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清朝过日子》丝媚

59、再相见

　　退出宋家别院，宋云晟在门口就迫不及待地想问为什么她会同意做妾，孟冉冉未等他开口，就打断道：“烦死啦！妾就妾吧，我又不稀罕你身边那个大老婆的位子。如果你觉得对不起我，除了布庄外多给我几万两银子，我也会欣然笑纳。”一个大老婆的名分如果能换来实打实的真金白银，也挺划算的。又对他讽刺道：“这不正合了你的心意，将来你好再娶个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做正室，也不用顾忌我们娘俩了，尽情坐享齐人之美。不过，别忘了你我之间那张契约。”
　　宋云晟笑答：“娶一个小老婆就分掉我一半家财，再娶个大老婆我岂不是要精穷。”
　　孟冉冉知道他在胡说八道，也没放在心上，把牛牛塞给他抱着，自己乐得清闲。宋云晟转手交给身后的奶娘周妈，让她和希伯先回客栈收拾，等着宋家派人来接。他却拉住准备跟去的孟冉冉道：“今天晚上我们就要搬回这里来住，这会儿且四处逛逛吧。”
　　心想这个建议也有些道理，宋老爷见了牛牛这个从天而降的孙子，喜欢的什么似的，命令孟冉冉母子当天就要从客栈搬进来园子祝以后如果还想自由进出，恐怕不是件容易的事，取出怀表看看时间，于是点头答应。
　　她日日随身携带的怀表还是狄远清送她的，宋云晟趁她不注意，伸手抢过，道：“这玻璃表蒙子都花了，赏给周妈戴吧，她也好看准时辰照料孩子吃饭睡觉。”说完，从袖袋中取出一块镀金新怀表，道：“这个，你先拿着用吧。”
　　孟冉冉接过，金灿灿、银闪闪、亮得晃眼的怀表，描金黑边的古罗马数字清晰可辨，是比她以前的那块更加小巧漂亮，也不好多说什么，眼睁睁看着周妈从宋云晟手里接过怀表，谢恩后跟希伯一起坐轿离去。

　　宋云晟带着孟冉冉去戏院包厢喝茶看戏，此刻正上演着苏州鸿福大戏班的拿手曲目《游园惊梦》，两位小生正旦在台上莲步轻移，举手投足尽是风情。可惜名伶们那种眉来眼去的精致和缠绵婉转的水磨腔唱词，孟冉冉一句都听不懂，只觉得昆曲行腔优美，戏服精致华丽，听久了却感到一丝不耐烦，这些本就是有权势或富人们享受的高级艺术奢侈品。从未进过戏园子的孟冉冉又听不懂，光瞪着满台的咿咿呀呀发呆。
　　清朝时期，有身份的贵妇是不会和大堂里的戏迷顾客挤在一处看戏，除了府中开堂会，就是到包厢里看戏捧角儿。这戏院倒是规模不小，雕梁画栋的，二层一圈精雕栏板后一间间敞开式包厢，孟冉冉百无聊赖便掉转视线去看对面包厢内的众生相。有擦鼻抹眼泪的小姐，有用西洋望远镜眺望小生的贵妇，有不看戏台只顾着呼噜呼噜抽水烟的老爷，有另一位耄耋老头干脆坐着睡着了，歪着脑袋打鼾，口水都淌下来了，怪恶心的。
　　宋云晟仿佛听得入神，身子微微前倾纹丝不动，手指却按着节拍轻扣桌面，像是进入了物我两忘的精神境界。这是戏曲中可说是半文盲的孟冉冉无法理解的，她开始自顾自想心事：财产分割契约书是到手了，不过都是将来时，老爹死了兄弟才分家呢，宋老爷看来身体是不太好，古代人寿命都不长，活到七十就算古来稀了。按照宋家兄弟三人的年纪推算，宋老爷怎么也满六十岁了，倒不是自己坏心眼的盼着他早早过世，反正牛牛要等到二十岁弱冠之年才算成年，宋老爷活到八十多岁也可以寿终正寝了-------哎，呸------自己怎么还是盼着他死似的，又没有深仇大恨----------宋云晟算盘打得够精的，自己要花十九年光阴等待恢复自由身，希望宋家豪门大院的不要太多规矩，不然自己等于找了间豪华监狱坐牢去了---------
　　想着想着，夹起桌上肴肉尝了尝，桌上还有扬州汤包等点心，忍不住想起现代的妈妈，她失去了女儿就只剩下独自一人过日子，会不会很寂寞--------想到自己二十多年来与母亲相依为命，脸上便流露出悲戚之状，鼻翼微微抽动像是要哭。
　　宋云晟听她呼吸急促，扭头见她眼睛红红的，以为她被戏中剧情感动，点头道：“扮柳梦梅的小生叫霓小仙，唱功不错吧？不少人捧他的戏呢１
　　孟冉冉取出帕子擦拭眼角，道：“我想我妈了。”
　　宋云晟愕然，看《游园惊梦》时还勾起对妈妈的思念，也真是第一次听说。

　　“云晟？”一位美貌少妇拉开他们包厢的门走进来，桃腮杏脸俏丽多姿，淡扫峨眉剪水双瞳，丹唇未启笑先闻：“芸儿说从千里眼里头瞧见你，我说不可能，没想到真的是你。”
　　“宋云晟惊异道：“姐姐，你和芸儿也来看戏？”原来这美貌少妇是比他大一岁的姐姐，闺名婉芝。
　　“嗯，你姐夫和妹夫也来了，在对过坐着呢１
　　“哦，他们都在啊，真巧------”
　　婉芝撅嘴道：“巧什么巧？还不跟我去拜见，难道要你姐夫来请你这个小舅子吗？”婉芝不像芸儿，性格倒也爽朗，对孟冉冉上下打量一眼，直白问道：“这就是你马上过门的新娘子吗？”
　　孟冉冉比她大几岁，也不好称呼姐姐，站起身微微一笑，不卑不亢的点点头。
　　“我听娇凤姨娘说了，你这小子在外面连孩子都有了，我们还被蒙在鼓里。”婉芝捏着粉拳捶了一下弟弟后背，这才转脸对孟冉冉笑道：“我这弟弟总是高不成低不就，拖到这个年纪身边也没个可心的人照顾，难得他肯认真待你。既然马上就是一家人了，你也跟着去拜见一下，你别害臊，我们家也没那么多规矩-----”说完上来挽住她胳膊。
　　孟冉冉心中高兴，看来这姐姐还挺喜欢自己，性格也好，正要跟着她走，宋云晟却犹犹豫豫地不肯挪动。
　　婉芝扭头催到：“六弟，你倒是走呀！是不是现在长大了，连我这个姐姐的话也不肯听了？”
　　宋云晟只得硬着头皮跟上。

　　这家戏院营造得阔大，要走到对面二楼包厢区，需要先下楼，绕过大堂再上楼才行。待走到宋家姐妹两的包厢，婉芝芙蓉脸已经微微冒汗，她乐呵呵地推门道：“你们瞧，果真是六弟在对面呢。我可把他请来了１孟冉冉是一路被她挽着一起进屋的，宋云晟反而跟在她们后面。屋内本来有数人在互相交谈说笑，此刻都噤了声，向她们看来。
　　目扫众人，孟冉冉脑袋嗡的一下，睁大了眼睛，脸色刷白几乎连喘气儿都不会了——狄远清。
　　他目光也是直直的，似乎径直望进了孟冉冉的双瞳，眼神那样复杂，有错愕有冷谈有惘然，双手紧紧握住椅子扶手，指节泛白，透露出内心的紧张。快两年不见，他还是那样简明不失身份的考究打扮，俊眉朗目黑幽双眸依旧，只是眼角唇边多了些细纹。
　　“远清——”一声轻唤，宋家小女儿芸儿此时伸出白瘦的小手，拉拉狄远清的衣袖。狄远清与她三个月前完婚，婚后两人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宋芸儿虽然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但心思并不愚钝，她知道狄远清对她的怜爱敬重，都是源于对她娘家财势的顾忌。所以平日里极尽小心承欢，对这夫君的一举一动都十分留意，唯恐惹他不高兴。见刚才还侃侃而谈潇洒自如的丈夫有些失态，不禁奇怪。
　　宋芸儿自小身体不好，常年离不了药罐子，前年又大病一场，多亏宋家财力雄厚，在全国搜偶罗名医圣手，又四处寻觅天山雪莲千年何首乌等珍贵药材，才把一条小命给留住，但这场病后弄得人尽皆知，徽州老家和扬州城内富户官宦之家都知道宋家二千金是个病秧子。门当户对的不愿来提亲，中产人家又怕她将来再犯病时如何养得起，不敢来提亲。到了适婚年龄的宋芸儿的婚事一拖再拖，成了宋老爷和她生母二姨太的一块心玻
　　没想到，狄远清去年亲自找到宋老爷求亲，宋励宋老爷知道他如今是扬州盐商中的后起之秀，虽说不是盐商世家出身，但此人背景深厚实力不容小觑。女儿嫁过去是去做填房，但好在他家上无公婆，下无兄弟妯娌，何况他已经有了儿子，芸儿的身体不好，将来就算不能生育，也不用觉得对不起狄家香火。宋老爷仔细权衡，觉得真是一门天上掉下的好亲事，两人当场合拍，定下婚约。

　　在狄孟两人互相对望时，屋内只闻婉芝一人笑语声：“哟，我来带你认识一下，这是你未来的姐夫，这是妹夫，这是小妹芸儿，他们三个月大婚刚刚成亲的，如今咱家又要办喜事了！这位娘子就是我们六弟马上要迎娶的新姨娘。”
　　孟冉冉听而不闻，手脚冰凉神情麻木，怔怔地着狄远清，整个人都木了。宋云晟进屋，不着痕迹地横向一小步，挡在孟冉冉前面，向他姐夫和狄远清作揖。
　　婉芝的丈夫姓王，也是徽州盐商之一，圆脸微胖，皮肤白皙，下颌留着一小撮胡髭，一袭暗红团花湖绸夹纱袍，外套一件玫瑰紫巴图鲁背心。相貌还好就是矮了点，像个神气的小地主。他在现场三个男人中，年纪最大，掌管的产业也多，所以具有居高临下的发言权，指指狄远清道：“云晟啊，你这个妹夫比你年纪大许多，不好称呼，你姑且叫他内兄吧，他做生意的眼光见识可不一般，你们郎舅之间好好聊聊，将来对你大有裨益哎。”
　　“姐夫说的是。”宋云晟对着狄远清道：“听闻内兄最近也入了盐商商会，贵号在赣州的几处生意可顺利？”
　　狄远清脸色发白，勉强定定神，道：“还好，还好。”
　　婉芝插嘴道：“你们男人一见面就是问生意，今日正好碰见六弟带着新姨娘来听戏，大家也该认识认识。我们让新姨娘给大家先敬杯茶，趁这机会练练手，免得成亲那天打了杯子洒了水１
　　说完咯咯笑着来拉孟冉冉。被宋云晟挡住视线的孟冉冉经婉芝一拉，醒过神来，推开她的手，拒绝道：“对不起，我，我，我突然感觉不舒服。”她忍受不了了，扭身夺门而出。
　　婉芝蹙起眉头，面色不愉。
　　宋云晟尴尬一笑，道：“她是有些不舒服，刚才还说要回去呢。”说完向他们匆匆告别，追出楼去。

　　他们进戏院已经是下午，这会儿出门天色已暗，幸而戏院附近都是闹市，商铺众多灯光明亮，宋云晟很快发现正低头猛走的孟冉冉，跑上前拉她到一条幽暗的巷子里。
　　“宋云晟！你怎么能骗我？”孟冉冉几乎在尖叫了：“早知他娶了你妹妹，我不会跟你离开冷水铺，更不会跟你来扬州１她无法想象狄远清成了宋家姑爷，自己如果和宋云晟结婚，岂不是成了他嫂子，而且还不是正经的嫂子，只是宋家的一个小妾。要她用这种身份面对狄远清，她真是情愿去死。
　　“骗你？什么骗你，在我见过牛牛之前，狄远清已经和我妹妹成婚了。”
　　“那你在冷水铺时为什么不告诉我？难道你来找我，要求我嫁入你们宋家时，不知道狄远清成了你妹夫吗？”
　　“但这和我们之间的约定有什么关系呢？”
　　孟冉冉哑然，婚礼没有办成，狄远清又没和她定过亲，最多只能算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就算谈婚论嫁也是他们两人私下里商议的，在徽州时都没几个人知道，何况在扬州。但，但宋云晟应该知道的啊，可抬头看他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她犹豫了，无法开口。
　　“我们走吧，天都黑了。”
　　“我不走。”
　　“牛牛和周妈他们应该已经搬回我爹的别院里住了。”
　　“你把牛牛还给我，我们之间的契约从此失效。”
　　“笑话１宋云晟怒道：“别说我这个父亲不同意，就算我同意了，我爹能答应吗？”
　　“你——你，我不管，我不愿意嫁给你了，我不能--------快把牛牛还给我，我这就带他走１
　　“你发什么疯，你当我们宋家是什么，你愿意来就来，愿意走就走？孩子是我的，他姓宋！走吧，别闹了——”说完过来拉她，孟冉冉举起粉拳捶打他的胸口。宋云晟用力握住她的双腕，低声喝道：“你撒什么泼，在契约上签字画押的是你，答应嫁给我做妾的也是你！谁逼你来着？”然后恨恨地推开她。
　　孟冉冉没有再打他，只能生闷气。
　　宋云晟等了一会儿，见她还是板着脸，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也没耐心等下去了，道：“你爱怎样随你吧１说完就抬腿就走，无情地弃她而去。
　　孟冉冉放不下儿子就只能放下面子，追上去与他错开半步，跟在后面回到宋家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