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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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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太子的等候,后面一路,叶洛都心神不宁的。
她几次看向女侍,想问能不能不见,可话到了嘴边,又不敢说出去了。
就这样,轿辇平稳抵达国师府外。
作为一国都城,大都分内外两城,两城土地面积相近,然居住人数却是差了数倍,内城寸土寸金,多是王侯贵爵宅邸所在,少有的几条商业街,也被王公垄断了。
剩下的便是一些祭祀场所,像叶洛今日去的那石筑祭台,当属大都的标志建筑。
紫澜国以国君为首,举国上下皆信奉天神,而能代传天听的国师,在某些方面的威望甚至高于皇权,便是在大都,也是人人敬仰的存在。
至于国师居住的国师府,当然也不能寒酸了去,偌大一个内城,除却皇城外,当属国师府占地面积最大、装点最奢华。
就连府前的两只假狮,都是用翡翠玉石雕刻而成的,相传这对玉狮雕刻了足足十年,上百工匠同时工作,方才将玉狮雕刻得栩栩如生,这等珍宝,哪怕在皇庭也是该被珍藏的,然到了国师府,摆在外头风吹雨淋,也不过尔尔。
赶在下车前最后时刻,叶落终于忍不住问:“可以不见吗……”
女侍神色一凝,微微颔首后,很快就撩开一角帷幔:“听到了吗?大人已经乏了,今日不见客。”
说话间,轿辇从府前经过,透过那一角的空档,叶洛看到了一身明黄的太子。
太子从清早等到现在,两肩上已经有了落霜,没有国师亲口应允,下人们也不敢放他进去,只能搬来一把椅子,再点上一盏暖炉。
太子接受落暖炉,可那椅子是怎么也不肯坐落。
女侍的话虽是说给外面的护卫,可也让太子听了去。
不等护卫代为传达,太子已先有了反应。
他面上带了些许愠怒,然从他身边经过时,叶洛还是清晰听到——
“孤知道了,还请老师好生歇息,孤明日再来打扰。”
话落,太子拱手躬身,侧过半边身子,目送国师的轿辇离去。
他自出生便被立为太子,十岁起跟着皇帝上朝旁听政务,如今不过十六,周身已经有了上位者的气势,也只有在国师面前,才罕见地露出几分少年人的稚气。
正巧女侍解释一句:“太子殿下自幼跟着大人学习,对您极是敬重。”
东宫数位太子师,他们在太子心里的地位,就是加起来也比不过国师一人去。
女侍的解释并没能让叶洛心里轻松多少,她反觉得,越是熟悉,岂不越容易发现她的变化。
“那明天……”叶洛轻吟一声。
女侍说:“大人性情向来多变,无论谁来见,您只管依着自己的心思便是。”
轿辇进了国师府,护送的铁甲卫留在府外,府上女官来迎,见国师没出来,又默默退下。
左右除了轿夫,并看不见旁人。
但除了叶洛,众人都知道,这府上多少地方都藏着暗卫,既是随时听大人吩咐,也护卫着国师府的安全。
大概是回了国师府的缘故,叶洛也敢多问上一句了:“多变是指?”
女侍举了个例子:“属下冒犯。”
“您对太子一向耐心,只上回不知殿下哪里冒犯了您,您连着半月没许殿下进府,偶尔在府外接见殿下一次,常常笑了两句,又换了冷眼。”
就算这样,也没改变太子得空就来的习惯。
更有甚者,像那去岁的状元郎,有时陪国师说话,前一刻还被国师依偎着,下一瞬就被甩了巴掌,一脚踢出国师府。
过上一两天,状元郎也是又上门了。
只要是国师,无论是冷言拒绝,还是客客气气地请一杯茶,又或者是旁的什么赏罚,对有些人来说,皆是恩赐。
叶洛听得震惊,表情一度失去控制。
女侍最后又重复:“大人随心便是。”
不管这些话给叶洛带来多大冲击,有了女侍的话,她也少了一点忐忑。
轿辇停下,叶洛在女侍的服侍下下了轿子,因由旁人看着,她重新端正了仪态。
多亏女侍教导有方,叶洛如今行走,已隐约有了国师的形,步伐轻漫,细颈微扬,双手交握在腹前,赤足踩在地上,也未见半分失态。
在不熟悉国师的人眼里,是看不出丁点儿异样的。
女侍跟在后面,眼中露出一抹满意之色。
直到回了房间,叶洛才恢复了本性。
她性子是有些软弱的,尤其是在这种陌生地方,更是下意识依赖他人。
女侍帮她渡过祭典,又一度给她解释。
在叶洛心里,女侍便是可以信任依赖的。
“接下来……”叶洛说,“我还不知你名讳。”
“属下宫漪。”
“宫姐姐……”
“属下不敢!”噗通一声,宫漪跪倒在地。
无论叶洛怎么说,宫漪都不肯应下这个称呼,还说:“属下卑贱,当不得大人敬称。”
“属下之名还是大人所赐,隔墙有耳,大人当早日习惯才是。”
叶洛只好作罢。
她回到窗边的小塌上,擦净足底,将受了凉的双脚靠近暖炉烤火。
许久沉默后,她将在心里藏了两日的疑惑问出来:“宫漪……你为什么愿意帮我呢?国师……那日你一眼就发现我不是了吧?”
宫漪垂首:“您早掐算出变数,曾吩咐属下,若您有变,属下当协助大人,助您周旋于众人,不敢违背。”
宫漪幼时家乡受灾,同家人流亡至大都,不料染了瘟疫,若非碰上国师府的接班人出行,又被带回去治疗,恐她也死在了灾瘟中。
之后她一直是按照国师贴身女侍的标准培养,终在新任国师登位后,成了国师的女侍。
她对国师的忠诚,容不得半点脏污。
国师失踪,她当然忧心。
可既然有国师的吩咐,她只能压下所有情绪,继续服侍对方,即便这个人已不是她敬畏的那位。
叶洛又是沉默良久:“国师是个怎样的人呀?”
“您最是心善……”
之后半日,叶洛都在听宫漪讲述国师,宫漪总是在说“您如何如何”,听得多了,叶洛恍惚有种错觉——
她就是国师。
天色渐暗,屋外不知何时起了飘雪。
雪花不大,零零星星的,才落地就消失不见了,只留下极微弱的一点水痕,又被新的雪花覆盖。
“……天晚了,大人早些歇息吧。”宫漪说。
叶洛这时才发现,她太久没有动作,大半个身子都僵硬了,缓了好久才恢复知觉。
宫漪正准备去给她打水,却听屋外传来通报声:“属下暗一,前来复命。”
叶洛一惊。
宫漪说:“您数日前派暗一去调查事情,他应是有结果了。”
叶洛想跟白日拒绝太子似的,把暗一也打发了。
宫漪提前猜到她的想法,为难说:“暗卫办差,回来后当第一时间向您禀报,若坏了规矩,该去领罚了。”
“……进来吧。”
叶洛声音落下,房门被打开。
一阵凉风涌进屋子,叶洛还没感受到寒意,房门又被快速合上了。
她不过眨了个眼,塌边已经跪了人。
一身黑衣的男人半跪在地上,带着一身风寒和血气:“属下幸不辱命。”
叶洛没听清他在说什么,视线全落在他的右肩,那里湿漉漉的,衣料被彻底浸透。
伴着暗一的汇报,他右肩的衣裳再也承受不了更多液体,泛黑的血滴在雪白的羊毛毯上,晕染开一大片。
暗一浑然不觉,语调平稳,继续说着。
叶洛瞎了十几年,还是头一次见到这般血腥的场面,想她被针扎了手指头都嫌疼,这人流了这么多血,怎还能面不改色。
好不容易等他说完,叶洛指了指他的肩膀:“……你受伤了。”
谁知就这么简单几个字,让暗一瞬间红了眼睛。
他把另一只腿也放下,膝行上前两步。
“能为大人效命,是属下的荣幸。”
“劳烦大人关心,属下就知道,您还是在意属下的……”暗一哽咽,“莫说只是小小伤口,只要能让您满意,属下都无妨,您知道的,属下该死,属下心悦您……”
“属下愿为大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说着,他双手捧住了叶洛的脚,近乎虔诚地靠过去,用冰凉的嘴唇,亲在她的脚尖上。
“……”一时间,叶洛都分不清该赞叹暗一的感性,还是该为他的逾矩而愤怒。
被亲吻过的脚尖像是着了火一样,被那双饱含情愫的眼睛盯着,叶洛心里乱糟糟的。
她不知如何回应暗一的衷肠,而当着他的面,她也不好问宫漪该怎么做,只能保持缄默,连着面上也没什么表情。
略略看着,是有些不悦了。
片刻沉寂后,暗一有些慌了。
他看着被他捧在掌心里的玉足,指尖一颤,忙不迭松开,又慌张退回去。
“属下、属下……”
——大人定是生气了。
暗一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只心头一片冰凉。
宫漪轻呵:“还不退下。”
暗一心有不甘,却又不敢再惹国师生怒,只得磕个头:“属下万死,这就去领罚。”
不等叶洛说话,他就跟来时一样,一阵风后,整个人都消失在房间里。
只留下地上那滩刺目的血迹,红里透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