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雨时很近》云葭

25、恋人 03

　　房间内很安静，静得能听见窗外并不明显的风声，还有彼此的呼吸声。
　　时雨最近有太多次像这样独自面对许仲骞且处在暧昧状态的经验，她竟习惯了，一点都不慌。她笑嘻嘻地抬头看他：“许博士，英雄救美得很及时啊。”
　　许仲骞比她高出一个头，简直是完美的身高差。
　　“碰巧。”他难得调侃，“谁知道你运气这么不好，早不来晚不来，非得这个时候来找邱易唯。他们门没关严，我在房间都能听到吵架声。”
　　“这能怪我吗！换作是你，你能想到夏蓝蓝会在这么尴尬的时候来找邱易唯？我最近真的很背，前几天被拍那事，明明是我们三个人在一起吃饭，那个乱爆料的人生生截了只有我和邱易唯两个人的图，这不是让大家看图说话吗？！”
　　“现在说这些太晚了，他喂你吃菜你可以拒绝的，不吃就没事了。”
　　听他的语气，似乎透着一丝丝酸味。时雨的心里有一丝丝甜，她开玩笑道：“怎么，现在才想起吃醋？你的反射弧未免太长了吧。”
　　“吃醋不至于，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
　　“啧！”时雨鄙夷完才觉得不对劲，许仲骞此刻这态度，跟以前不一样啊！
　　“什么自信？”她问。
　　“你觉得呢？”
　　房间再次陷入寂静。二人对视，时雨这才有了一丝局促。
　　时雨不知道的是，许仲骞内心翻腾得比她还厉害。他本就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想要隐藏自己的情绪，对他来说太简单了。加上这些年来，他在时雨面前说过太多违心的话，说得多了，他自己都快信了，又怎会被她看破。
　　怪他太自以为是，他从来就没认真想过，这样的局面是他希望的吗？他希望她快乐。
　　在决定来珜曲之前，他纠结过很久。他仔细回忆了这两年他和时雨之间发生的种种，也难怪叶晓萌讨厌他，自从他再一次闯入时雨的生活，时雨几乎没有真正快乐过。她总是患得患失，甚至怀疑自我，已然不再是当年那个自信而又洒脱的她了。而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是他啊！
　　那日时雨问她，她无端卷入邱易唯和夏蓝蓝的绯闻，这事该怎么解决。他回答她，面对危机他只做两种的打算，最好的和最坏的。这个答案对时雨很受用，也令他醍醐灌顶。身为局中人，他在处理他和时雨的感情问题上，却从未有过这样的果断。细想来，无论发生什么事，无非就是两种结局，最好的和最坏的。只要他做好面对的准备，没有什么值得他再踌躇了。
　　也就是在那一刻，他下定决心，必须结束这种互相折磨的局面。他不想让她再难过了。
　　“就是你想的那样。”他说。
　　时雨有一丝忐忑：“我想的……哪样？你的意思是，你自信我心里只有你？”
　　“不然呢？”
　　这句反问把时雨的话堵回去了。她尚未弄清楚情况，也不确定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许仲骞双手托起了她的脸，慢慢凑近。她又兴奋又紧张。可就在他离她鼻尖0.1cm的时候，许仲骞停了。
　　他仔细打量眼前这张脸，她的眉眼、鼻梁，她的每一个表情都是他熟悉的。一如当年。
　　“其实你的变化并不大。”许仲骞声音低沉，“有些地方一点都没变。”
　　时雨没明白他在说什么。然而许仲骞没给她提问的机会，趁她分神的刹那吻住了她。她只觉得天旋地转，以她现在的脑子根本搞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冗长的亲吻结束，许仲骞放开了她。她的世界却还在旋转。她幻想过无数次许仲骞亲吻她的画面，却没想到是在这样突然的情况下。而她竟这般没出息，连坦然面对的勇气都没有。
　　“你为什么要亲我？”时雨声音颤抖着。她不确定他会不会像以前那样，关系稍近一点马上像弹簧一样弹出很远，好像她身上有病毒一般。她的不自信令她感到害怕，她怕这次也和以前的无数次一样，不会有任何特别。
　　许仲骞整了整时雨的衣领，神情明显跟以前不一样了，他很坚定，却又带着笑意：“这次来珜曲，我其实想了很久。”
　　“想什么？”
　　“想我们有很多不能在一起的理由。以前，我总以为我是为你好，但你好像并不快乐。既然如此，还是在一起吧。”
　　时雨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小雨，和我在一起，做我的女朋友吧。”许仲骞重复了一遍，“和我在一起，让我照顾你。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让你不开心了。我现在说这些会不会太晚了？”
　　“不晚。”时雨眼眶湿润，“只是我想知道，我们……”
　　许仲骞等着她的下文。半晌，她摇摇头：“算了，我又不想知道了。”
　　她本来想问，许仲骞说的不能跟她在一起的理由是什么。可她不想浪费心思再去探求过去的事了，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难道不是她终于确定许仲骞的心意了吗？他是在向她表白啊！
　　许仲骞喜欢她，她一点都不意外。就算罗轻轻不说那些事，她也是能感觉到的。她意外的是，她居然这么快就等到了许仲骞亲口说出来的这一天。
　　她调整了情绪，半开玩笑似的反问：“我刚才没听错吧，你是在向我告白？别人告白都是很浪漫的，你为什么严肃？”
　　“说再浪漫的话，你也未必记得住。”
　　“我怎么就记不住了？”
　　“你记性不好。”
　　“我的记性在上学时就是出了名的好，全校皆知。你不知？”
　　他们毕业于同一院校，都属于优秀校友。尤其是时雨，年少成名跳级保送至高校，在她入学那年也是轰动一时的新闻。他怎会不知？
　　时雨怕他调侃她，又说：“我爸书房那些书，我大多只看过一遍，但是我能说出每本书的大概内容。我爸那么严谨的人都夸我的记忆力好，你竟然说我记不住。”
　　“不是这个意思。”许仲骞笑了笑，拉她到窗边，“雪又下大了。过会儿我送你回去。”
　　“你不是没开车来珜曲吗？”
　　“陆西城有车，用他的。”
　　时雨笑着控诉他：“我真是感动，等了这么久终于等来你主动的这一天。不过不用啦，我今天不忙，都来这儿了，我顺便去找方老师商量些事。你要是不忙，晚上我们一起吃饭？”
　　许仲骞点头。
　　“我有个问题。”
　　“你说。”
　　“怎么突然在这个时候对我说这些话？我以前可是怎么逼你，你都不肯承认的。”
　　“不是突然想说的，想了很久，没合适的机会。刚才……”
　　“好了好了，知道了 。”时雨联想到刚才她对他投怀送抱的样子，赶紧叫停，“还有个问题。”
　　“嗯？”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许仲骞回忆了一下，选择了一个既不算骗她又能略过很多旧事的答案。他舒展了眉头：“从第一次见你的时候。”
　　听了这句，时雨心情复杂。所以许仲骞对她也是一见钟情？可她记得他说过，他对Freya也是一见钟情。这人怎么对谁都习惯一见钟情！
　　难得他们的关系能走到这一步，时雨不想再翻旧账了，她欣然接受许仲骞的说辞。她印象里，他们的第一次见面是两年多以前的科学院聚会上，她开始回忆那天发生的点滴，企图找出许仲骞对她另眼相看的瞬间。可惜没有，他冷冷地和她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时雨走神的片刻，许仲骞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纸盒，放到了她手上。她还纳闷，许仲骞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浪漫了，还准备了告白礼物。打开一看，发现是一瓶香水。他们和邱易唯一起吃饭被拍那天，许仲骞提起过，他有一瓶香水要给她。
　　“你都带到这儿来了！”
　　他借口说是给小姨带礼物时多出来的，她以为他放在恒洲的家里。
　　“应该早些给你的。你今天或许就不会用邱易唯送你的那瓶，也不会被夏蓝蓝察觉出端倪。”
　　时雨猛地抬头：“夏蓝蓝察觉出什么了？”
　　她那么聪明，许仲骞一提点，她就猜到了。她和夏蓝蓝素不相识，夏蓝蓝一个当红明星怎么会第一次见面就问她用了什么香水？她肯定早就知道邱易唯买了那瓶梵音藏心，她问那个问题，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和时雨想的一样，许仲骞很肯定地说：“她察觉出邱易唯对你的心意。”
　　时雨心里咯噔一下。这下完了，夏蓝蓝会不会猜到照片里的人是她？
　　“别想太多。”许仲骞安慰她，“她知道你对邱易唯没那个意思，不会为难你的。”
　　时雨凝视着手里的香水，暗暗佩服许仲骞不愧是搞研究的，逻辑太缜密了。不过听了几句墙根，他就猜到夏蓝蓝怎么想的了，所以他选择在这个时候向她表明心意。只要她有男朋友，她就威胁不了夏蓝蓝对邱易唯的一腔深情。
　　“许仲骞，谢谢你。”时雨靠在他身上，莫名感动。她竟不知，他一直有在为她着想，她却因为自己的小心思，时不时误会他。
　　许仲骞像安抚小猫一样摸摸她的头顶：“以我们现在的关系，你不用再对我说谢谢，任何客气话都不用说。”
　　这句话对时雨来说很受用，比他告白的那句话还要动听。她当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关系，他现在是她的男朋友了。
　　男朋友，曾经以为很遥远的一个词，比她想象中轻易得多。再想想以前受过的诸多委屈，那些强忍着难受帮他给罗轻轻善后的日子，都不值一提。
　　她迫不及待地打开新的香水，想试用一下，换换心情。成为许仲骞女朋友的第一天，她要留下他为她挑选的味道。
　　喷了两下，时雨眉头一皱。这个香味……
　　“怎么了？”许仲骞问她，“不喜欢？”
　　“不是。只是觉得熟悉。”确切地说，是非常熟悉。
　　她看了一眼瓶子上的英文：Rose Of No Man’s Land (无人区玫瑰)。
　　“这是时年最喜欢的香水。”她说。
　　一如她常年钟爱运茶船，时年常年钟爱无人区玫瑰。时年说，她喜欢这个香水不仅仅是因为觉得好闻，还因为它有着特殊的意义.它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为了纪念在战乱中无私奉献的医护人员。她热爱她医生的职业，她愿意做贫瘠土地上的玫瑰。
　　时雨打开了时年的Instagram（社交应用软件），奇怪的是，上一次更新的日期还是三年多以前。她无暇思考别的，迅速从相册里翻出了时年晒过的香水，找到了那句文案。
　　“我踏碎所有的冰山，不远万里，去找你，却发现，你早已不在，于是一个人沐浴了阳光，陪伴了岁月。”
　　这句话时雨也很熟悉，当时她看到，特地打电话问时年是不是失恋了。时年笑她想太多，说这只是香水的广告文案而已。
　　想起往事，时雨莞尔一笑，把香水放进包里收好。她忽然觉得，她很想时年。
　　“谢谢……哦不，不能说谢谢了。”时雨勾住许仲骞的脖子，“许博士送的香水我很喜欢。没想到你的审美和时年一致。她要是知道你现在是我的男朋友，肯定不会再说你坏话。我晚上就给她打电话，告诉她这事 。”
　　“时年什么时候回国，带我见见她。”
　　“是得见见，等我回头约她吧。”时雨心情很好，“我先去找方老师了。你选好餐厅发我，晚上见啦。”

　　时雨走后，许仲骞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从时雨打开那瓶香水开始，他就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的变化。香水是他特地挑选的，她记得这是时年喜欢的味道，可她已经想不起来时年身上发生的一切了。
　　三年前宁城植物园竣工宴，他和她再次相遇，他以为能留住她。谁知她一夕之间忘了所有。他开始探寻她的过往，这些年他都在努力，一点点发掘她离开的原因。直到刚才他才确定，时雨当年突然忘记一切，是因为时年的离世。

　　那日在食堂，付熔岩告诉许仲骞，时雨开始怀疑了。她向付熔岩追问，她和许仲骞三年前究竟有没有在一起过。得了他提前的叮嘱，付熔岩矢口否认。
　　付熔岩没有主动问许仲骞，为什么让他帮忙隐瞒真相。或许是一个人守着秘密太累，趁着那一刻的追问，许仲骞将事情的原委全说了。
　　听完缘由，付熔岩竟然没觉得意外。只是对于许仲骞一而再再而三的退缩和隐瞒，他并不赞同。他问许仲骞：“如果时雨一直忘记，你就这样一直骗她？”
　　许仲骞被问住了，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但他认同付熔岩说的。如果她一直忘记，他忍心一直骗她、冷落她，让她难受？与其看她那么痛苦，不如换他来承受。
　　也正是付熔岩的这句话触动了他，他决定了，从今以后他要遵从内心。他甚至做了时雨再次遗忘他的准备。既然爱她，就得让她知道。如果有一天她忘了，那就忘了吧。反正不是第一次了，大不了再来一次。
　　她若是能自己想起一切，那自然是最好的。

　　许仲骞走到窗口，打开窗户往下看，时雨正好穿过园子往对面宿舍走。像是心有灵犀一般，她停下脚步，转身朝他房间的方向看了一眼。四目相对，他们的眼神里都掩饰不住甜蜜的笑。他朝她挥挥手，她开心极了。他已经很久没见过她这样笑了。
　　等到时雨消失在视线内，许仲骞给时永忱打了个电话。
　　电话接通，时永忱有些困惑：“小许？进展不顺利吗？是不是遇到什么问题了？”在时永忱心里，排在第一位的永远是工作。就连接到女儿喜欢的人的电话，他首先想到的也不是女儿的事。
　　“没，挺顺利的。”许仲骞说，“时院长，我给您打电话是有事想跟您说，关于我和小雨。”
　　一听这话，时永忱明白了。许仲骞和时雨都在珜曲，他们工作上有频繁的接触，时雨又那么喜欢他，两个人长时间待在一起，还能有什么别的事呢？
　　“你和小雨好了？”
　　“嗯。”
　　得到许仲骞肯定的回答，时永忱丝毫不意外。他太了解自己的女儿了，迟早会有这一天的。早上叶晓萌给他发照片，他就猜到，这俩人应该是好上了。
　　“院长，希望您不反对我们。”许仲骞很诚恳，“以前是我不好，我会弥补。”
　　“我反不反对没用，小雨那性子你是知道的，跟她姐姐一样，倔脾气，执着起来谁的话都听不进去。”提到时年，时永忱的眼眶变得湿热。他赶紧停住，生怕电话另一边的人听出他嗓音的变化。
　　许仲骞已经听出来了，只不过没点破。
　　“你放心，你们的事我是不会干涉的。小雨都快三十的人了，她有资格处理自己的所有事，包括感情。你们既然决定了，我唯有祝福。”
　　“谢谢时院长。”
　　“小许，好好照顾她。”
　　挂了电话，时永忱打开手机相册，又看了一眼叶晓萌发给他的那几张照片。他能看出时雨是真的很喜欢许仲骞，尽管他认为，许仲骞不是时雨最好的选择。他看好的另外几个年轻人，无论是陆西城还是程子峰，或半路出现的邱易唯，都比许仲骞更适合时雨。可是，什么都比不上时雨心里喜欢。
　　就像当年怎么劝也不听非要嫁给Karun的时年一样，她们是劝不住的，都劝不住的。
　　时永忱拿下眼镜，擦了擦眼镜，陷入长时间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