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道囡

36、第 36 章

　　“你来了。”

　　“还好吗？”秦三爷对着站在人群最前面的女人问道。

　　“你知道的，我快死了。”女子一脸老态，被人扶着颤颤巍巍站在秦三爷面前抬头看他：“这么多年，我已经老了。”女子依旧明亮的眼眸看向秦三爷，又好像透过他在看当年的自己。

　　这女子是百丈寨的族长，湘西的落花洞女。

　　世人传闻湘西的三巫中，落花洞女在都市传说中早已被染上了灵异的模样。

　　世人听过最多的一个版本就是落花洞女是被洞神选中的新娘，通常未婚的女孩某一次出行回来之后，就会变得呆呆的，不吃不喝几天不死，能够将树叶哭下，直到进入洞中，成为洞神的妻子。

　　可事实上，在百丈寨中根本没有什么洞神的存在，只是因为寨子中长年赶尸，催生出了一种尸神。

　　百丈寨周围被各种高|耸入云的山峰包围着，山里全是密密麻麻的山洞，这些山洞终日不见阳光，是最好的养尸之地。

　　而落花洞女嫁的不是洞神，而是这十万大山，终其一生不婚不嫁不得离开，为了寨子奉献一切。

　　在百丈寨中被族人和这十万大山选中的落花洞女有拒绝的机会，那便是找到心爱的男人成亲生子，把爱的血脉在寨子中延续下来，大家寻找另一个落花洞女。

　　车美娴，是老者的名字，当年的她是寨子中最美丽的少女，无数的儿郎向她求亲，都被她一一拒绝。

　　因为她爱上了来族中办事的少年郎，秦三爷。

　　热烈的求爱没能打动秦三爷的心，无数二郎为了心爱的少女向秦三爷宣战，都被打了回来。

　　在他走的那天，车美娴拦在秦三爷面前，直说如果不娶她，她也不会嫁给旁人，干脆进山成了落花洞女。

　　秦三爷无动于衷，他活着的岁月太过久远，久到不知道辜负了多少人，更何况只是和他有过一面之缘的人。

　　车美娴年轻时的模样他已经完全没了印象，可是车美娴却还记得当年的翩翩少年郎看向自己时毫无波澜的眼眸。

　　即使如今她已经一只脚踏进了棺材板里，对方看过来的眼神还如当年一般，像看一个不懂事的小孩。

　　“你还是一如当年。”车美娴还是难过的，只是看到对方容颜依旧，就知道当年没骗她，当年秦三爷离开后，族中长辈才告诉她对方的来历，如今能在临死前见他一面，也就不留遗憾了。

　　“这个人有没有出现在寨子中。”秦三爷手一挥，凭空出现一个女人，侧着一半身子奔跑的身影。

　　车美娴让寨子里的人都过来看，众人纷纷摇头，只有一个五岁的小女孩奶声奶气道：“我见过她哦。”

　　“在哪里？”

　　“在寨子后面，那天晚上我出门找阿娘，看到她朝着寨子后面的山里跑去。”

　　“咳咳，你为什么没有和大人说？”车美娴一时激动，猛地咳嗽起来。

　　那孩子被族长的问话吓得哭了起来，她爸爸妈妈赶紧把孩子嘴堵住，害怕她冲撞了族长。

　　“我，嗝儿，回族长，那天太晚了，我以为我在做梦。”小女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个劲儿地打嗝。

　　“后山有什么？”秦三爷见所有人脸色都不好看，问她。

　　“尸王。”车美娴说着就站起身来，朝着身边的人吩咐：“把各家的尸体封起来关到底下去，咱们进山。”

　　“不行啊族长，您老的身体撑不住的。”

　　“我们去您老把具体位置告诉我们就行。”

　　“你们控制不了尸王。”车美娴摇头，她这一生说是为了寨子奉献，其实是为了后山的尸王，只有成为落花洞女，才能得到寨子传承千年的力量，得以驯服后山中的尸王，她的存在是祭献，也是镇压，为了镇压尸王不会暴动。

　　“走吧。”车美娴已经预感到自己回不来了，走到寨子口回头看了看这个让她一辈子都无法离开的地方，转身带着族人朝后山走去。

　　“三爷，咱们咋办？”老乞丐自从进入百丈寨中就一句话都没有说过，现在见这群人都走得干净，倒把外人留了下来。

　　“跟上走呗，咱们是找人，又不是做客。”黑子上前搂住老乞丐的肩膀就把人往后山带，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是好兄弟呢，谁能以为这么亲热才刚认识。

　　秦三爷抬脚跟了上去。

　　百丈寨后山有十万群山，树木高|耸入云，林间动物奔走，腐烂的树叶混入泥土中一层又一层。

　　每走两步，脚下总能踢到一些骨头，动物的也有人的。

　　一层又一层儿在这地下不知道埋了多少，树林茂密，偶尔有风吹过，声音也不是那般急狂，一棵又一棵树的树叶慢慢减弱了风的威势，仔细听，颇有一种韵律之美。

　　既然知道了那人的具体去向，他们直接跟着车美娴走就是了，这山里的动物好像也知道是寨子里的人守在他们身边，听到大规模的动静都纷纷避开。

　　他们已经不知道穿过了多少个山洞，这十万群山中的山洞有死就有活，有的山洞他们经过的时候还能看到一排排正在养的尸体，朝北向南，排列整齐。

　　整个大山少有地方能够晒到太阳，简直就是天然的养尸地，众人越往山里走，看见的被圈养的尸体就越多，阴气越重，走到最后几乎让黑子以为他们进了地府一样，浓郁的阴气凝结成了实质，黑色的一团一团漂浮在空中。

　　等众人终于停下的时候，双方中间只要再隔一个人，几乎看不清对方的面容。

　　秦三爷看着眼前一大片儿空地，在无数个山洞之间被包围着。

　　回想了一下这一路上看到的各个山洞里尸体的朝向，就明白了被朝拜的中心就是这里。

　　尸王的养尸地。

　　这片土地并不小，坐落于十万群山环绕之中，如果仔细看就能发现几乎每一个山洞的洞口朝向都在这里。

　　如果不是山洞数量太过庞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几乎都要让人以为是人工可以开凿成这样的。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一盏盏火把点燃，百丈寨中的族人纷纷退到车美娴身后，只见穿着繁琐的车美娴挺身立在众人之前，嘴里低声默念着什么，一张张符纸无风自起，定在面前的空地上。

　　站在他身后的族人全都一脸激动又敬畏的注视着前方，尤其是一些年纪小的，他们还没见过尸王。

　　随着每一个方位落下一张符纸，众人就看到面前的空地上土地不断翻涌。

　　还不等符纸全部落下，一只手便已经朝地上抓了出来，车美娴额头上的汗水越来越多，手上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可是终究赶不上地下尸王出来的速度，车美娴手上最后还剩三张符纸的时候，尸王已经从地下钻了出来。

　　站起身来起码有三米多高，猩红的双眼盯着车美娴，下一秒就带着沉重的身躯走了过来，两手张开朝着车美娴肩膀抓去，势必要把她撕成两半。

　　身后族人见尸王如今竟然毫无神志，纷纷抬手准备上前一搏。

　　还没等他们动手，车美娴脚尖朝地上一点，便轻盈地飞了起来，手心里藏着一张符纸朝着尸王肩膀上拍去。

　　尸王没了神志，但智商还在，停下脚步抬手便朝肩膀抓来。

　　尸王是个大块头，车美娴到底比他轻盈，还不等胳膊抬起来，人已经站在了肩膀上，符纸啪地一下贴到了脖子上，原本猩红的双眼逐渐转黑，行动也缓慢了下来。

　　车美娴本就到了油灯枯尽之时，随着尸王的倒下，连带着她的生机也随之而去，整个人也倒了下来。

　　“族长威武！”族中众人正在欢呼，就见面前不知从哪来了，一个身影如同风一般闪过，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尸王面前，动作行云流水好像准备了千万次一样，毫不犹豫地就要朝着尸王脖子上的符纸抢去。

　　同时还一脚踹在车美娴身上，众人这时才发现族长脸色惨白，瞳孔也开始涣散。

　　顿时惊恐扑了上来：“族长！”

　　对方动作不过在瞬息之间，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之际，秦三爷一根拐杖挡在了披着一头黑色长发女子的身前。

　　长方女子侧身躲避，车美娴已经被秦三爷送回了她们族人之间。

　　“秦三爷，您要插手百丈寨的因果？”黑发女子竟然认识秦三爷，柔声问道。

　　“邵怜在哪。”秦三爷也不意外，答非所问。

　　与此同时，老乞丐也走了上来，只是还不等他说什么，黑发女子看到他便神色一厉：“太原王氏。”咬牙切齿，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老乞丐摇头：“小老儿是无原坡王氏。”

　　“旁人不清楚，我可是清楚得很，无原坡王氏是太原王氏的分支，你就算在全国各地收徒传承，也改变不了你我之间不死不休的仇恨。”

　　黑发女子当即打断他要说的话厉声道：“你我两家之仇不共戴天，不死不休。”

　　说着说起一脸狰狞，转头看向一旁的秦三爷笑容明媚：“三爷，看在您长得好看的份上，送您一个消息，平宁邵氏不过是我们嫡枝的奴隶罢了，你老太过在乎他们反而小看我们，会惹我们不开心的呦。”说着就要转身逃跑。

　　围着族长的百丈寨众人见她转身要走，起身就要去对付她，转头一看却看到秦三爷眨眼间就瞬移到那女子身前。

　　？？？他们莫不是眼花了？

　　“虽然你什么都知道，那柳雨晴难道没有告诉过你，你在我手下逃不了么？”秦三爷空手掐，一道无形的屏障瞬间挡在了黑衣女子面前。

　　见她终于慌乱，秦三爷听到身后车美娴的呼声，暂且没管她，转身看着朝自己伸手的车美娴看了片刻，蹲下身，却没去理会那只抬起的手：“你想说什么？”

　　车美娴盯着他片刻，还是什么都没等到，终于无力放下。

　　“无情道，好啊，果真是没有一丝感情。”车美娴咳出两口血朝族人摆手，“三爷，看在你我认识一场的份上，能不能请你留在寨子里一段时日，直到他们选出落花洞女，将镇压尸王的符咒传承出去，再离开？”

　　“可以。”秦三爷想到一时半会离不开，干脆做个顺水推舟，答应下来。

　　随着秦三爷的话音落下，车美娴仿佛卸下所有的包袱一般，慢慢地闭上双眼，只留下一个安心的笑，和朝着秦三爷方向探去的手。

　　“族长！”百丈寨的人们纷纷跪地，朝着这边哭了起来。

　　秦三爷没有插手别人族中事务的爱好，转身朝着黑发女子走去，知道问她也问不出实话，直接手放在她头顶读取着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