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物》晓渠

14、14

　　第十四章

　　“晚安，方医生！”病人跟方杰礼貌道别，他从车祸中捡回一条命，忽然对生活的很多看法改变了，“能跟亲人朋友说晚安，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

　　方杰从病房走出来，靠着走廊的墙壁，想着刚才病人的话，开始后悔晚上在电话里对小吉的粗鲁。他是因为工作上的压力大，才会那么口无遮拦，会不会让小吉误会自己责怪他撞坏了车，浪费了钱？再说，至少应该庆幸，小吉没有受伤，还能更自己打电话，吵架……无缘无故地，周小吉微笑的一双眼飘荡在脑海之中，如同受了什么启发和激励，方杰突然在走廊里狂奔起来，跑到医院旁边的通宵花店，买了一束非洲菊，兴奋地跟朋友借了车，朝着家的方向前行，一路绿灯。

　　门开了，方杰蹑脚走进来，随即楞住。客厅的灯亮着，小吉缩在一个陌生男人的怀里，正睡得熟。屋子里一股酒气，醉的却只有周小吉一个人，因为那男人被他打扰，正抬头看着他，手下意识地推了推怀里的小吉。方杰的眼睛，固定在那紧贴的两具身体上，却狠掐了自己的手指，但愿这一切都是自己在医院角落里睡着，而做的一场梦而已。周小吉给罗宾推醒，朦胧一双眼，似乎认出了方杰，不甚肯定地小声说：
　　“方杰？你怎么……”一扭头看见罗宾，有些吃惊地，“你还没走啊？”
　　罗宾站起身，又不知道小吉跟方杰提没提过自己，不清楚要不要自我介绍一下，正难堪着，周小吉却歪歪扭扭站起来，往外推他：
　　“你走吧！呆着干什么？”
　　三个人堵在门口，罗宾跟方杰对视了一下，各自眼中却又有不同内容。罗宾走后，忍耐很久的方杰忽然揪住小吉，扯到厨房的水池边，按下他的头，打开冷水浇上去。
　　“呀！凉！”周小吉高声叫了出来，缩身躲着，却给方杰扣了个结实，冷水打湿头发，挣扎中，顺着脖子淌了满身。
　　“知道凉你就醒一醒！谁让你喝得这么醉？”
　　浑身湿透的周小吉冻得瑟瑟发抖，在方杰松手以后，堆成一团，缩在角落里，似乎真的清醒了一些，抬头看着方杰的眼神里开始有了尴尬和为难。方杰跟着他蹲下来，狠狠盯着他的眼：
　　“那么你现在是不是能跟我解释一下，为什么大半夜跟一个男人搂在一起睡觉？”
　　周小吉只一个劲儿地摇头，却一言不发。
　　“你不说话，我就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他是谁？他为什么会出现在我们家？不是跟你说过，不准往家领男人吗！你说话！给我说话！”
　　气愤之下，方杰又拎着周小吉的衣领，摔在客厅的沙发上，买回的花被踩自爱脚下，一次一次，碎了，烂了，丑陋得不可救药。他恨不得狠狠揍周小吉一顿，可高高扬起的手，却迟迟打不下来，那种被欺骗的感觉，呼啦地遮盖了他的心，混乱得无法思考，唯一的信念就是小吉在他加班的时候，领了男人回来，两个人还紧紧抱在一起！方杰知道在听小吉解释之前，自己只会把问题越想越糟，可他控制不住自己，悲愤，恼怒，失望，排山倒海地淹没了他！他爱他的小吉啊，那么那么地爱他，全心全意地对他，多少压力，多少苦头，都放在心里，不去打扰，不让他分心……越想越觉得委屈，医院里没有尽头的疲劳，激烈的竞争，每天面临着生与死，晋级和淘汰的考验……愤怒中，所有的帐，都算在周小吉的头上……可为什么事情会是这样？原来小吉不肯脱口说爱，不是因为他害羞，是因为他还在寻找，而自己，并不是他最后的选择！那么短暂的瞬间，方杰忽然被一种恐惧的情绪攻占了，小吉玩弄了他，玩弄了他的感情！他没认真过，周小吉并没有跟自己认真！

　　直挺挺地站着，看着沙发上的小吉蜷成一团，看不出是清醒还是昏迷，嫉妒的火一旦燃烧起来，就一发不可收拾，他凶狠地扑上去，几乎抓破了小吉的衣服，理智离开了他，眷恋离开他，爱情离开他，他发泄般地嘶咬着小吉的身体，镇压着小吉下意识的反抗，他甚至掐着小吉的脖子，强迫他开口，再用牙齿咬破小吉的唇舌……疯狂失控中，整个世界都塌了。

　　强烈的太阳光唤醒周小吉的意识，他从地上起身，整个身体都在抗议，脑袋里跳跳地疼着，挣扎着走到洗手间，竟差点儿疼出一身汗。镜子前的自己，周小吉惊呆了，昨夜慢慢地，影影绰绰地，回归到他的脑海之中，方杰回来，罗宾走了，方杰生气……自己求救，要他停下来，甚至反抗，打了方杰，却被制服……继续“惩罚”，是的，方杰用最矛盾的方式，“惩罚”了他。为了什么？为了……罗宾？他是不是误会……周小吉抬腿就要往外跑，又意识到自己糟糕的状况，连忙打开热水，洗个澡，来不及顾身上的伤口，一个接一个地打电话，方杰关了机，留言，周小吉于是反复留言……

　　赶到医院的时候，他直接去了休息室，里面没有人。认识的人一个也找不到，他只好又跑到楼下的前台，焦急地问：
　　“方杰医生在吗？”
　　“他好象没有来上班，刚才史密斯医生还在发脾气！”
　　“没上班？”那他能去哪里？周小吉心里顿时乱了，“你看见他，让他给我打个电话好吗？”
　　“可以，”护士小姐的脸上带着忧虑，“先生，你要不要挂一下急诊？”
　　“我？不用，我没事。”
　　“你确信吗？你的嘴在流血！”
　　周小吉用手抹了一把，真的在流血，好象舌头也在疼……可他管不了这么多，他要第一时间找到方杰，要跟他解释清楚。他转身从医院跑了出来，又去医院的宿舍看了看，也没有。一时间，他蒙了，他跟方杰在这个城市都没有亲人，除了两个人的家，他们是无处可去的。沿着大街，漫无目的地走，周小吉感到身后那里开始疼起来，又或许一直在疼，他刚刚意识到而已。

　　他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肯定很糟，走过的人，会回头看着他，失魂落魄，面带鲜血。他出来得匆忙，连钱包也忘了拿，身上的零前付了去医院的地铁钱，连回去的车费都没拿，他一步一步往家的方向走，多么希望推开门的刹那，看见方杰坐在那里等他……

　　方杰真的坐在沙发上等他，并且目不转睛地，从他一进门就盯着他的脸，目光冷淡，熄灭了周小吉心中希望的火焰。
　　“你回来了？怎么不开电话？”
　　“罗宾是你心里那个人？”方杰踢了一脚地上打开的箱子，那是周小吉装着罗宾旧记忆的箱，这几年也就开过一次。
　　“我们是邻居和同学。”
　　“你们做过爱？”
　　周小吉没想到方杰这么直接提出来，不知如何做答，心中越是焦急，越是难以启齿。而方杰少了昨晚的暴躁，此时冷静得带着寒意。
　　“我跟他，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好多年没见了，昨晚就是喝多了，没做什么。”
　　“是没做？还是没来得及做？”方杰手里拿出那个带着罗宾签名的垒球，“就是因为他，你一直不说爱我，对不对？他呆在你心里，谁也无法代替，所以你保存着他的东西，趁我不在家，就偷偷拿出来缅怀？”
　　周小吉摇头，“不是，没有，我没有。我跟他已经分手了，在遇见你之前就分……啊……”
　　方杰手里的垒球猛地扔了出来，正砸在周小吉的肚子上，疼得他顿时弯了腰，竟有一口气卡在胸口，吐也吐不出来。
　　“你还想骗我多久？”方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睛里再也没有信任，“周小吉，我很后悔，跟一个骗子过的这几年。”
　　周小吉无法相信这会是方杰说的话，他终于明白，气头上怎么解释也是火上加油而已，强忍住身体上的疼痛，做着退步：
　　“我们冷静下来再谈好吗？”
　　“有什么好谈的吗？象我这样的傻瓜也懂得愿赌服输的道理。”
　　“别这么着急下结论，方杰，给自己点时间，等你冷静下来，你听我跟你解释。现在，你要不要躺下来休息一会儿，睡一觉醒来，我们再谈。”

　　两人之间明明只有两步距离，空气却象冻结了一样，厚厚地遮挡，看不见彼此的真心。方杰固执地，拎起地上装了衣服的皮包：
　　“我暂时住到医院去，最近很忙，很多压力，我想我没有多余的力气处理感情的事情，也不想再去费神听你解释。分开一下，可能对我们都好。”
　　周小吉僵在原地，一时无法分辨这所谓的“分开一下”是什么意思。他眼看着方杰从他身边经过，没有一丝停留的犹豫，他那么果断地，离开了自己……魂魄好象给扯走，“当” 地一声大门合上，屋子再次封闭了，狭小的空间，封闭了周小吉所有的期待，他以为，方杰会给他解释的机会。

　　孤伶伶地站在客厅中央，很久，很久，直到天黑了，他也没有挪动，那只狠狠砸在他身上的垒球，此时也孤单地躺在地板的一端……周小吉感觉世界给凭空斩断，四面八方，无论哪个方向，下一步都是万丈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