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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男主过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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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自己将有一个弟弟或是妹妹时,年幼的白衔清本是日日期盼的。
他甚至将自己的玩意儿都收拾出来,等待着把自己认为最好的东西给这个孩子。
纸鸢,蟋蟀罐子,桃木剑,拨浪鼓,以及他最喜欢的一把长命锁。
父皇说,那是他母亲对他的期望,平平安安。
他同样希望自己的弟弟妹妹也能平平安安。
然而自从怀有身孕后母后就变得古怪,望向他的目光日渐疏离,似被许多不明的心事萦绕。
他曾伏在母后膝上,畅想着未来要顶天立地保护弟弟妹妹。
本以为会得到母后满意的夸奖,母后浅淡的扬着唇角,笑意不达眼底,告诉他“你只要平平安安就好了,不必太出头,以后就当个闲散王爷潇洒人间吧。”
她慈爱的抚摸着隆起的小腹,仿佛只有那才是她的期盼。
可他清楚的记得以前母后不是这样说的。
曾经母后拉着他的手,对他一遍又一遍叮嘱“母后的身边只有你,所以你要争气,做得比你所有弟弟妹妹都要好,为你父皇分忧。”
他也一直为此努力着,现在却突然全部推翻,他隐约感觉到这一切都跟这个还未降世的孩子有关。
伴随着不明的危机感,果然自这个孩子的降生母后彻底变了。
她开始对他不闻不问,甚至是疾言厉色,苛责苛待到父皇也会提醒几句,但父皇又始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每次他想要靠近弟弟时都会被斥责,甚至有次他实在难耐好奇,仅仅朝摇篮里探过头想瞧一眼弟弟的模样,便被赶回来的母后一把推倒在地,脑袋磕上了床沿。
血顺着脑袋流至脸颊,所有人都充耳不闻,母后更是冷漠的盯着他,怒骂了一句“下贱坯子!”
他逐渐害怕对上母亲眼中的戒备,就好像他会弟弟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
为什么呢?是自己功课做得还不够好,所以让母后失望了吗?
单纯天真的白衔清以为这都是自己还不够努力的错,于是更加刻苦,事事冲在前面,力争做到最优。
无论是文是武,太傅和江将军都夸他是难得的好苗子。
但渐渐地连太傅和江将军都不再夸他了,江将军也很少再来教他。
他每天等啊等啊,翘首以盼想见到江将军,想像江将军一样英勇,可江将军始终没来。
直到十岁那年,江将军终于带着女儿再次进宫贺他的生辰宴。
那个小姑娘还刻了枚玉扳指给他,脆生生的唤他“大哥哥!”
只是跑得太急,一个不稳竟当众扯着他的裤子摔倒在地,闹了好大的笑话。
那天他本来是追上去想让江将军不要责罚她的,然而江将军却悄悄拉着他到无人处,一边摸着他的脑袋一边对他说“殿下,臣恐怕不能再教您了,请您在臣不在的日子里稍敛锋芒,务必谨言慎行。”
他望着江将军忧愁的眼中透着一丝怜悯,还是不能明白,难道自己一直以来都做错了吗?
于是追问“母后为什么不喜欢我?”
这个问题好像很难,让英勇的江将军都欲言又止许久。
最后轻轻地,极小声,就好像没有说过一样告诉他“因为殿下太优秀了。”
因为..太优秀了?
母后居然并不希望他优秀。
白衔清很迷茫,但很快他就在一次次意外中明白了江将军的话。
他清楚地记着,并永远都不能忘怀,信赖的奶娘含泪奉上的汤羹,自幼相伴的宫女面色犹豫端来的荷花酥,还有路过湖畔时身后那一双不明的手。
那些人最终都因败露被处死,但又源源不断的出现。
赵全小心翼翼的拿着偷来的食物,还要一口一口亲自尝过才能安心,不再让他进尚食局的一餐一食。
他所信任的玩伴,那个曾与他一起放过纸鸢的小太监,居然也背叛了他。
夜里他拿着一个软枕趁他沉睡捂住了他的口鼻,任他如何挣扎,喘息,都不曾松手,就好像他不曾是他的朋友,而是有着血海深仇的死敌。
直到赵全察觉不对闯进来,他才得救活了下来,然而那个小太监却被拉出去以谋害皇嗣的罪名被乱棍打死。
他所信任的,喜欢的,终是一个一个以残忍的方式离开了他的生命。
他开始习惯失去,习惯离开,习惯被背叛,厌弃。
十二岁那年隆冬,再一次被推落水,他发热数日不退,却没有一个太医当值。
不管盖多少层被子,屋里燃着多少炭火,他还是好冷,就好像被丢进了冰窖。
呛水的恐惧和刺骨的寒冷反复折磨着他,梦魇不断,呼吸也越来越困难。
赵全抱着他声音都在发抖,还强装镇定安抚他“没事的殿下,都会没事的,奴才会去想办法,殿下不要睡,再坚持一下,一定不要睡!”
可是赵全一个太监到底能有什么办法呢。
太医一定是被故意调走了,在他死之前不会有人回来的。
他迷迷糊糊间望着窗外白茫茫一片,揪着赵全的衣袖,问“赵全,我是不是要死了...你讲故事给我听好不好,我好害怕...”
于是赵全哽咽着又讲起盘古开天地,嫦娥偷灵药,讲的又生硬又烂,却是那个冬天唯一的温暖。
司天监祭司褚玄翎预言他是天命所归。
大概是这个预言救了他一命,他可真是多灾多难又命硬了得。
到底没有叫他真的死在那个冬天。
而那个他日日期盼降生的弟弟也并不喜欢他,长命锁被随手抛进了湖底,赵全曾要跳进去捞却被他拦下。
他望着逐渐平静下的湖面,就好像一颗跳动的心正在一点点变得寂静。
平安锁的沉落更像一场告别仪式,白衔清不再凑近不属于他的温暖,不再冒头,平平淡淡也不曾怨恨过一人。
他想,有些东西注定不是他的,怨恨也是无益。
然而只要他还是太子一天,风波就不可能平息。
他的命大终究是激怒了母后,在某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母后将他传召了去,说亲手做了他爱吃的桂花糕。
也正就是那一口香甜的带着久违的亲情诱惑的桂花糕,彻底让他变成了一个久病缠身的废人。
母后笑得那么温柔叫着他的乳名,却是为了哄骗着他将那下了剧毒的糕点吃下。
他不曾告诉过任何人,其实他的手也是在江将军的指点下拉过弓,骑过马的。
那是七岁的他,百步穿杨,例不虚发。
但一切都戛然而止,他再也拉不动弓弦,也在时间的消磨下忘记了如何骑马,那些恣意潇洒都变成了被摔落险些丧命的恐惧。
即便很多年后他终于得知,那匹险些将他踏死的马是被动过手脚的,依然不能让他克服恐惧。
一个天之骄子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一切天赋都被消磨夺走,这是他毕生之痛。
他变得怨恨,不甘,真相也滚滚而来。
他不过是一个可怜的,被利用的宫女所生,他的亲生母亲在生下他的那一天就被处死,那个女人连一张画像都没有,留给他的只是那么一个全部身家所打的长命锁。
平平安安,慈母之心。
那一刻他甚至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其实他的母亲从来就没有厌弃过他。
是他平白得了一场不属于自己的富贵。
所以母后厌恶他占了白行止的太子之位,挡了白行止的路。
在没有亲生儿子时,他是她手上的一枚棋,在有了亲生儿子时,他就只是一枚眼中钉。
锥心之痛万念俱灰。
就在所有人都在等东宫易主时,发生了转机。
白行止突然与母后大闹决裂,其原因仅仅是因一个被赐死的宫女。
可笑他的太子之位居然也是白行止退让的。
从那以后他病歪歪的继续做着太子,白行止则自请封王去了封地。
据说是因为那个小宫女服毒后临咽气前告诉他,她其实是仙子,此来只是历劫的,这就要回天了,脱离凡身后自己命还长着,叫他别哭别担心。
本是荒唐言,白行止却深信不疑,发了疯的寻求仙道,把自己整的不人不鬼,比他的身子竟还要弱上三分,逼得母后也一度发疯,没想到自己费尽心力的嫡子会毁在了一个小宫女身上。
东陵到底是要交到一个稳妥的储君手上,思量之下父皇再没动过废黜他的念头,并顾及母后的那份心思,为了让他的位子能坐的更安稳而下旨赐婚,欲令他娶江将军之女为太子妃,让江家竭力辅佐。
然而这四四方方的鸟笼,这表面风光的腌臜地,他怎忍心拉她一同成为皇宫的傀儡。
一朝父皇病逝,他登基上位,身边再不留他人伺候。
年少时的折磨令他如惊弓之鸟,就连吃饭也总心惊胆战。
而那道年少时心头的光,也同样讨厌着他。
她厌恶他的软弱无能,怒斥他不配,将他本就不能言的心事摔得粉碎,他却连反驳都做不到。
难道江吟晚说的不对吗?
于她所看到的,于这些臣子心中所想的,自己确实就是这般。
莫说国事,就连告诉心上人自己的心思他都做不到。
那道光依然是光,却对他而言变得灼痛,令他像一只阴沟里的老鼠,自惭形愧。
可是这些他通通都没有告诉江吟晚,他只是轻描淡写的几句带过,就好像不曾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