的话,只认银子才能走得长远。
我那时尚不能懂,没听进去。
后来,母亲投了湖,她的一双手弹烂了琵琶,割的鲜血直流。
而我接过了那把琵琶,坐在母亲的旧房,一日复一日被灌下汤药,倚门卖笑。
如我们一般的女子,若想脱籍便只能靠搭上一位贵人,要长久的抓住他的心,做一房妾室,便是我们这些女子最好的命运。
妾,亦是奴婢,可我们却又比奴婢还不如。
卖艺不卖身素来只是幌子,直将女子教养的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又是清白身子,好哄抬着卖出个更好的价钱。
而真正的权势碾压是根本容不得推拒的。
楼里一位姐姐,正是因推拒了不可招惹的权贵,第二日便尸沉了护城河。
便知,我们的命从不握在自己手上,身子亦如此。
十七岁那年,我走了母亲的老路,信了一个进京赶考的书生。
他说,我是他见过最美的女子。
他听得懂我的琴音,与我从诗词歌赋聊到理想抱负,万里山河波澜壮阔。
他说,金榜题名,必不相负。
与我要好的妹妹劝说我不要做这场虚无的春秋大梦,一个穷书生又哪里有钱能为我赎身,那不过是他随口一说罢了。
可我还是毅然决然的选择了相信。
妈妈给我灌了药,吊起来打了不知多少鞭子,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可我就是不愿负他。
我偏要等,等他高中。
妈妈吩咐了人不准与我送吃喝,我便昏昏沉沉的忍耐,最终晕厥。
楼里折磨不听话的女子的法子极多,妈妈不信我十八般通通都能扛过。
可我倔的如我母亲一模一样。
书生高中了,他果真金榜题名,然后高头大马带着喜轿从楼下经过,锣鼓喧天,甚至不曾抬头看上我一眼。
我才明白母亲为何行迹疯魔。
姐姐们笑我痴心妄想,空做大梦一场。
我亦笑我自己,不撞南墙不回头,白吃了许多苦头。
后来,我就一心盼望着能得个官老爷的青睐,好将我赎出去纳为妾室,我便能摆脱日日卖笑,我的孩子也不会再承乐籍。
我的一手琵琶绝技,师从我娘,她一生沦落风尘,满腹才情无人赏,只能默默凋零。
我如此骗他。
他说,我必不会叫你也落寞凋零无人赏。
那个人,是太子,后来的圣上。
我遇到了一生的贵人,却早已心如枯槁。
他从不知道我那些才情抱负不过是照搬那个穷书生,他负了我,可我总要活下去。
于是我用着他的话吸引到了这个男子。
世人皆叹我好命,生来便是世家嫡女,不仅一朝伴在君王侧,还被册尔为后,诞下嫡长子,保了一生的荣华。
却不知多少个日日夜夜,我又梦回秦楼楚馆,而心悸难眠。
他抱着我,一遍又一遍宽慰我“阿瑶,不会的,永远不会的。”
多么温暖的怀抱,一腔炽热,可倘若再早两年相遇便好了,或许我就真的会义无反顾的相信他。
如今我竟不知,是我一身虚假可怜,还是他营造着一场虚假拥着一场虚假更可怜。
我步步为营,算计着想要牢牢把握住权势,我的孩子,他生来就是九天翱翔的龙,这是天命。
我不会叫他如我一般孤苦,我要他做着万人之上的帝王。
他病逝那天抚摸着我的面颊,求了我一件事,他说“阿瑶,放过那个孩子吧。”
他终究还是后悔了,后悔为了我这样一个毒妇借腹生子,更籍换姓,后悔遇见我。
我最后一次骗了他,我说“好。”
六郎啊六郎,倘若有来生莫再遇见我,且记得,像我这般女子倚门卖笑惯了,总是薄情寡义的,又哪里会有什么真心。
于是我继续往前走,往前走,来路早已不可回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