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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亡国之君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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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雪了。
楚清淮进殿前,微仰起头看了眼,纷纷扬扬簌簌雪落,又是一年冬至。
一旁的小太监着急得嘴哆嗦,又不敢得罪楚公公,只能低着头小声禀告:“公公,陛下头疾又犯了。”
陛下每次头疼下人就免不了见血,唯有楚公公过来,陛下的情绪能够舒缓些。
宫中只有一位皇后,没有其余的妃子,但陛下跟皇后不算亲近,膝下也没有皇子皇女,宫里的氛围随着陛下头疾复发,也如冬天的冰凌子般冻结了起来。
楚清淮低“嗯”了声,收回目光进了殿去。
小太监守在殿外,心想楚公公这样玉似的人,出身又是世家公子,和陛下也有幼时的情分,谁知道陛下能这样狠心,说把楚家诛杀就诛杀了,只留个楚公子入宫成了罪奴。
如今算起来,从世家公子到罪奴太监也快五年了。小太监内心唏嘘片刻,又赶紧提起了心来,他这样的卑贱小奴,有什么资格唏嘘楚公公,还是仔细着自己的命吧。
大冬天的,殿内也没什么炭火,陛下每次犯头疾都浑身冒汗,痛得汗意润湿里衣。
楚清淮还没走近龙榻,就听到了陛下压抑的低吟,她实在是痛得狠了才会这样喘。楚清淮听到了,心里揪起一刀疼,但没有加快脚步,反而更慢了些。
他是怨陛下的,陛下过得不好过得痛苦,他心里也能得到几分慰藉。可等到皇帝真的痛叫出声后,楚清淮什么也顾不了的疾奔过去,抱住了龙榻上的陛下。
“陛下,奴才来了。”楚清淮把皇帝赵无寐搂到怀里,一下又一下地轻拍赵无寐的脊背,她又瘦了,看来这毒确实弄坏了她的身子,活不了多久了。
楚清淮阖上眼,摄政王给陛下下毒他是知道的,他没阻拦,陛下杀了摄政王的谋划他也知道,他依然旁观。
旁观着摄政王身死,陛下夺权,却被毒坏了身子性情越发暴虐。
每次陛下毒发之时,楚清淮会想到自己被斩杀的父亲母亲,兄弟姊妹,到最后还是会想到陛下。
他轻搂着赵无寐,给她擦汗,看着她慢慢睁开了眼,随后毫无反抗地受了她的一巴掌。
“贱奴,”赵无寐又打了他一巴掌,“滚哪去了现在才来。”
楚清淮被打得倒在一旁,玉似的君子,脸却微微红肿。赵无寐的力气不小,没被毒坏身子前,她也是能拿重弓骑烈马的皇帝。
现在大不如以前了,但打个太监不算费力。
楚清淮没有生气,他所有的情绪都随着楚家被斩消磨了。
他在龙榻上跪好,说皇后那边生了病,他去瞧了瞧。
赵无寐根本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她的头疼得厉害,本以为杀了裴鸷她就能做实权皇帝,谁知那狗贼竟一直给她下毒,他是被她弄死了,可她也活不了多久了。
她不甘啊,满怀恨意。赵无寐勉力支起身子,厉声问他:“南疆有消息了吗?”
太医的药没用,道士练的仙丹只让她更加暴虐,赵无寐派了一万兵马下南疆,捉那什么药人,若那南疆小族不从,族灭也好血流成河也罢,也要把她的药带回来。
楚清淮说暂时没有,赵无寐恨道:“都是一群废物,捉不到药人要他们陪葬!”
愤怒使得赵无寐更加绞痛,痛彻骨髓她连支起身子都做不到了,赵无寐倒在龙榻上,大笑道:“朕要这天下都给朕陪葬,还有你楚清淮,朕要亲手杀了你,一刀一刀剐了你,绝不会给你痛快。”
楚清淮道:“好,陛下亲手剐了奴才,奴才去了地府继续伺候陛下。”
他取出帕子,擦赵无寐额上的汗,赵无寐一双凤目傲气凌人,现在却隐隐湿意,即使她强忍着,不肯露出半分怯,也无法阻止剧痛带来的生理反应。
楚清淮擦了汗,把赵无寐重新搂进怀里,他摸索着她背上裹胸的布打的结:“解了,会好受些。”
殿内没有其他人,赵无寐没有制止。布解开的那一刹,赵无寐缓了口气。
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被她用计害死的皇兄了。
皇兄发现了她的秘密,他说他会保密,用性命起誓。皇兄一向很疼她,可赵无寐不敢信,他们并非同母,又有皇位之争,她怎敢信他?
皇兄死的那天,赵无寐哭得肝肠寸断,一大半都是做给父皇看的,一小半为她自己,只有那么几缕惆怅留给了皇兄。
可奇怪的是,当下的时候没什么感触,随着时间流逝,偶尔看到那些皇兄送她的玩意儿,反倒时不时要想起来。
她让人都烧了,后来很久都没想起皇兄,今日却倏地念起。她似乎回到过去般,皇兄也是这么抱着她,哄着她,摇拨浪鼓给她听。
父皇驾崩得突然,裴鸷上位成了摄政王,作为嫡子的她就这样成了傀儡皇帝。
好不容易搬倒裴鸷,谁知她自己也倒下了,为了压制朝堂上的不臣之心,她这半年来杀了太多太多的人,有臣子有兄弟,有太监有宫婢,杀得朝野上下血流满地,战战兢兢。
她紧攥着手中的权势,仿佛这是她最后的尊严。
五年前,裴鸷上位为摄政王,要斩杀楚家,赵无寐为了保住自己,不但没求情,反而顺从地推了一把,让自己的名声更加不堪。
裴鸷为了讥讽她,把楚清淮一刀割了送入宫,说是给她母族留个后。
赵无寐依然装得感恩戴德,仿佛就是个吓破胆的无能废物。
赵无寐回过神来,望向窗外,原来是下雪了啊,难怪觉得有阵冷意。
“表哥。”她很久没这样叫楚清淮了,若是按照母后那边的关系算,他们是一族的兄妹,她该这样喊他一声的。
现在的洛河楚氏,只剩他们两个了。不,只剩他一个。
楚清淮听到这声“表哥”有些怔愣,上一次陛下这样唤他还是陛下三岁时候,连路都走得不太稳。
他被召进宫做二皇子赵无寐伴读,许是皇后娘娘私下对二皇子说了些什么,那天她初见他就是这样喊了一声“表哥”。
大皇子也在,那时候大皇子可不高兴了,明明他才是二皇子唯一的哥哥,哪里来的伴读也配让无寐叫表哥。
后来二皇子就再也没那样唤过他。
“陛下,”楚清淮也望向了窗外,纷纷扬扬的雪,天地很快就白了,“奴才担不起。”
赵无寐躺在楚清淮怀里,轻轻笑了下,她的疼痛仍然没有缓解,她压下暴虐与杀戮的渴望,道:“你知道就好。你就是朕的奴才,活着伺候朕,死了剐成一堆肉泥,下了黄泉照样是朕的奴。”
疼痛的汗又冒了出来,赵无寐咬紧牙抿紧唇,不肯泄出一丝弱来。
楚清淮把赵无寐放了下来,他看着浑身湿意的赵无寐,看着她备受折磨下湿润的额角,几缕碎发黏在了脸颊,他又给她擦了擦汗,赵无寐抓住了他的手,厉声道:“没用的东西,滚吧。”
楚清淮收回了帕子:“奴才去端药来。”
他走得很慢,听到了陛下渐渐压抑不住的低喘,很痛吧,楚清淮推开殿门,痛就好,他望着越下越大的雪,婉拒了小太监的伞,楚清淮踏入雪中。
他去给她端药来。
太医们新调整了药方,但毒入肺腑,再怎样挣扎也不过苟延残喘。楚清淮不担心苟延残喘后的陪葬,自楚家被斩那日,身下一刀那日,他就该死去了。
陛下若到时真有兴致亲手剐了他,也好。
他欠她的疼,也就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