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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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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家嫡系二小姐早就下落不明,赵元熙无非就是借个身份罢了。
恍惚中一道惊呼声打断了沈承恩的回忆,她看过去时,赵元熙已然晕厥过去,发出惊呼声的是扶着她的采茵。
她在那一刻几乎忘记自己是魂魄之身,想去扶住赵元熙却也只是穿体而过,她怔怔的站在原地,看着采茵艰难的将赵元熙背上卧榻。
沈承恩站在案前,一叠叠的抄写的经文规制的放在其上,娟秀挺拔的小楷跃然出现在纸张上。
小楷并非赵元熙擅长的书体,她惯用飞白,一手的飞白书连先帝都赞不绝口,往往同样一帖字,小楷耗费的时间要比飞白多了整整三倍有余……
她其实对待赵元熙并不好,尤为在得势之后,将其幽禁。
年轻时惊才绝艳的赵小将军,被她囚禁后宫,半生挣脱不得。
采茵慌忙的去后厨熬汤药,赵元熙昏迷不醒,时不时的低咳数声,眉头紧锁似有万般愁绪难言。
沈承恩坐在身边,自赵元熙搬入坤宁宫,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的靠近她。
她看着赵元熙不再年轻的面容,明明已经没有实体却只觉得说不出的酸涩萧索。
又是连续的干咳声,躺在榻上的赵元熙幽幽的睁开了眼,暗淡的眸光蔓上淡淡水汽。
“采茵……”赵元熙的声音虚弱缓慢。
见无人回应,赵元熙又缓了一会儿方才艰难的爬起走向书案,她每走一步都咳得厉害,手中的绢帕被她死死捏紧捂住口鼻。
沈承恩跟在她的身后,她走的每一步都不免让她看着都觉得胆战心惊。
直到她看着她研磨,拿起了笔,即使手颤抖的厉害,字体却娟秀而工整。
她共写了两封书信。
一封是远离京师的赵家,另一封则给了她的亲子沈之珩。
信里的拳拳爱护,疼惜之情以及分离的不舍,均在这两封家书中一一展现。
耳边传来压抑的低咳声,沈承恩循声望去,穿着丧服的赵元熙面色并不大好,那一身的素白几乎像是压断了单薄的躯干。
沈承恩看向那一叠经文,意识竟恍然间变得模糊起来。
她禁不住猜想或许是经文起到了效果。
她这一生,对得起的人,对不起的人,各有参半。
却不料在她死后,唯一为她抄了经的人,望她能转生投胎竟是她猜忌了半生的赵元熙。
意识开始昏昏沉沉。
她最后一次将目光落向了赵元熙有了细纹的眉眼。
那双眼已经不再年轻,岁月的伤痕以及半生的囚禁,已然让她比原本的年纪更加苍老。
偏偏却没有压断对方那藏在脊梁里的铮铮傲骨。
她彻底陷入了黑暗。
等到再次睁开眼时,沈承恩只觉得头脑昏沉,浑身似是滚着热油得灼热疼痛,周遭震耳欲聋的厮杀声让她竟一时有些分不清是否身在阴曹。
直到看见还是少年模样的苏合。
苏合自幼时就伴她左右,是当初她那疯掉的母妃于冷宫意外救了的内侍,他虽年少但做事机灵,对自己很是忠心。
苏合死在胡人破城后的那次逃亡。
为护她离开,试图争取时间的苏合敌不过叛军的刀剑,死在了她的眼前。
莫不是这阴曹让她看到了故人?
“殿下,您可算是醒了。”一身狼狈的苏合喜极而泣,此时灰头土脸的他一边抹泪,一边试图搀扶起沈承恩。
熏眼的硝烟和鼻腔中充斥浓烈的血腥味忍不住让沈承恩干呕难忍,头晕目眩中她咬紧牙关快速的打量着四周。
漆黑的丛林中蔓起冲天的火光,虎喷军与异族的厮杀距她也不足百步之内。
她此时和为数不多从宫内逃出来的宫眷被虎贲军护在中心保护圈,而紧邻她左侧是被宫妃团团围住的中年美妇人,那妇人衣着华贵,褒衣博带蚕服纯青,虽身陷囹圄,但指顾从容安抚惊慌的众宫眷,相比他人惊慌失措,其体态沉稳丝毫不辱没赵家勋贵门楣,此人正是先帝的皇后赵氏。
先帝皇后赵氏于她称帝第二年垂死仁寿宫。
若说最初沈承恩只道自己身在阴曹见到‘故人’,但再次‘经历’当年胡人破城后的逃亡之路无一不再提醒她并非梦幻。
她颤抖着手,摸向心脏的位置。
细细的屏住呼吸。
一下,又一下的有力跳动无不再说她还活着的事实。
沈承恩用力的抓紧胸口,指甲刺痛着肌肤让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周遭厮杀不断,从额头流出的血侵入了沈承恩的眼角,她笑若癫狂,几近疯魔。
苍天有眼,让她起死回生,生啖仇人血肉,报仇雪恨。
苏合吓了一跳。
他们在逃亡之初,沈承恩撞坏了脑袋,就在刚刚还险些咽了气,若不是皇后娘娘令人带上他们主仆二人,只怕在胡人攻破城门之时两人就葬身在胡人刀口之下。
苏合见沈承恩虽面容憔悴,但一双眼犹如青狼,凌厉的令人不敢直视,全不似在宫内时谨小慎微,行事胆小安静的行径,便又是忐忑又是紧张道:“殿下?”
沈承恩的变化让苏合慌了手脚,一双鹿眼满是惊慌,他只道沈承恩撞伤了脑子,哪里想到他侍奉的主子早已今非昔比。
严重的失血显然让沈承恩不想多言,她摆了摆手示意苏合不要多言。她主仆二人相伴多年。沈承恩的每一个动作自然让苏合看得明白。
苏合松了口气,却又担心沈承恩伤势,而眼下事态严峻,并没有给他们太多放松的时间。原本苏合想要继续搀扶沈承恩距离皇后近一些以确保安全,不想对方竟然径直走向外围。苏合心下害怕,险些吓得哭出来,他素来胆子小,想要阻止,刚张了口却见沈承恩瞥了一眼顿时憋住,只得颤颤巍巍的扶着人,警惕的看着四周,以防不测。
好在沈承恩没走几步就停在了一处尸体前,将尸体身边的两柄长刀握在手中而后折返回去。
沈承恩的动作自然引来了皇后的注意,她见沈承恩眼底充血,提刀走来不免生出了几分戒备。
时局动荡,人心不古。
难保不会让在宫内向来存在感甚微,沉默寡言的五皇子心怀不轨,暗藏祸心。
赵皇后护住了怀中唯一的女儿七宝,匕首悄然藏在她的绣袍之下。
还不足七岁的七宝害怕的将整个人都埋在母亲怀里,精雕玉琢的小脸上满是惊恐,耳边充斥的厮杀声让这位养尊处优的小公主吓破了胆。
就在皇后暗自警惕时,沈承恩却停了下来。
沈承恩的动作引来皇后注意的同时,自然引起了其他人的目光。
一心护主的李尚宫拧紧眉心,她对这位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五皇子印象并不深刻,只知道是长门宫长大的皇子,被天家随意赐了个离王封号,且性子古怪,不喜他人近前服侍。其母齐美人在怀他时被皇帝厌弃后关进长门宫,后齐美人葬身火海,这位五皇子才入了众宫侍的眼前。如今这般倒像是换了个人,全不似平时模样,她心下古怪,而后看向皇后。
皇后虽是摇头,但自幼就服侍她的李尚宫自然懂得主子的意思。
不可打草惊蛇。
沈承恩并不在乎他人如何作想。
她是记得这次的死里逃生。
护住宫眷不过寥寥数人的虎喷军并没有抵挡胡人的袭击,从洛阳一路追击而上的残余胡人士兵冲破了防护,径直杀到了宫妃这边。
也便是在这时,带领百名虎喷军的赵元熙及时出现,解除了危机。
那时她害怕的抱头鼠窜,毫无还手之力,差一点就被胡人削了脑袋,落了跛足的毛病。
自那之后她勤学武艺,虽效果甚微,但尚可还能自保。
沈承恩瞥了一眼瑟瑟发抖的苏合,将另一柄长刀扔到了对方手中,苏合一脸茫然的接过长刀,他甚至不知道如何握刀,颤巍巍的手都在发抖。
变故便在这时发生。
断了一臂的胡兵手持大斧砍掉虎贲卫的脑袋,狞笑的冲着宫眷的方向跑来。皇后赵氏虽暂时稳住了众人,但眼看胡兵狰狞冲来,众宫妃立时被吓得惊慌失措,四下逃窜。
女人们的骚乱引起胡兵兴奋大吼,他大力砍杀了几人后,一双眼准确定在了男装的沈承恩身上后便提斧杀了过来。
被众人冲散的苏合想去护主,却因被他人阻挡近身不得,眼看沈承恩就要血溅当场,却是挥斧而下的胡兵最先掉了脑袋。
原来沈承恩利用自身矮小优势,矮下身子快速避开攻击,也是那胡兵轻敌,使得沈承恩一招砍了他的大腿,不过因沈承恩失血过多,刀劲不足,只堪堪让胡兵受伤。
趁对方吃痛弯腰,沈承恩一刀用力砍掉对方的头。
断头之处鲜血溅了沈承恩一脸,她冷静的抹掉眼前的血污,抬眼间眉宇难掩凶厉,锐利的刀尖划在地面,她提刀向前,一步步走来。
血染长衫,犹如地狱恶鬼。
众人因她行为吓了大跳,来不及惊呼便见又一胡人手持弯刀批头砍向皇后。
距离最近的李尚宫忙挡在赵皇后身前,已经准备赴死的她就见被人群冲到她身边的苏合提刀用力挡住了匈奴弯刀。
苏合毕竟力气尚浅,一挡之下却被震飞倒地口吐鲜血。
那胡人气急,挥刀就要斩杀苏合。
这时沈承恩已经在近前,她挥刀阻拦,刀锋与利刃相撞令她手腕一麻,登时踉跄后退几步。
她来不及查看伤势,便见攻击他们的胡兵已在这时身首异处,尸体倒下时露出了背后斩杀之人。
即使多年过后,沈承恩仍旧记得。
那天月华如水,手持寒剑的青衣丽人眉目如昭昭之月,凤眼半弯似藏琥珀,朱唇一点拂了烟尘,在冲天火光之中,对方青丝乱扬,清绝姣姣如月中之仙,不似尘世人。
她是被废的太子妃赵氏。
她的二嫂。
赵元熙。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