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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聆清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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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悠江水,滚滚东流,水面微波起伏,而水下,则平静无波,柔嫩的水草在水中轻轻摇曳,仿佛拥有了生命。成群结队的鱼儿在水草中穿梭,炫耀着它们美丽的躯体,其中一尾鱼儿,浑身闪烁着灿灿金光,正追逐着一串向上升起的水泡。
“汝衣,你该练功了!”远处传来一声清冷的呼喊,那尾金灿灿的鱼儿吓了一跳,放弃追逐水泡,赶紧躲进水草中。半晌,一张绝美的脸从水草中探出来,左右望了望,自言自语:“霜戈姐姐就知道要我练功,我可不能让她找到。”说话之间,汝衣窜身飘出水草丛,直直向水面升去,她知道,霜戈从不到江上去。
大江之上,热闹非凡,汝衣躲在波涛后面,睁大眼睛好奇地看着。
江边有一座高高的祭台,黑衣广袖的巫祝在恢弘的乐音中,跳起祈福的舞蹈。祭台下金碧辉煌的辇车慢慢掀开垂挂的流苏,走出一个身着鲜红绣袍的人。他年少而自信,眉宇之间意气风发,就连唇边那抹笑容,也显出特有的傲气。汝衣的心,突然剧烈跳动起来,这个人,似乎在哪里见过……
他缓步走上祭台,接过巫祝递来的神杖,骄傲地拿在手中,指着脚下的大江:“从今,我将带领蜀国的百姓开辟一个新的王朝,即便岷江再有水患,也不足为惧!”巫祝恭敬地跪下,祭台下的人也跟着跪下,一齐山呼:“陛下圣明!陛下圣明!”
一个眉目清秀的少年率先站起,拿出长笛,和着乐音轻吹,清越的笛音穿出乐声,飞进汝衣藏身的澄碧江中。汝衣痴痴地听着,眼睛一瞬不瞬地望向祭台中央,天真纯净的心里,便深深烙刻上他的影子。那时,阳光照在他的眉梢眼角,投射出一圈淡淡的金色光影,他深邃无底的眼睛,就多了一种说不出的温柔。熟悉的感觉又再涌起,汝衣知道,她肯定见过他,也许,那是很早以前的事,但,他们一定见过。
“乐泽恭贺陛下!”清秀少年恬然而笑,仿佛是一池春水,在微风下泛起轻柔的波光,宁静得叫人神往。他有些恼怒,走到乐泽身边,用一种无可奈何的语气说:“阿泽,你就不能叫我开明?”乐泽摇头微笑:“不能,陛下。今时不同往日,礼不可废!”开明轻轻一叹,低声问道:“你的意思,我们都长大了,不能像小时候那样?”乐泽点头,望着无垠的江水:“陛下,近年岷江水患频繁,你可有治理计策?”
开明傲然一笑:“岷江何须治理!我要带领蜀国的将士,开辟一片广漠的疆土,就算倾尽岷江之水,也淹没不了。”乐泽微微皱眉,正要再说,巫祝的话音却打断了他:“陛下,吉时已到,应立即起驾回宫。”
恢弘的乐音又再响起,汝衣望着那个鲜红骄傲的身影走进辇车,厚厚的流苏纱帐挡住她的视线,只见一个模糊的影子映在纱帐之上,摇晃着越去越远,最后,消失不见,只留下一片滚滚的烟尘。汝衣抑制不住滚出的泪水,一些遥远的影象倏忽闪现,又迅速退去,强烈的不舍不断涌起,这让她不顾一切飞出江面,向开明消逝的方向追去。
汝衣匿了行藏,悄悄跟在开明身边,偷偷观察他——
“先帝曾经伐秦,未果。如今蜀国国力强盛,伐秦之事刻不容缓!”大殿之上,开明语气坚决,丝毫不给群臣反对的机会。
右相弥蘅昂然出列,慷慨陈辞:“陛下初登帝位,当务之急是休养民生。蜀国地小民稀,长途跋涉伐秦,劳民伤财,于国不利。”
开明面色微愠,弥蘅是前朝老臣,先帝曾三番五次嘱咐,要多听取他的意见。而今,他虽身为陛下,也不敢贸然驳斥弥蘅。“陛下,右相大人所言极是,肯请陛下三思。”先前一言不发的臣子,都开始附和弥蘅。开明铁青着脸,沉声问:“有人赞同否?”
乐泽从容出列,微笑:“陛下,臣赞同。”弥蘅面红耳赤,怒斥道:“你一个小小乐官,懂得什么国家大事,荒唐!”
“臣也赞同。”上大夫文卿出列,他是开明一手提拔,自然要全力支持陛下的意思。
“既然上大夫也同意,伐秦之事就定了。三日后,出兵三万,寡人要亲率大军攻下秦都。”开明顺水推舟,他早已定下攻秦计划,谁都不可以阻止。蜀国要开疆辟土,攻秦只不过是第一步而已。
总有一天,天下之大,都会是蜀国的领地。
乐泽望着踌躇满志的开明起身,拂袖离开大殿,不禁轻叹。弥蘅须发皆竖,走到乐泽面前,大声怒骂:“好你个无知小儿,有你在陛下身边,早晚要亡蜀!”乐泽摇头,轻言:“右相大人,陛下的脾性你还不了解?这事,他早已定下,所谓商议,不过只是做样子,无论赞同与否,陛下都是要伐秦的。”
“这……”弥蘅的怒气泄了一半,乐泽说得一点没错。他看着开明长大,也曾任他的老师,对开明的了解,比自己的孩子还透彻。
“大人,既然阻止不了,何不随陛下的意思。”乐泽对着弥蘅一揖到底,“陛下亲征之后,国中大小事务,都托付给大人了。”
弥蘅肃然起敬,立即施还一礼:“陛下行军在外,有劳你多照顾。”陛下还年轻,出去受点挫折,也未必是坏事,弥蘅揣度着乐泽话中的意思,开始对他另眼相看。
开明在花园等着乐泽,一见到他来,便兴高采烈地说:“乐泽,就知道你会和我站在一起。我们一起出征,我要你分享胜利的喜悦。”
“是,陛下。”
“我命令你,没有外人不许叫我陛下,叫开明,我们永远都是朋友。”
“我知道了。”——
她看到,他在殿上高谈国事,明断果决,眉宇间尽是飞扬之气。
她看到,他在花园与乐泽倾谈心事,开朗洒脱,温馨澹然,一片赤子心肠。
于是,她感觉到,烙在她心底的那个影子,变得那么鲜活,她原本只想悄悄看他几眼便离去的想法,竟是那么脆弱不堪一击。她不想离开,哪怕她只能这样,躲在暗处默默注视着他。
晴朗的天空,突然飘起淅沥小雨,开明拿了几个陶碗,接了些雨水,用木棒轻轻敲打,发出清脆的声响。“阿泽,是这样吗?”开明敲了几下,似有些不确定,弃了木棒,“我是学不会的。”乐泽笑着拾起木棒,有节奏地敲击陶碗,奏出一曲欢快的乐音。汝衣沉浸在音乐中,她从未想到,陶碗也可以奏出如此美妙的曲调。
雨越来越大,哗啦啦的雨声淹没了乐音,汝衣蓦然惊醒,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应该是霜戈发现了她的踪迹,借此来提醒她,让她赶快回去。汝衣望向开明,他正陶醉在乐曲中,满面喜悦之情。
难道,就此离去,回到深深的江底,继续寂寞的修行?汝衣的心被一种无法言喻的恐惧紧紧抓住,这恐惧缓缓蔓延至全身,让她整个人都掉进无助的深渊。长久以来,她总有一些模糊的期盼,或许在以前,她说不清楚这是为什么,但此时,她清楚地知道,她修成人身,只是为了与他相见。若然再也不能相见,她此后漫长的一生,该是怎样的清冷?
不,她不要!汝衣下了决心,她可以放弃一切,来换取与他片刻的相聚。因为,从第一眼见到他,她就万劫不复了。无论是他的骄傲,还是他的果决,以及他深藏着的温柔,都全然占据了她的心,满满的,再也容不下别的人、别的事。
是的,她只要与他在一起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