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秋狂言

1、雪白

　　雪白
　　窗外正在下雪，雪落在雪上，白了整个世界。连眼前的未名湖上也结起了很厚的冰块。两个青衣小太监正在湖上面用工具敲碎冰块然后放在冰库冷藏，为来年夏天皇帝妃嫔品尝冰镇酸梅汤而忙碌着。
　　十年前的这个时节，我和小白也在忙着相同的事情。作为御膳房最低等的小太监这是我们的工作之一。这样的天气，冷风可以把人的骨头都冻裂，可是小白还是坚持要自己来敲下冰块，态度强硬的不许我插手。傻瓜，自从我家被抄的那天起，他就不再是我的书童了，可是时至今日他还莫名其妙地坚持着我是他的主子。看着他吃力的动作，我叹了口气一把抢下了他手里的活，干了起来。我已经不壮实了，这个小白痴竟比我更加的单薄。到最后，我们两一起吃力得敲着湖上的坚冰，虽然，单薄的衣衫并不足以挡住寒冷，可是心头却不可思议地萦绕着挥之不去的暖意。
　　后来我们的日子好过了些，不知道为什么，小白竟被诞下皇长子，宠冠后宫的珍妃看上，成了她的贴身小太监。而我也随着他离开了御膳房。
　　说实话，我一开始相中的书童并不是他。作为镇守一方的锦阳太守之独子，我一直嫌自己的书童太过唠叨，一天竟然突发奇想地想自己捡个书童回来。开始相中的那个小叫花的长相已经因为年纪太小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竟然被那人拒绝。后来，我一气之下捡了猫一般大小的小白。父亲本来很是不高兴，可是当他看到小白比我以前的书童更尽职尽则地守着我读书的时候也没再说什么。半年之后，全族年轻女眷收入官妓，年老流放，十岁以上男丁，斩首示众，十岁以下充入内廷为侍。罪名谋反。
　　夜里，小白总是爱挤在我的怀里，用手描着我的眉，说：“眉若山峰聚，眼若水波凝”。他跟着我读书那半年唯一会的也就那么两句，他却总爱用到我的身上。他也爱注视着我眼睛下面那很是显眼的痣，他说，“那是命犯桃花的标志”，每每这时我会一把搂过他，“是啊！是啊！犯了你这朵桃花！”他身体是那么的暖和，虽然他身上的排骨有些硌人。
　　“小白”，把他搂在怀里的时候我曾经问过他：“你变成现在这样，不恨我吗？”
　　他马上瞪大眼睛拼命摇头，“世间也只有小雪你对我最好了，有些事情我只能说，那是命。”
　　我笑他，“你知道我对你最好，如果有人欺负了我你会怎么办？”
　　他的表情无比的认真，“我会保护你的，让欺负你的人付出最惨烈的代价。”
　　我笑得更厉害了，他从未有过几天好日子，身子是那么的瘦小，他竟然说要保护我。
　　可是让我想不到的是他竟兑现了自己的诺言。
　　我出宫办差，回来的时候见到的是他早已经凉透的尸体。小白，我握着他的手喊着他的名字，可是他永远也听不见了。太监不比后妃，从宫里运出去的时候，有一床草席裹身，埋到乱坟岗，已经很不错了。
　　后来，我连他的尸首也找不到了。我拿出平日积蓄的钱央求托运尸首的看门侍卫好好安葬好好安葬他。钱那个侍卫收下了，可是并没有按我的请求去做。
　　大家都说小白是因为偷了珍妃的贴身玉佩，被人从身上搜了出来而被活活打死的。宫里就连皇后也不敢轻易得罪珍妃。
　　四年前，还是这个时节。那时我已经是宫里身边的红人，皇帝身边的内廷总管。但凡，人能爬到这个位子总会要付出些代价。我从来也不怕那群忠臣贤士骂我以色媚主，祸国殃民，天知道，只有这张脸是我唯一的本钱。
　　珍妃的尸体是在未名湖发现的，太医查出珍妃已经有了身孕。
　　看着她的尸体，我的在想着，她的眼睛瞪得好大，是死不瞑目吗？当年，她知道小白没有按她的吩咐把玉佩放到我衣物中，而是留在自己的身上的时候，她的眼睛是不是睁得也这般大呢？
　　其实，她大不应该如此愤恨，她还有一个全尸，可我的小雪却什么也没有给我留下。
　　得此消息，皇帝震怒，可是后来却不了了之。纸包不住火，珍妃因为不甘寂寞，与人私通，畏罪自杀的消息不胫而走。另人感到惊讶的是，与珍妃私通的竟然只是一个小小的看门侍卫。
　　当晚，当我去我去皇后寝宫回话的时候，我与已经怀上嫡子的皇后相视一笑。
　　昨天，又开始下雪了。
　　这是这个冬天下得最大的一场雪。我躺在一个人的怀里。这个人是皇宫最高统治者，决定着所有人命运。
　　他细碎地吻着我为了保护他，而被猛虎抓伤的背。那个伤痕从脖子下面一直到臀部，几乎要了我的性命。我一直知道皇帝很喜欢我但我不敢相信帝王之爱。因为我不知道，帝王的爱到底比地上的积水深多少。不过，昨天，我听到了一个令我非常满意的答案。他搬下旨意在他百年之后，要我陪葬皇陵。
　　我跪下央求，说陪葬皇陵是皇后才有的资格。
　　他却拉起了我的手，问我，“你知道朕是怎么注意到雪儿的吗？”
　　我摇摇头，其实我很想说，是因为我对着镜子练习了千万遍倾城之笑。
　　他很认真的注视着我眼睛下面的那颗痣，突然抓住了我的手，那神情让我想到了小白。
　　“十几年前，朕微服出巡，恭王和锦阳太守谋反，追杀朕于锦阳城内。身边的侍卫为了保护朕全部殉职了。当朕一个人无助地坐在街上的时候，不知道哪家的孩子来到朕的跟前把朕当成了乞丐，还口口声声说朕高高大大是当书童的料。朕爆怒，打掉了他伸过来的手。他虽然很生气，可是还是把全身的钱掏给了朕。朕再次把他给朕的钱扔在了地上，他一张银票一个铜板的把所有的钱拾起给朕。我永远记得他那闪亮的双眸，和他眼睛下边那颗有如神来之笔的泪痣。回宫之后朕曾经要皇后找过”
　　那个小孩，可是直到后来朕才发现他其实一直在朕的身边。朕已经错过了他一次，但绝对不会错过他第二次。”
　　我轻轻松开了他的手，告诉他，他无与伦比的恩宠，意味着我的死期，有人是不会放过我的
　　她敢？！耳边响起皇上爆怒的声音。
　　雪从昨夜下到了今天，怎么也停不下来。在我还在看着外面的时候，小太监跑来告诉我，皇后宣我过去。
　　一切全在意料之中，皇后邀我去是为了立嗣问题，如今在皇上面前最说得上话的就只有我了。喝完了一杯御赐举岩茶，我踏着雪往回走，生命随着脚步从我的体内缓缓留走，走到一半的时候，我突然忍不住笑了。
　　驯养的多年的老虎怎么会轻易袭击人，只是修理它几次，让它对只有皇上身上才有的龙蜒产生攻击性而已。
　　宠冠后宫的珍妃又怎么会对一个御鄯房小太监暗起杀机，只是因为皇后的一句，皇上似乎偏爱眼睛下面的泪痣而已。
　　小白曾经说过，让欺负我的人付出最惨烈的代价。其实，这句话也是我一直想对他说的，即使是付出我的生命。
　　过不了多久，有人就会发现我的尸体，然后从皇后御赐的贡茶里面发现残余的毒药，皇后无从申辩。
　　眼前，那雪依旧在下，雪落在雪上白了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