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将》秋庚白

63、暗哨

　　微风将湖面挑起波澜，盈入耳畔的除了洇润水声还有长柳依依的沙沙作响。

　　明蔚将鼻尖贴在秋萧曼泛着淡淡皂角香的脖间，感受着这一刻难得的柔和及平易近人。

　　太久太久，没有熟悉的人靠近；
　　太久太久，没有熟悉的人来体谅他这份不胜孤寒的心涩。

　　而怀里的姑娘，是这世间唯一一个还与亲情相关的人。

　　明蔚脑海里不停划过那些血腥，残暴，凌虐的画面。他一度不敢睁眼，不敢应对，只能由着本心的畏惧藏在秋萧曼那令他感到安稳的怀抱里，不愿再挣扎。

　　“明蔚。”
　　秋萧曼的声音缓缓传来，没有催促和指责，仿佛在等他情绪归位。

　　纷乱的脚步声和小厮寻人的对话声掺进潺潺波声，明蔚才被迫拾起自己不愿捡起的伪装，再次重整旗鼓，让自己恢复了往日那副刀枪不入的坚韧不拔。

　　重新隐入黑暗的脸上极力克制悲戚，秋萧曼不想在这时提及明辉的事，只抬起粗糙的手将明蔚衣襟压皱的位置抚平。

　　简单的举动在明蔚看来却是极度温暖的，仿佛是爱。

　　“小心身边人。”没等她挪开手，明蔚已开口，语气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平静。

　　“你查到什么？”秋萧曼追问。

　　可假山周围来寻她们的人越发多起来，被迫让两人同时噤声。

　　“小将军怎么就不见了呢？！”
　　“方才见到离先生往樱桃苑走了！”
　　“是不是去湖那边了？”
　　“我们去那边看看；你们留下来继续找。湖畔，假山那边也瞧瞧。”

　　脚步声纷杂却在假山附近分至不同方向。

　　秋萧曼自知不能再留，只好透过假山石上的细缝朝外瞅了眼，只见五六个拿着火把的人在这附近徘徊。

　　她对明蔚做了个分开走的手势，刚想从另一侧绕走，那只与明蔚五指相扣的手就被他用力拉住。

　　秋萧曼回望，他却依旧隐在暗色中，依依不舍的口吻气音道：“你早晚会发现我对你很重要。”

　　瞧他又恢复了以往的心高气傲，秋萧曼柔和一笑，藏在心底那句腹诽了不知多少次的话终于脱口。
　　“不要脸！”

　　说完她迅速抽手，利落地走了。

　　站在阴暗中的明蔚勾起唇角，心满意足地绽放笑颜。
　　因为这三个字对他来讲饱含温存，仿佛打情骂俏的熟络和心意，将他从极寒的雪山之巅拽入宽广无际的温暖春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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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一大早，秋萧晴便寻了个借口，又跑回秋府来。
　　好在秋世博上朝未归，家里也没人再数落她这个位尊禄厚的王妃，由着她跟母亲、妹妹慢悠悠吃了顿难得团聚的早膳。

　　“离先生不和你们一起吃吗？”秋萧晴嘴里鼓囊囊的，那双滴溜溜透着机灵的眼却不停朝堂外张望。

　　仲琼芳利落吃完了碗盘中的餐食，将银箸整齐摆回止箸上，严肃道：“我看你父亲说你的也没错，自己不掂量着自己身份！这要传出去，你个堂堂王妃还不被妘亿休了！”

　　秋萧晴缓缓嚼了两口，负气道：“休了就休了呗！他顾着才纳的远房表妹，我刚好给她腾位子。”

　　“你这话在外面可不得乱说！”仲琼芳眉宇多了些罕见的愁意，“妘亿平日待你还是不错的，纳侧妃的事也不是他一人说了算！你这个结发之妻也该多理解才是！”

　　秋萧晴不愿听她这般为妘亿开脱，银勺搅了搅冒着白烟的热汤茶，郁郁寡欢往嘴里送了口。

　　坐一边的秋萧曼不了解她和妘亿的情况，不好规劝什么，就只沉默地吃着热乎的餐点，即便掩盖锋芒却还是被仲琼芳数落了。
　　“曼曼，你又不回荣邸，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做什么？”

　　秋萧曼一噎，嘴里的东西未及下咽，秋萧晴便截了话，“离先生不也没离府？”

　　“是这个原因？”仲琼芳挑眉。

　　秋萧曼忙摇头否认：“不是。”

　　仲琼芳稍加思索，又问：“昨日宴席未散，你说去找离先生，怎么去了那样久？”

　　秋萧曼头都不敢抬，瓜子脸埋地低低的。
　　“苑子大，我才去得久。”

　　“听你父亲说，你在武星时，从明蔚手里把离先生劫走了？”

　　就知道父亲那张嘴快得堪比刚磨得刀...
　　秋萧曼窘迫极了，想解释，又不知该怎么解释，以至于嘴里的东西不上不下，迟迟都不吭声。

　　“你这么喜欢人家，就主动些？！”仲琼芳歪着脑袋，语气更严厉了些。

　　秋萧晴是看着秋萧曼长大的，三岁以后就没哭过，整天跟父亲一样板着脸，说话都一板一眼的。

　　习惯了她正身明法的样子，此刻因个形神俊朗的男人被仲琼芳逼成了丢盔卸甲的狼狈，她不免笑起来，赶忙为妹妹开脱。
　　“哎呀，母亲可真是！这种事又不是战场御敌，一刀给个痛快！人家离先生讲究风雅之人，曼曼真把本性拿出来，不把人吓死了？！”

　　仲琼芳没好脸地瞥了她一眼，责备：“我也没让她把人捆了，怎么就吓死了？！”

　　“文火慢炖！”秋萧晴无奈摇头，却眼波一转想起件正经事。
　　她身子往前倾侧，忽然一副神秘兮兮的面孔说：“说个正事，听不听？”

　　听出她为自己开脱，秋萧曼立刻接过她递来的橄榄枝，狠狠点头：“什么正事？”

　　两个女儿坐自己左右两侧，根本没想再听仲琼芳的意见，她干脆闭上嘴，怄气地吃了口新鲜的瓜块。

　　秋萧晴得逞地勾勾唇，认真对秋萧曼说：“今早也不知怎得，宫里到处在传明蔚没死。”

　　秋萧曼目色一沉，怕掩不住心虚，赶忙避开秋萧晴的对视。

　　“还有人说他去了徐阳关。”秋萧晴没注意妹妹的行止异常，歪着脑袋想了想，“徐阳关可不及武星和宁平离雯桦近，也不知他跑那去干什么。”

　　“怪不得！”仲琼芳截话，“你父亲一早就被叫入王廷了，反倒没喊曼曼去。”

　　秋萧晴：“若他在徐阳关发兵攻雯，就超出曼曼的管辖了。那离荣邸五关隔了广拓、灵越两处呢，应是征西将军元矗的管辖了吧？”

　　话音才落，坐在仲琼芳另一侧的秋萧曼连早餐都没吃完，便一阵风似的疾步走了出去。

　　秋萧晴存疑的目光追着秋萧曼背影出了门：“她干嘛去？”

　　仲琼芳同样满目愕然，直到秋萧曼背影消失在庭院才道：“自打离先生出现，你妹妹就奇奇怪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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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到明蔚没死还去了徐阳关的消息，秋萧曼直觉这绝非是个空穴来风的偶然事件，反倒像有人在背后策划了什么。

　　径直往樱桃苑的方向走，还没走下湖边攀至高处的回廊，就看坡顶走下个白衣翩跹的人。

　　“秋将军这么急着去哪？”

　　秋萧曼倒了口气，就看他后面跟着走出两个小厮，正托举着些挂着水珠的葡萄梅子，还有桃酥，黄糕在他面前俯身行礼，继而又朝秋萧曼走来。

　　“离先生这会有事吗？”
　　秋萧曼一脸肃容，朝迎上来行礼的小厮颔首，同时往旁边让了半步。

　　“原来是寻我啊。”明蔚那张风光霁月的脸上始终挂着浅淡笑意，语气不疾不徐，多少显得得意。

　　刚经过身边的小厮因此交头议论，秋萧曼却也没避，只道：“出去走走？”

　　明蔚迫切跟了句：“好啊，鄙人正有此意。”

　　两人就这样达成一致。
　　只见一白一红，一高一矮，一文一武，一雅一俗并肩而行穿过半个将军府，府内议论声滔滔不绝。

　　秋萧曼就知道会闹这么大的动静，却也不顾，刚走出将军府的大铜门就趁着马官牵马的功夫，在明蔚耳边压着声音道：“今早父亲被召入宫，有消息称你去了徐阳关。”

　　明蔚果然对这个消息毫不知情，他颇为意外地挑起眉头，看向秋萧曼的眼里覆满复杂情绪。

　　这时，小厮刚好牵马过来，明蔚却忽然想到岚瀚坡被他放走的两匹汗血宝马，不免心情郁结，对秋萧曼道：“秋将军可否陪离某走一走？”

　　牵马的马官茫然地停在两人面前，看看秋萧曼又看看白衣蹁跹。毕竟他们家秋小将军除了公山贺和卫光之外从不跟外男在街上闲逛的。

　　可秋萧曼竟同意了这个要求，果断朝马官一翻掌，示意他把马牵走。

　　两人于是又并肩而行，走进喧哗闹市，消失在人海茫茫中。

　　“你果真不知道？”秋萧曼离明蔚距离很近，只为了压着嗓子说出的话能被他听到。

　　明蔚却也乐意她始终贴在右手臂的位置，垂下的广袖宽松，从后乍一看还以为秋萧曼正靠着他臂膀。
　　“这几日被你父亲看得紧，我门都没出，怎么知晓...”

　　听出明蔚话里话外的无奈，秋萧曼冷漠的脸上也稍稍动容，露出一份稀有的笑意。
　　“后悔住到将军府了吧？”

　　明蔚轻笑一声，却道：“后悔没把你也捞进樱桃苑。”

　　就知道他不会后悔也不会让步，秋萧曼神色恢复冷寂，又问：“你打算去哪？”

　　“武器铺。”明蔚答得坦荡，“我手下暮军的聚点。”

　　这番一点也不藏着掖着的坦诚着实让秋萧曼见识到了他敞开心扉的疯狂，竟然这样的秘密都不避讳着自己。

　　“你是不是说太多了？”秋萧曼犹豫，“若是不知道，严刑逼供我也说不出；可若是知道了，谁也不能保证这个秘密不被说出去...”

　　“严刑逼供？”明蔚忽然扭过头，一脸狂悖，“你觉着我能让谁对你严刑逼供？”

　　秋萧曼的确受不了他这副妄自尊大，反驳：“我说如果...而且父亲那我也不知能瞒多久。”

　　明蔚领会地点点头：“令尊大人若知道你与我沆瀣一气，也不知会如何？”

　　“你又要干什么？！”秋萧曼机警，即便他博取了自己八分信任，也不能由着他这般胡作非为。

　　瞧她急得缓了步子，明蔚隐在宽袖下的右臂从后推了她一把，迫使她继续往前，却挤出一张不嫌事大的笑脸。
　　“我也说如果。”

　　...

　　拿他没法子，秋萧曼干脆也不招惹，挪眼去防备街巷两侧碰到熟人。

　　没多久，两人就到了雯桦一家最大的武器铺子，因后院烈火锻造的缘故，这片瓦房周围的温度比别处要高。

　　“我在这等你，快去吧。”秋萧曼进门寻了处武器架前的空地，心不在焉把玩武器。

　　明蔚却也不犹疑，似是对秋萧曼放心，只取了块刻着奇异符号的金牌，便跟着武器铺掌柜去了锻造间。

　　没多时，他再回到大堂就看秋萧曼正对着门外敷衍地挤出笑意。走上近前，才发现武器铺外不知何时围站了数名珠光宝气，锦衣华服的少女。
　　少女身后围站着各自的家仆，撑伞的撑伞，递水的递水，将原本局促的宽街又新添了一份身份悬殊的望而却步以及对膏腴子弟的遥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