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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婴灵 ...

  •   第一章-婴灵

      天气炙热,晒得人睁不开眼,连吹来的风都憋闷。

      常七抹了把额角,去掏身旁妻子背包里的水壶。军绿色老旧帆布包留下个汗涔涔的手印。

      “嗝……”他一股气喝完,将瓶子往身旁递,晃荡几下没人接,这才转身。看妻子头发湿漉漉的盖住脸,半死不活地闷头走路,觉得晦气,拿空水壶对她的头哐哐砸,“你死啦?是不是死了!”

      朱八妹被晒得头晕眼花,沉重行李将她肩膀勒得生疼。瞥见空水壶,咽口干唾沫,晚几秒去接,丈夫的拳头就劈头盖脸落下来。

      她急得张嘴求饶,只从嗓子眼里挤出几声难听粗糙的吱呀声。

      常七出了些气,心口痛快些,见朱八妹这样怪异恶心,嫌弃地将水壶摔到她怀里,“养你有什么用?又丑又聋还他妈是个哑巴,要不是因为你长个逼能生能操,早把你饿死在猪圈里!”

      “啊——啊——”本该习以为常的朱八妹,这次没有沉默,而是蜷曲着手指捂住肚子弯腰嚎叫。似是疼得狠了,全身上下都在打哆嗦,身子一塌,竟直接瘫倒在水泥路上。

      “诶诶诶!”常七眉头紧锁,见妻子真的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鲜血从她两腿之间流出,表情渐渐惊恐。慌张地拿脚踹她,骨头硌人,身体却任其揉搓,软塌塌的,踹得朱八妹翻了个身,一张枯黄尖瘦的脸从头发底漏出来,两颗黑黝黝的眼珠子和常七对上。

      他惊得头皮发麻,像被电击了下,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对地上的妻子狠狠吐了口痰,“没用的东西,好不容易怀上,这又没了!”

      活着时就是个出气筒,临死能把他吓着?

      “那女人呢?”土屋门前站着位光膀子的瘦削老头,浑浊的眼球往常七身后瞅。

      “……死了。”

      “什么?”

      “死了。”

      常七早已比他爹高,却对从小打他到大的常石头心有余悸,飞快说完就跑去里屋找他娘。

      “你个狗东西,这年头,买个女人容易么?”

      常七脊背上摔下来一只带着泥点子的脏鞋,不顾肩上的痛意想要找到他娘。

      “娘,娘。”

      “别叫了,你娘回她娘家去了。”

      “外公外婆不是早就没了么?”

      “说是去你舅家吃席,哪个什么表姐死了。”

      常七答应几声,眼睛乱瞟,听到院子后面的猪在叫,猪哼哼几声,想到今天的猪食还没喂,忙着跑出去,“我去剁猪食喂猪。”

      不听他爹在身后叫唤,烧开水,舀口袋里的麦麸,随便和和,提桶往猪圈走。

      周围都是猪屎,味道干臭,熏得他头晕脑胀,深一脚浅一脚差点撞猪圈上。

      猪圈是用红砖水泥垒成的两个窝,左边猪圈里的母猪留着下崽,还得天天喂它,右边猪圈是空的,里头本来养着的公猪被杀掉,过年吃肉,可惜他没在家,肉全被家里的两个老家伙吃完了!空了之后,把拐来的朱八妹拴在里面,怕她跑了,现在空留个链子。朱八妹好不容易怀上,可以下崽子,结果今天一尸两命,白白养它们一场,呸,晦气!

      常七将猪食倒进猪食盆里,看母猪吃得香,听到身后他爹还在骂骂咧咧,越想越生气,踩上墙头,想去踹猪屁股一脚。瞥到铁链子,脚下一滑,居然摔了个跟头,撞母猪屁股底下,母猪急着吃食哪里顾得上脚底下的东西,四个猪蹄子来回踩,常七被踩得满脸都是猪屎,一股子腥臊味,着急忙慌爬起来,却使不上力气,哼唧几声,竟然晕过去。

      再次醒来,睁眼看到他娘,“娘。”

      他想叫,张嘴却是一声猪嚎。

      “噜噜噜噜——”李小草对猪圈里趴着的公猪叫唤,指望它可以多吃点,过年杀着吃好多卖点钱。

      常石头起来后找不到鞋,看到床头柜上放着双布鞋,拿过来穿上,谁知道里面竟然有根大粗针,踩上去穿透半块脚掌,疼得他咬牙切齿,听见外头婆娘噜噜噜噜直叫唤,气得提上鞋子一瘸一拐去扇他老婆的头,“不长眼的玩意,好好的鞋里插什么针,害老子大早上跟着倒霉,晦气婆娘!”

      “那是我做一半没做完的鞋!”李小草护着头发,被比她还矮半个头的丈夫拖着往屋里拽。她不敢进去,在院子里村里面还有人能看着拉架,进屋里说不定要被打个半死。

      “倒霉玩意,你娘家爹妈早死了,你那个废物弟弟也指望不上,嫁给老子,天天苦活养你,还不知道安生,给老子进来!”常七拖不动她,脚底板生疼,气得勒紧她的脖子,“不然,村里村外都是我们姓常的,你一个外姓婆娘还想反了天,骑到男人头顶?!”

      李小草面红脖子粗,提到胸口的力气突然被这几句话吓破了胆,高耸的身子像是矮了半截,绝望地被男人拽进屋。

      “爹、娘——”常七着急,不愿看着爹娘打架,扒着猪圈哼哼叫,就是拱不出去。

      “我怎么这么苦的命啊,我怎么这么命苦,摊上这样的男人!”

      猪圈里只能隐约听见屋里头传来的叫骂哭喊。

      “噜噜噜噜噜——”

      李小草第二天顶着发青眼窝过来喂猪,看到公猪满头都是血趴在稻草上。猪圈木门被顶破了个洞,木屑斑驳。

      “猪,猪,诶,诶,当家的!”李小草着急忙慌去喊常石头。

      “这可怎么办,昨天我喂的时候还好好的,今早刚起来就拌猪食喂它,现在咋这样,是不是半夜村子里进狼了?”

      她顶着右眼被打出的红血丝,怕当家的责备,又惊又惧地同他解释。

      瞧她这幅下贱的模样,常石头心里舒服不少,老婆不听话就是得多打几顿,才显得他有男人味,婆娘才知道听话。

      不过看到猪圈里好容易养到二百来斤的猪头脑发昏撞破了脑袋,再养还得浪费粮食,“不如,现在就杀了吃!”常石头拍板。

      常七再次醒来,是被一阵哭喊声惊醒的。

      “官老爷,行行好,还有半个月就过年,儿子在外地打工苦了一年,还等着回来吃顿团圆饭,可怜我的儿,刚学会走路就忙着帮家里干活装粮食,多懂事的好儿子,这几年地里收成不好,跟着外头的人出去干苦力,命苦,命苦啊,过年前还不一定能赶得回来,家里还指望他养老,到现在连个媳妇都娶不上,呜呜呜呜呜呜呜……”李小草拽住衙门的人,不让它们把猪带走。

      “你们这是违法犯罪,胡乱养殖,我们要带回去验验货!”

      “官老爷,”常石头也跟着点头哈腰,就差给衙门的人跪下,跟着哭家里老人小孩命苦,念叨着他的日子有多么多么不容易,一把鼻涕一把泪,偷偷抹在衙门的人的新皮鞋上,被衙门的人一脚踹脸上,“不长眼的玩意,新买的鞋!”

      “你们都是靠我们衙门庇佑,才有安生日子过。我们又是体察民情,又是监管违法乱纪的事情,天天在外头忙得焦头烂额,不能早回家休息。是为了谁?都是为了你们!还不知道配合大局,再闹把你们抓到衙门去!”衙役将常石头甩到一边,做势要打他,常石头吓得抱头,被这几句话吓得够呛,什么话都不敢说,见李小草舍不得那头猪,还要抹眼泪嚎丧,气得转身就劈头盖脸打她,“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没见过世面!不懂大局!”

      李小草对男人点头哈腰,不敢吱声。常石头对衙差点头哈腰,眼睁睁看着它们将养肥的猪搬到车上。

      “今年,砸锅卖铁也得给常七买个老婆,指望他那个榆木脑袋上学是不成了,咋也得多生几个孙子在家撑撑场面,就算以后上不了学当不了官,旁人家也不敢像今天这样欺负。”常石头见村里人探头探脑,不敢得罪衙门,回到家就对李小草说。

      李小草羞愧难当。她头胎怀的常七,二胎怀的是女孩,不想浪费粮食养以后要嫁人的赔钱货,就去堕胎,结果身体出了毛病,再也怀不上。就一个常七,家里干活累了,对他摔摔打打,糙着养大,看他长大该懂事了,就不再动手,以后还指望唯一的儿子养老,咋还能再像小时候一样打着教育的名头出气?

      “哪里打的秋风?”

      “常家村,正好去那边有点事。”

      “可别让上头知道,最近查得严。”

      “那偏僻地方,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再说了,现在上头乱得狠,我们捞得这点油水和人家比,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常七被刀子开膛破肚,架在火上烤前,听到的只有这几句。

      “人类第五纪元,公元1920年,亚洲板块,北纬二十度,现阶段政权所属为暗国,黄土省,井水县,常家村。人类第四纪元超文明遗留基因,于第五纪元母系文明母元7812年确认常姓,于第五纪元父系文明公元1562年建立常家村源头,成立宗祠,可归于此。魂不甘于生前事,同魄相融入冥界。”一梳双髻娃娃脸女童手上拿着串数据,将其录入虚空之眼。

      旁边染七彩发色的男童闻言,想起昨日的闹剧,“昨天你不在,有个常家村的女人,怨力同婴灵纠缠,收它们回地府的使者不得已上诉了阎王殿。冥界之主后土娘娘也在,亲自处理了这桩事。”

      “哦?”黄安画来了兴趣,将数据库速率调慢,“哥,多讲讲。”

      在人间地狱被折磨死后,对世界不甘咒骂。黄安画和黄安音本以为会到更加恐怖的阴间地狱,没想到冥界也分为不同地域部门。它们俩偶遇后土娘娘结了场缘分,反被派到数据中心体验一段冥界体制内的舒心日子,环境优美心情舒畅,竟渐渐忘却了生前痛苦,也不再留恋前尘往事,只每天乐呵呵地找八卦打发时间。

      黄安音倏地变幻形态,露出本体青年瘦长模样,只走路有些跛。将漂浮于虚空的数据台屏幕打开,将记忆传播其中放给她看。

      “妈妈。”

      朱八妹死后,发现灵魂极轻,通体舒适,再也不会受冷热病痛折磨,开心地想要继续往上升,却被一双肉嘟嘟的手扒拉住脚腕。

      “妈妈。”

      她重复。

      朱八妹低头,是一个女婴。

      女婴短胳膊短腿圆肚子,满脸天真无邪,很容易激起朱八妹的母性。

      可惜,她一生坎坷,任人宰割,并不知母性为何物。只觉得脚腕有千斤重,想甩掉婴儿的手。

      “妈妈,你别再丢下我。”

      婴儿不明白为什么最亲的妈妈要甩掉她,急得嚎啕大哭,手指紧紧掐住朱八妹脚腕,恨不得长她身体里去,“妈妈,妈妈,你别再丢下我!”

      看到地上浑身是血的窝囊肮脏人形,朱八妹停止心头短暂喜悦,被拐卖□□殴打的记忆冲到头顶,恨意膨胀,倏地掉下来,麻木不堪的心脏重新跳动,“常七,我要你的命。”

      “常七,常七,”常七想起,踩上墙头不住往铁链子上瞟,是因为有道女人的声音,在他耳边怨恨低咒,“常七,把命还给我,把我的命还给我。”

      铁链子边有个披头散发的女人,空洞的眼珠子直勾勾瞅过来,被他踢流产的肚子此刻却像怀胎十月般大如快要爆炸的球。

      他惊地像是被电击了一下,倏地滑倒,滚在地上。

      “妈妈,你为什么要把爸爸吓死?”

      朱八妹站在猪圈里,曾经被栓被打被□□要为他传宗接代生儿子的回忆汹涌。睚眦欲裂地捏紧肚子,恨不得直接把它掐流产,“我不是你妈妈,你是那个男人的种,去找他。”

      “妈妈,”婴儿害怕再被抛弃,吱呀一声从肚子里挤下。脑壳稀碎,肉嘟嘟的手捧着脑浆不让它掉出来,用挤扁贴在额头上的眼珠瞅着朱八妹,“妈妈,你是我的妈妈。上辈子你把我丢下,这辈子我又找到你,妈妈。”

      “上辈子?”朱八妹厌恶地看脑浆迸裂不成人形的婴儿。

      “妈妈,你别这样看我,我是你的孩子呀。”女婴将脑浆糊到脑壳里,扒拉着眉眼看到朱八妹脸上没有她想要看到的母亲表情。天真无邪的面孔暴怒,像是突然变了天,稚嫩声音呜咽,满是怨恨的啼叫,“朱八妹,你上辈子是李小草,你忘了吗?你上辈子要村医把我脑袋夹出来,这辈子还想抛下我,妈妈,李小草,你好狠的心!”

      最后一句咬牙切齿,成年人的灵魂塞进婴儿的躯壳,终于有重见天日,现于人间的机会。没想到,迎面而来的是冰冷的铁夹,捏碎了所有幻觉。

      “常七!”李小草从娘家赶回,停好三轮车就去看猪,结果看见常七倒在猪圈里,赫得跳过去扶他,“常七,我的儿,命苦的儿!”

      一阵撕心裂肺的痛哭,睁开眼,却像变了个人似的,布满裂痕的双手擦干浑浊泪水,“死的好,死的好。”李小草嘴角疯狂上扬,止不住地笑。

      常石头正闷头砍后院空地里的树枝,村里的地说要开发什么新的果林,不让种。

      这里圈起来说要规划什么林地,那里圈起来说要等通知好留着等土壤恢复,土壤又不是活人,还得等着这个恢复那个恢复,当年常七他娘生完孩子第二天就能下地干活,踩在脚底下的烂泥还得等恢复,气死人!

      听到李小草干嚎,烦得要去找她麻烦,见猪圈里躺的是常七,急得跳进去扶,拽不动,对李小草凶道,“眼瞎的婆娘,没看见要搭把手!”

      李小草却冷哼一声躲过,满眼恨意盯着常石头,当年她被人贩子买来,这两个老东西怕她跑了,联手把她拴在猪圈里。一个嘴里念叨着,“家里借钱买的你,可不能跑丢。”一个嘴里念叨着,“你可要给我们常七多生几个传宗接代,我们家可指望你的肚子传香火!”

      曾经的话萦绕耳边,恨得她吐血,看到旁边有半块砖头,拎起砖头就往他的脸上砸。

      “我日,你个倒霉婆娘——”常石头额头破了个洞,眉间温热,一股热流从头淌到下巴,只来得及痛骂一句,便仰倒摔个半死。

      朱八妹见他倒在地上不动,还要去踹,脚下一滑,两人摔在一起。她感到额头剧痛,爬起来擦掉眼角的血,发现地上躺着的是枯黄的李小草!怎么回事?

      低头看布满裂痕的双手,指甲里遗留的是干农活的陈年老灰,老棉袄灰布裤子旧布鞋,不是常石头这个老男人的身体吗?

      “有人举报,说你家违规杀猪!”

      院外停着辆衙门来的车,下来几人强行撞开木门,越过前院搜寻后院的动静,看到常石头满脸都是血站在猪圈前,以为他脸上是猪血,冲过去要抓证据。

      “这?”

      地上躺着的是一个枯黄女人的身影,猪圈里躺着的是满脸猪粪昏迷不醒的男人的身影,再看常石头满脸血,反应过来,“原来是家务事,清官难断家务事,这我们就不插手了。不过,现在有新规定,不可私自杀猪,这是违规行为,听见没有?”

      常石头还沉浸在震惊中,血哗哗流到眼睛里都不知道眨。

      再回过神,院门外的人已不见踪影。

      脑海里像精神失常般,涌上来常石头长大的记忆。

      常石头在一个父亲辛苦干农活每日累得唉声叹气愁税费收成,和生了五胎一边抱怨日子苦负担重一边任劳任怨生的子宫脱垂的母亲吵嚷打架的贫苦家庭长大。

      常石头小时暗暗发誓,长大一定好好干活挣钱养母亲,绝不会重蹈覆辙,再有争吵。

      家里负担重,整天抱怨日子过得苦,想让常石头几个快点长大娶老婆,能伺候它们累了一辈子的夫妻俩养老。常石头跟着村里人一起辍学打工,工厂倒闭只能回老家种地,娶老婆后上有老下有小,面朝黄土背朝天累得直不起腰,回来家看婆娘家里都收拾不好,气得抬手,小孩不管教不听话,夫妻俩一起动手,事后又后悔,但还得吃苦耐劳、咬牙坚持将日子过下去。就这样重蹈覆辙蹉跎过一生,直到现在。

      朱八妹按住额头,痛得直打滚,李小草的记忆又涌进脑海。

      李小草在一个父亲辛苦干农活每日累得唉声叹气愁税费收成,和生了七胎闺女一胎儿子,一边抱怨日子苦负担重一边任劳任怨生的子宫脱垂的母亲吵嚷打架的贫苦家庭长大。

      她是最小的女孩。父亲干活太累,母亲忙不过来时,经常支使她们几个女孩在家里帮忙洗衣服做饭种地,“你是丫头,家里没把你堕掉,愿意养你长大,供你吃供你喝已经是很大的恩典,你要知道感恩报答孝顺父母,挣钱给弟弟娶媳妇。”李小草常常觉得自己是家里的累赘,面对父母直不起腰,好像她的出生给家里带来了很大的负担,恨不得再懂事一些,父母偶尔吵架打她出气,李小草也觉得理所应当。闺女是父母的小棉袄,就该懂事,可日子真苦啊。

      姐姐们都嫁人,不常回家。父母叹气,“养闺女就是白浪费粮食,看看,嫁出去就是别人家的人!”李小草拿了常石头几袋粮食当彩礼,全留给父母弟弟,“爹、娘,我以后会常回家看你们,不会像姐姐一样不孝顺、不知感恩!”

      结果贤惠孝顺难两全,想当一个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好老婆,就不能回娘家惹常石头烦,“你嫁来我常家,吃我的,住我的,就是我常家的人,为什么要跑娘家偷懒?”李小草羞愧难当,可男人干活累得体谅他,公婆也得伺候,妯娌小叔子也得顾及,还要带孩子忙活家里家外……谁来体谅她?李小草想抱怨两句,□□活累得要休息的常石头不耐烦训斥,“女人就是娘们唧唧的,废话多,谁家女人不这样过来的,都比你贤惠!”她有苦说不出,稀里糊涂给常石头做鞋针经常忘记拔,又被打骂一顿。

      直到有了朱八妹。男人得罪不起,长辈跟前又得一副孝顺模样,才能落外人一句好。但是朱八妹不一样,一个年轻女人,一个吃她家住她家要尊重她的晚辈儿媳妇,终于可以让一辈子低眉顺眼的李小草找到当家做主人的感觉。

      朱八妹太阳穴兀兀跳,躺在猪圈旁的泥土地上看天。

      天气雾蒙蒙,似是要下雨。

      点滴雨水啪嗒啪嗒打在朱八妹的脸上。她满心凄苦,一会恨身为李小草时该恨的爹娘姐弟公婆男人,一会恨身为常石头时该怨的爹娘兄弟衙门村里人,一会又恨她朱八妹被骗被拐被折磨的人贩子常家一家老小。

      为什么命这么苦,为什么命这么苦!都怪这天,都怪这世道!

      朱八妹倏地跳起来,手指着老天脚踩大地痛骂,“既然命这么苦,为什么还要生我?”

      “妈妈,你为什么要生我?”

      女婴坐在猪圈旁晃着肥嘟嘟的双腿,天真烂漫地摇头晃脑,脑浆都撒出来,眼珠子也只能看见一颗。

      “我生你?又不是我要生你,是那个男人□□的我!”朱八妹跳脚辩解。

      “可是,上辈子没有男人□□你。你为什么要生我,又抛弃我?”女婴用稚嫩的声音追着问。

      “我有什么办法,结婚靠男人吃饭,怀不怀孕,也不是我能做主的事!”

      “妈妈,你有办法的,有办法的,”女婴见朱八妹情绪激动同她回应,终于正视自己,将注意力放到自己身上,开心地和朱八妹撒娇,“你不结婚,也可以生活。也可以不变成窝囊女人,怀不怀孕由你说了算!”

      朱八妹想到李小草的经历,立刻否决,“不行,外人会怎么看我?我一个女人家又靠什么活下去?”

      “妈妈,它们让你怎么生活,你就愿意怎么生活,不敢过好日子,也就只能过它们给你安排好的苦日子。”女婴嘟着嘴,想要去搂朱八妹的腿,叫她抱,“妈妈,抱抱。”

      “我不敢过好日子,哈哈哈哈哈,到头来,你说我不敢过好日子?”朱八妹仰天长笑,似是疯掉,“它们是我的爹,我的娘,是我的男人,我怎么能——”笑到一半停止,眼神涣散,“不对,我不是李小草,我是朱八妹,李小草的爹、李小草的娘、李小草的男人关我什么事,我为什么要听它们的安排?”

      “妈妈,你不是朱八妹,你是后土娘娘。就算你不是后土娘娘,是李小草,那些人的话你也不用听。因为,人间的一切本来就是一场体验,除了你自己,其它任何人,都没那么重要。”

      女婴挣扎几下,稀碎□□一会变成猪,一会变成驴,一会变成常七,一会变成一位衣带飘飘的智者,一会又变成短头发满眼桀骜的青年。

      青年逐渐缩小,变成了一个扎着两个小辫子的女孩,对着朱八妹跪拜道,“参见后土娘娘。这些你曾经教给徒儿的话,怎么来人间历劫一趟,反倒全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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