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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权杖 03 ...

  •   从桥上的一眼万年,到分别时送的红叶,这样的邂逅的确很浪漫,但时雨还是觉得许仲骞是她生命中一闪而过的人。就像流星一样灿烂,但很快就会离开她的世界。因此,即便再有好感,她也没有选择留下可供联系的信息,毕竟她连名字都是假的。
      一周后,时雨在卡萨布兰卡的街头再次遇见许仲骞。
      她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看到花坛中的不死鸟,心生好奇,停下脚步打量——她从未见过这么奇怪的植物。
      “这是不死鸟。”
      “为什么叫不死鸟?”时雨回头。当她看清来人的长相,手一松,拎包掉在了地上。
      许仲骞替她捡起拎包,又从花坛里掰下一片不死鸟的叶子,一起放在了她的手上。他说:“因为生命力顽强。看似不起眼的一小片,你把它带回去,随意丢在花盆里它也能长出新叶子,落地生根,生生不息。”
      时雨看着手里的叶子,嗓子干涩,迟迟没接话。她以为他是流星,可他更像是流星坠落变成的陨石,离她更近了。
      “Freya小姐,好巧。又见面了。”
      “好巧。”时雨艰难地蹦出这两个字。
      时雨决定听从命运的安排,命运让他们重逢,她又如何有勇气再一次推开喜欢的人。就像所有迅速陷入爱情的男女一样,他们相恋了。那几日他们如胶似漆,一起走遍了卡萨布兰卡的每一个角落。他们在一株巨大的曼陀罗花树下相约,永远只爱彼此。
      但是时雨和许仲骞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她看似对爱情有着炙热的追求,却比绝大多数女性理智得多。
      “Martin,如果有一天你不喜欢我了,或者是喜欢上别人了,一定要告诉我。我一定会头也不回地走掉。”
      “路上的爱情,谁知道会不会是一场焰火。我们还是珍惜当下吧,等到要分开的时候,如果我们还是舍不下彼此,那就再约下一次相见。”
      许仲骞以为,她只是没有安全感才会说出这几句话。可是几天后,她真的消失在他的生命中。他没有喜欢上别人,她却真的头也不回地走掉了,除了Freya这个名字,她没留下任何信息。
      许仲骞回比利时找过她,但是她提到的那家叫“鸢尾的夏天”的花店也关着门。隔壁的店主说,花店主人的亲人去世,她回中国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消息就此中断。
      之后的两年,许仲骞没有找到关于时雨的任何信息。就在他快要放弃的时候,他又遇见了她。在宁城植物园竣工的宴会上,她和宇林集团的高级景观设计师付熔岩侃侃而谈,语笑嫣然。他从露台往下看,灯光打在她精致的侧脸上,她成熟了不少,比两年前更迷人了。
      他难以形容自己当时的心情,他就那样盯着她看,毫不掩饰对她的渴望。她察觉到有人在看她,一抬头,对上他的眼睛。那一刻他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她的名字,可是他发现,她的眼神很陌生。别说是重逢的惊喜了,连熟悉感都没有。
      付熔岩问时雨认不认识许仲骞。时雨摇头,神色茫然,不像是假装。
      “地理科学资源研究所的许仲骞许博士,业界名人。”付熔岩为她介绍许仲谦。
      时雨这才开口,笑脸盈盈地问许仲骞:“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许博士看着很面善呢。”
      “你认识我?”
      “付总刚跟我介绍过。你好,我是时雨,恒洲古建筑研究院的研究员。”
      直到那一刻,许仲骞才知道她的真实姓名。她叫时雨,好雨知时节,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有了第一次的感情铺垫,即便是忘记了过往,时雨还是很快爱上了许仲骞。他们再次成为恋人。
      那时候许仲骞在宁城出差,时雨也在宁城做一个古建筑修复的项目,两人处了足有一个月的时间。其间,许仲骞试图找寻过原因——为什么时雨当年会不告而别,继而又忘了跟他有关的一切。然而一无所获,他只能说服自己,不要再去探究过去了,过好当下就行。他岂会料到,一个多月后她又离开了。
      他去恒洲古建院找过时雨,她同事说她身体不舒服,被送去医院了。他赶到恒洲中心医院,她正昏迷着,还在打吊针,守在她身边的是她的父亲时永忱。
      这种场合似乎不太适合提感情的事,因此许仲骞介绍自己是时雨的朋友,过来看看她。他询问时雨的病情,时永忱只字未提,只说她状态很不好,需要静养。
      许仲骞等了两天,时雨终于醒了。但是他担心的事也发生了,时雨又把他给忘了。
      旁人不了解时雨的情况,时永忱是唯一的知情者,可他不愿意透露更多。许仲骞追问了好几次,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样:时雨身体状态很不好,如果是为她好,就不要打扰她,否则她的病情只会更严重。
      为了时雨的健康着想,许仲骞只好作罢。
      地研所事务繁多,许仲骞很快接到了新的工作安排。他被派遣到了云南,负责一个梯田生态发展项目。之后他给时永忱打过几次电话,得知时雨被送到太湖边的疗养院休养了。
      时雨在无锡住了不到十天就腻了,她不觉得自己有病,她身体一向很好,又有健身的习惯,比院里很多男同事都矫健。她不顾时永忱的反对,自动请缨跟谭教授去了西北,协助谭教授做当地新挖掘的古墓葬群测绘工作。
      她在西北一待,就是小半年。在那期间,她去西藏看了南迦巴瓦雪山,去可可西里看了藏羚羊迁徙。
      这一切,许仲骞都清楚。他去西北看过时雨。他不敢贸然打扰,只远远地看了她几次,知道她第一次尝试画墓室的结构图,每天熬夜到很晚;知道她喜欢去附近村口的水果摊买西瓜……他偷偷给摆摊的夫妻塞了钱,让他们摘了新鲜的西瓜就给时雨他们送去,但不能提是他给的钱。时雨误以为是摊主夫妻送的,久而久之便和他们成了好朋友。
      时雨从西北回来后,许仲骞一直在找合适的机会,准备不露痕迹地再认识她一次。他打听到时雨会跟时永忱一起参加科学院主持的一次聚会,心里有了主意。
      在那次聚会上,他们打了照面,交换了名片。那也是时雨记忆中,她和许仲骞的“第一次”见面。
      和之前两次不一样,许仲骞不敢再靠近时雨。他非常精细地测算着他们之间的距离,多一分不行,少一分也不行。他需要她记住他,又不能远离他。几个月后,他姑父的外甥女罗轻轻去了古建院实习,成了他最完美的挡箭牌。
      时雨被许仲骞的若即若离弄得几乎崩溃,叶晓萌一提到许仲骞就义愤填膺,恨不能把他摁在地上摩擦。从此,许仲骞成了古建院工作人员心目中脚踏两只船的花心萝卜,也成了被时雨当作时年的Karun心目中的渣男。

      在充满回忆的交谈中,时间过得很快。茶凉了,也见底了。许仲骞抬腕看了眼手表,他和利文森不知不觉聊了三个小时。
      交谈中,利文森拿笔记录着什么,还画出了时间轴。他对许仲骞总结道:“我算了下,时雨在卡萨布兰卡不告而别,正好是时年婚礼前。她应该是在那时候收到时年的婚讯,受到了很严重的刺激,从而导致忘了跟你的一切。而她第二次遗忘,则是因为时年的离世。”
      时年去世给时雨带来心理上的刺激,许仲骞能理解。但是……
      “她收到时年的婚讯,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这得从她母亲曲晓曼抛弃她说起,”利文森强调,“也是她在布鲁日遇见你选择用假名字的原因。因为在时雨心里,国外邂逅的爱情是原罪,那是不应该存在的。她根本不相信这样的爱情。”
      许仲骞明白了。时雨说过,她母亲就是在国外度假时遇见了一位匈牙利富商,为了那个匈牙利人她和时永忱离了婚,抛弃家庭,远赴国外。偏偏那么巧,时年也是在国外遇见了Karun,她不顾家人的反对嫁给了他,从此定居尼日利亚。
      利文森接下来的话肯定了他的猜测。
      “也就是说,时年的婚讯掀开了时雨幼年的第一道伤口,曲晓曼抛弃她、在她面前摔下楼梯的那一幕重演了。那是足以让时雨崩溃的一段记忆,毕竟那时候她还小。有些病人的童年的阴影甚至一辈子都治愈不了。
      “前几日时院长跟我说了很多事,再加上你刚才说的,我想我大概能明白时雨的逻辑了。遇见你之后,她潜意识把自己代入了她最不能接受的国外爱情原罪论。她觉得曲晓曼和时年的行为都很自私,她不想变成那么自私的人。
      “从医学角度分析,时雨的情况属于创伤性应激障碍中的躲避反应。她会故意不去回忆与创伤事件相关的人和物,会把原本非常在意的人或者事件埋藏起来,造成主动性遗忘。她对你、对时年,都是如此。”
      许仲骞咀嚼着利文森这段话,思考了许久。他问了他最关心的问题:“那她会再一次主动性遗忘吗?”
      “目前来看应该不会,她的病情好转了很多。”利文森似乎很有把握,“那天我无意中告诉她时年三年前去世了,她并没有很强烈的反应,而且她马上就想起来了。我想,她其实已经接受了失去时年的事实。就是不知道,如果我们再告诉她她母亲的死,她会怎样。”
      “她是为什么好转了?”
      利文森摇头,笑了笑:“我也不知道。或许是因为她也遇到了像时年那样的,可以让她奋不顾身的感情吧。她理解了时年,也就能从心底里跟过去的自己和解了。”
      “我明白了。谢谢你利医生,你的帮忙对我和时雨都很重要。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不客气,我应该做的。这是我欠时年的。”
      许仲骞离开利文森的病房。出了门,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门牌,上面写着:精神科副主任利文森。
      利文森仅仅通过他和时永忱的叙述就能明白时雨的想法,他应该也是局中人吧?他对时年又该是怎样一段奋不顾身的感情,许仲谦不得而知。

      从利文森办公室出来,许仲骞没有回时雨的病房,而是回家洗了个澡。这两天时雨准备手术,他几乎寸步不离,没顾上洗澡。
      收拾了一番后,许仲骞猜时雨醒来会饿,特地开车去买了些吃食。时雨状态不好的时候胃口也不好,为了让她多吃点,他买的东西也很杂,就看时大小姐愿意吃什么了。
      许仲骞回到病房,时雨已经醒了。梁朱槿和邱漓都没走,叶晓萌也来了。四个人都没说话,邱漓低着头,叶晓萌眼神飘忽。出于研究人员的直觉,他感受到这间房的气氛十分微妙。
      时雨的病床被摇高了一些,她斜倚着,看见许仲骞进来,原本惨淡的脸上有了一抹笑:“你来啦。”
      许仲骞扫了一眼四周,问:“我来的好像不太是时候?我出去待会儿?”
      “不用。”时雨看见许仲骞手上拎着的各种吃的,眼前一亮,“正好我饿了,你帮我把餐桌推过来,我吃点。”
      趁着许仲骞整理吃的,时雨扭头对邱漓说:“许博士不是外人,我一般都不瞒他。你继续吧。”
      邱漓声音很弱:“你麻药还没退,要不再休息会儿吧。我明天再来看你。”
      时雨坚持:“我没事,脑子已经清醒了。你们还是把事情说清楚再走吧。”
      “我想说的都说了,就是这么个情况。”邱漓眼睛红红的,低着头,“我错在太信任蒋铭韬,错在分手后还跟他见面。但是以后不会了,我也不是故意伤害你的,晓萌。抱歉。”
      叶晓萌看了邱漓一眼,张了张嘴,话却没说出口。
      邱漓这番话是对叶晓萌个人说的,叶晓萌不开口,其他人也不好说什么。房间出奇的安静,只能听见许仲骞拆外卖包装的声音。他给时雨拿了一块蜂蜜蛋糕、一碗山药排骨汤、一碗粥,还有几个小笼包。时雨看见吃的,心情立刻恢复了不少,她没有再管她们说什么,埋头开始吃。
      时雨慢悠悠地吃完两个小笼包,叶晓萌总算说话了。她声音不大,语气却很坚定:“明白了,无论如何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其实就算没有这次的事,我可能也会临时反悔的。因为这是原则问题,错了就是错了,粉饰太平,没用。”
      时雨听出她话中的意思,意外却又觉得是情理之中。按照原计划,她和蒋铭韬还有四天就订婚了。
      “决定了?”
      “嗯,我回去就跟他说清楚,我爸妈那边我也会解释的。时雨姐你好好养伤,不用担心我。我先回去了,改天再来看你。”
      时雨叮嘱她:“路上注意安全,开车慢点。”
      “没事,我打车来的。时雨姐、许博士,再见。”
      “再见。”
      医院探视时间截止到晚上9点,很快就到点了。叶晓萌前脚离开,邱漓和梁朱槿也都走了。
      时雨跟许仲骞简单说了下情况:“下午没完全睡着,听到邱漓和梁朱槿聊天,蒋铭韬竟然又去纠缠邱漓了。我想了很久,这事我不能瞒着晓萌。她有选择权,但是作为朋友,我有告知权。”
      “你做得很对。你能做的都做了,看她自己吧。”许仲骞揉揉时雨的头发,“睡乱了,我帮你重新绑一下。”
      时雨以为他会手忙脚乱,没想到他真的给她编了一个麻花辫。时雨很意外:“说,你以前给哪个女孩子编过头发?什么时候学会的?”
      许仲骞哂笑:“你觉得呢?在卡萨布兰卡的时候,某人强行逼我学的。”
      时雨脸一红,低头喝汤。
      许仲骞去拉窗帘。透过玻璃,他看见叶晓萌坐在花坛边擦眼泪。寒冬腊月,她穿得并不多。他回头看了一眼时雨。眼下她麻药未退,坐着都吃力,他斟酌之后选择沉默,拉上了窗帘。

      叶晓萌在花坛边坐了很久才起身。她听完邱漓说的那些,本想马上回婚房把蒋铭韬的东西收拾出来。可她现在每走一步都觉得艰难,她一点都不想回到那个家,那里有太多他们共同的回忆了。
      她还没来得及吃晚饭,下班前接到时雨的电话,她马上赶过来了,此刻饿得肚子咕咕直叫。她打开订餐网站看了一圈,没什么能激起她胃口的东西,最后她打车去了秋舍。那是她最常去的餐厅,最近她和店长、服务员,还有小提琴手Gary慢慢混熟了。
      Gary和叶晓萌几乎同时到店,他今天夜班。看到叶晓萌他有些意外:“嗨,晓萌,还是第一次这么晚见你来店里。一个人?”
      “嗯。没吃晚饭,过来随便吃点。”叶晓萌低落地说道。
      Gary跟客人打交道打得多,一眼就看出她心情不好。他笑着哄她:“来都来了,就别随便了,我们店里来了新厨师,手艺很不错哦。今晚我请你吧,就当是谢谢你来给我捧场了,我猜你应该是专程来听我拉琴的。”
      饶是心情极度糟糕,叶晓萌还是被Gary逗得扬起了嘴角。能把主动请人吃饭说得这么好听,不愧是秋舍的揽客王牌。
      和Gary聊了会儿天,叶晓萌勉强找回了状态,Gary给她点的蛋包饭她也吃了大半。至于她为什么心情不好,她只字未提,Gary也没问。
      “你不去演出吗?”
      “还没到时间。倒是你,怎么这么晚才吃饭?”
      “我领导骨折住院了,我刚从医院回来。就是我之前跟你提过的时雨姐。”
      时雨就是Freya,Gary上次跟她见完面就知道了。不过一周没见,她怎么住院了?
      “噢,那我抽空去看看她。她严重吗?”
      叶晓萌不解:“你去看她?你认识她?”
      “五年前就认识了。”Gary笑笑,“这是个挺长的故事,你还让她给你讲吧。”
      叶晓萌虽然好奇,时雨既然五年前就认识Gary,为什么之前见了他却没认出来?但她现在心里很乱,无暇再顾及别人的事了。
      Gary跟叶晓萌又聊了几句,工作人员催他上台。他对叶晓萌挤挤眼:“下面这首曲子是送给你的,好好听着。开心点,这是报酬。”
      灯光暗了下来,曲声悠扬响起——他演奏的是《爱之喜悦》。他好几年没拉过这首曲子了,上一次拉还是五年前,许仲骞离开卡萨布兰卡的那一夜。
      餐厅的气氛很轻松,不知不觉,几个小时过去了。
      她一直坐到Gary下班才从座位上起来。起初,她一遍又一遍地说服自己,她只是答应了Gary要给他捧场,并不是不想回去面对有着蒋铭韬影子的家——他们的婚房。到后来,不知是夜晚太过美好,还是Gary的曲子太吸引人,她竟然渐渐释怀了。
      一生那么长,每个人都会遇见坎坷,不可能永远都顺顺利利。她自小没受过苦,在父母的庇佑下长到现在这个年纪,平安喜乐,自由恣意。然而今天,她走到了岔路口。
      时雨对她说过,已然发生的一切自有发生的道理,这是成长给予的最宝贵的馈赠。
      “今晚谢谢你,Gary。我该回家了。”
      Gary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的街道,不太放心:“太晚了,你一个女孩子不安全。我开车送你。”
      “那我就不客气了。改天再来给你捧场,就当是感谢。”
      Gary问了地址,叶晓萌报的是他和蒋铭韬婚房所在的小区。今晚蒋铭韬值班,不会回去,她要趁他明天下班之前把他的东西整理出来。是时候告别了。
      成长送给她的这份馈赠好沉重啊。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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