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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关于珍珠的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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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没有很要好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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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鸣没有跟着沈顾他们飞到大洋另一边,因为他觉得他什么事都帮不上忙。沈顾本来想赖账不去,陶鸣却认真地对他说:“好孩子要言而有信。”
沈顾看着他那黑溜溜的眼睛,很快屈服了,和韩东生一起搭上了远行的飞机。
陶鸣也有事要忙,因为鬼眼大叔送给他一个乌贝。它是活的,长得像河蚌,但是壳子更漂亮一些。那两叶贝片总是紧紧闭合,仿佛是一只永远也不会再睁开的眼。
这天天气很晴朗,乌龟先生在大树底下喂白乎乎的小狗儿阿东吃胡萝卜,它递上去,阿东嗅了嗅,不吃;它再递上去,阿东扭开头,摇摇摆摆地退了两步。乌龟先生生气了,把胡萝卜扔掉,脑袋缩进壳里,似乎再也不乐意伸出来。阿东围着圆圆的龟壳转了几圈,伸出舌头舔舔,再舔舔。乌龟先生还在生气,悄悄伸出腿来退后了两步。
阿东沮丧地耷拉着脑袋,然后就不甘不愿地开始咬乌龟先生扔到一边的胡萝卜。
乌龟先生伸出脑袋来,安静地看着阿东,脸上有点迷茫。然后他突然一扭头,跑到后院的那棵枫树下缩起四肢、脑袋和尾巴。阿东追过去,乌龟先生不许它靠近,说它想睡觉。
阿东只能跑去找正在带乌贝晒太阳的陶鸣。它说:“我知道乌龟先生不想睡觉。”
陶鸣有点疑惑:“啊?”
阿东似乎只是想找一个人倾诉,事实上也只有陶鸣能听见他倾诉,所以即使陶鸣好像听不懂,它还是说:“乌龟先生是想把我养成一只兔子,它以前和一只兔子是好朋友对不对?我听我妈妈说过,那时候小兔子和乌龟先生是被一起买回来的,那家的孩子想要看龟兔赛跑,就把它们养在一起。它们成为了好朋友……后来孩子们看腻了这种把戏,只想留下毛绒绒的兔子。主人家把乌龟先生放进鱼缸里养着,说养干净就熬汤喝。兔子为了救乌龟先生,竟然跑到窗台上把鱼缸撞到楼底下——因为这件事,兔子差点被主人宰了,是你的朋友救了它。后来乌龟先生就跟到了你朋友家里。”
陶鸣说:“乌龟先生和兔子真是很好的朋友。”
阿东说:“是的,听妈妈说兔子白白的,个儿跟乌龟先生差不多,有点儿呆——它秋天甚至会把枫叶当胡萝卜来吃。乌龟先生嘴很毒,可它的心其实可心软了,妈妈以前跟它和兔子说过想吃一次樱桃,上次妈妈快要死的时候,乌龟先生特意叼来好几颗给妈妈,还把我带了回来。我到现在都还记得那天晚上那红艳艳的、酸甜酸甜的樱桃看起来漂亮极了……”
陶鸣说:“啊,难怪那时乌龟先生叫我和阿顾一定要记得买樱桃。”
“你们都是很好很好的人……乌龟先生也很好,我很喜欢它的,比喜欢吃肉更喜欢。”阿东说:“但是你看,我越长越大了,不那么像兔子了,也一点都不爱吃胡萝卜,乌龟先生一定不喜欢我了吧?”
陶鸣一愣,有些想不清楚其中的关系:“乌龟先生喜不喜欢你,和你像不像兔子、喜不喜欢吃胡萝卜有什么关系?阿顾他不爱吃小甜饼,我还是喜欢他啊!”
阿东看着陶鸣毫无杂念的眼神,说道:“不,你不懂。”然后它耷拉着尾巴,跑到开向后院的那个窗台上,隔着玻璃看着枫树下的乌龟先生。温暖的养过落在它白白的绒毛上,有点儿刺眼,它看着透过叶隙落在乌龟先生身上的光点,呆愣了一会儿,自言自语:“如果我是一只兔子就好了。”
陶鸣偷听到这一句话,又蹑手蹑脚地走回前廊。他趴在玻璃缸前对同时沐浴着阳光和清水的乌贝说:“即使阿东是兔子,也不是当初那一只兔子吧……乌龟先生一定会和阿东成为好朋友的对不对?乌乌你陪我说说话吧。”
乌贝还是安静地躺在玻璃缸底那层柔软的细沙上面,除了偶尔吐出的闪亮的小水泡可以证明它还活着以外,它似乎不再有半点生气。
陶鸣有些沮丧地把下巴搁在自己手背上,一直盯着乌贝看。
不知过了多久,陶鸣突然听到一把陌生的声音响了起来:“你为什么总是在意这种小事情?在意一只乌龟是不是在想一只死掉的兔子,在意一只流浪猫是不是在路上迷了路,在意一只狗能不能和一只乌龟做朋友,甚至在意一只乌贝说不说话……难道你就没有更想做的事吗?你就不想知道我的贝片里面有没有藏着珍珠?”
陶鸣一愣,然后欣喜地说:“你说话了,而且说了很多!”
乌贝又闭上了嘴。
陶鸣说:“你有珍珠吗?听说长珍珠是因为一颗沙子进到了你身体里面,很疼的对不对?”
“你的想法还是这么奇怪。”乌贝说:“难道你就不想把我拿去卖钱?”
“我有钱!”
“相信我,卖掉我的珍珠,你手里的钱可以多很多倍。”
“可是我的钱已经够用了……”
“这就够了?难道你不想住更好的房子?难道你不想过更好的生活?”
“现在这样不好吗?我觉得很好啊!”
乌贝又不说话了。
这时屋里的电话响了起来,陶鸣跑进去一听,是沈顾。
他很有自觉地开始汇报自己的生活,从早上吃了什么到乌龟先生和阿东闹别扭都说得清清楚楚。
乌贝躺在细沙上安安静静地发着呆,它开始在想,也许这个小男孩会是最后一任主人,他和以前遇到过的任何一个人都不相同,那种贪婪而喧哗的争夺、拍卖、交易,似乎都在离它远去。
这是不可思议的。
从乌贝的身体里开始生长珍珠的那一天起,藏在身体深处的沙粒每时每刻都在给与它们难以忍受疼痛,这种疼痛开始让它们开始不习惯安逸,同类们开始相互吹嘘:“我身体里的珍珠一定最大。”
乌贝从来没有加入它们。
它有一个和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所以它常常会快乐得忘记痛楚,笑得很开心——没当这时候它就会露出它的珍珠。
它的珍珠跟别的同类完全不同,那光泽是黑亮而漂亮的,正在有条不紊地生长着,这种生长似乎永远不会停止,只会越来越大、越来越漂亮,远比整个水域的乌贝的珍珠都要珍贵。
只是它从来不会给别人看见,只会在它的朋友让珍珠露出半个脸。
让它觉得遗憾的是,朋友从来没给它看过自己的珍珠。它总觉得朋友的珍珠应该是洁白而圆润,像它的好性格一样。
乌贝曾经把这个猜测说给朋友听,朋友只是微微地笑着,并不回答。
当一年一次的人类捕捞季节到来时,乌贝被它的朋友出卖了。它被朋友从藏身的地方踢了出来,而朋友终于对它说出实话:“我没有珍珠。”
从那时起乌贝就知道,世界上根本不会有一点不在意自己的朋友是不是富有、是不是优秀的人,你比他优秀太多,他会嫉妒你;你和他相差太远,他会瞧不起你——再好的感情,也经不起“差距”的考验。
为了不被立刻剖开取珠,它张开贝片给人们展露自己的珍珠,它是那么地漂亮,那么地诱人,最重要的是——它还在成长中。
贪婪的捕捞人果然动心了,小心翼翼地把它养了起来,而且他觉得乌贝很有灵性,每次叫它张开贝壳它都像听得懂一样亮出珍珠。
后来有大买家把它买走了,它就开始在不同的人手里没完没了地交易。前段时间是最后一次拍卖,因为它的珍珠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再增大!
可是这次怎么会遇上陶鸣这样的主人呢?乌贝有些想不明白。
就在这时,它的思绪突然被一阵沙沙沙沙的声响拉回现实。抬眼看去,花园里那棵大树的奇特叶子正在阳光下舒展,仿佛也在闪耀着动人的光辉。
接着它就听到大树开口了:“你没有你自己想象中值钱,如果陶鸣需要的话,卖掉我远比卖掉你更有价值。”
乌贝不服气:“你凭什么这么说?”
“你虽然稀少,但也不是没有其他同类可以代替,但在国内,我们这种树只有我和小树两棵了。要论珍贵,你不算什么。”大树看了他一眼:“有片远处飘来的树叶告诉我,你一直在怨恨你的朋友,是这样吗?”
乌贝惊讶地张大眼,不过它一向尊敬比自己强的人,所以它愤怒地把自己的遭遇统统告诉大树。
时至今日,它说起那时的事仍然愤愤不平。
大树听完后缓缓说:“你觉得你的朋友做得不好,你就做得很好吗?你不向你真正的对手们展示你的珍珠、争取它们的尊敬,只想着借着朋友的庇护过快乐的生活,自以为比别人谦虚是吧?——那你为什么又总是向你的朋友炫耀你的珍珠呢?肯定不光是想和它分享自己的喜悦吧?你只是看不起其他同类,只愿意和你的朋友一较高下。”
乌贝沉默下来。
“从你现在的性格看来,那时你肯定对其他同类不屑一顾,尤其是没有珍珠的那些,你连眼神都不会施舍半个。”大树的枝叶随着风轻轻拂动:“所以你的朋友从来不敢跟你坦白,你每一次炫耀,都会刺伤它的心,而你作为它的朋友,却从来没有注意到它其实并没有那么坚强……所以,难道你就没有错吗?”
乌贝觉得体内的珍珠在摩/擦着它的内脏。
它第一次体会到一种无比清晰的痛楚。
它第一次觉得这不是它的骄傲,而是它的劫难。
阳光很温暖,让它周围的水微微发热。
难道它真的没有错吗?有没有珍珠,是不是真的很重要?在它们都没有珍珠的时候,不也在那片水域中快乐地生活在一起?自己后来为什么一定要穷追不舍地让好朋友把珍珠拿出来给自己看?
如果能早一点发现的话,早一点的话……会不一样的,真的会不一样的。
但是不可能永远早一点了。
***
你有没有很要好的朋友?你是否曾经不经意地向他炫耀过你的成功——在他遭遇失败的时候?
希望当你和某一个人成为朋友的时候,你可以在和他分享你的喜悦的同时,也和他分担他的忧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