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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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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裴寂疆当年,确实长得又黑又傻还豆芽菜。
剃着个圆寸头,背着把吉他,流浪在各个人流拥挤的地下通道口和不入流的夜市酒吧中。
曾经清高傲慢得要命的他,在面对催债人的棍棒和威胁时也不由会低下声音躬起后背。身后传来老爸懦弱窝囊后悔不已的痛哭求饶声【“小贝,小贝帮帮爸爸,要是爸爸被抓走了,你可就只剩一个人了,小贝啊,你心疼心疼爸爸吧,以后爸爸再也不敢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就离开家上了两年大学,为什么感觉他爸像变了一个人。
变得让他,直不起腰来。
【请各位大哥宽限一点时间,我会帮我爸还钱的。】
【怎么还?八十万,就凭你?哈哈哈,也不是没可能,把脸漂漂白敷敷面膜,捯饬捯饬,倒是也能有几分姿色,要是被哪个做慈善的富婆看上,包个几年……】
少年猛地抬头,腮帮子鼓起。
【哟,还不服气呢?】少年的脸被轻佻地拍了拍,他捏紧拳头,不发出一点声儿。
【这个世道有钱才有脸,票子没有,还想要这张脸?】催债人那讽刺的笑声至今还留在他的耳边,还有那只朝着脸飞来的拳头,【别把自己太当回事儿!】
别把自己太当回事儿……
太当回事儿……
当回事儿……
事儿……
“!”裴寂疆猛地从床上坐起,满头大汗。
他喘着气,转着眼睛看着周遭的一切。对了,他是在酒店里,现在是……
他抬手看了看手环:凌晨四点四十七分。
又做噩梦了。
汗水从下巴滴落在手背上。
明明钱早就还完了,时间也已过去了三年,往事却还是阴魂不散地活在他的梦里。
“别把自己太当回事儿……”裴寂疆喃喃着,缓缓仰起头,仿佛脱力一般张开手臂向后重重倒进床里。
他果然还是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那个女人,分明是没打算履行约定的。不仅没打算,她甚至,连一分的记忆都没有留给他。
该死。
“所以,你们的约定到底是什么?”乐队键盘手王立冰好奇地问。
裴寂疆不想说。
王立冰笑眯眯地一脚把裴寂疆的行李箱踹出门去,将人往门外推:“去住您那一夜三百块的酒店吧。”
咔嚓。
那是心碎的声音。
钱,不能乱花。
“可以只说一半吗?”裴寂疆烦躁地抓抓头发,抠门的他不想破费。
“你是说行李箱和你只能进来一个?”
“……”
八卦王笑眯眯地诱惑:“我保证,不告诉任何人。”
裴寂疆想打人。
“昨天早上,你还跟你老婆尽情潇洒的时候,有个叫张阔的小伙联系了我,他说想应聘咱们乐队的吉他手和副主唱……”
“等等……他叫什么?”
王立冰笑了:“张阔,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应该叫他小舅子,三年不见,他看起来本分多了。”
众所周知,裴寂疆和张阔的第一次会面是以颜亭的一记响亮的大耳刮子作为结束。
第二次见面,也是在张公子的加持下。
当年裴寂疆的父亲为了还赌债,到处去打工,非常巧合地打到了颜亭跟前——他是颜亭办公室的保洁工人,因为他本人有洁癖做卫生很干净麻利,被分配了颜亭的办公室。
颜亭彼时正在愁搞对象的事情,某天早上睡不着提前来到公司,当时裴爹正在她办公室搞卫生。裴爹很爱唠嗑,就问候了眉头紧皱的颜亭两句,两人便有一句没一句地唠了几句,不知怎么就和裴寂疆的父亲聊到了搞对象的事儿,说没对象有点发愁。
没想到裴爹这个不怕生的相当自信地就把自家儿子的照片拿了出来毛遂自荐。颜亭看了一眼,照片上的人又黑又憨又瘦弱,完全不在她的审美点上。她只是善意地敷衍两句,并没有把彼时的黑豆芽菜放在眼里。
她从小都是众星捧月的那个月,又年少有为,怎么着也要找个有头有面的人带回去才行,不然糊弄不了她家那个精明无比的老太。
然而,谁知道她跟黑豆芽菜的缘分还挺深的——彼时腐败分子老爹还没倒台的张阔还是个实打实的阔少,他因为一个唱黑猫警长的黑豆芽菜被他姐在众人面前抽了大嘴巴子,这口气怎么可能咽得下去。
他不敢揍颜亭,还不敢搞黑豆芽吗?
于是他就花钱找了些人去跟黑豆芽,把黑豆芽套了麻袋胖揍了一顿,打得挺严重的,颜亭听到风声赶过去拆麻袋的时候,已经流了一麻袋的血。
“后来这事儿被张阔他爹知道了,把我逮住扔到颜亭面前,让她亲手把我打残,不然的话,他就要弄她的公司。”裴寂疆说起当年的事情跟说别人的事儿似的,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很难想象,三四年前的他还是处在那样一个任你宰割的境地。
“我听错了吗?不是张阔打了你吗?怎么还倒打一耙?”
“张阔他爹惯儿子。”
“这哪是惯儿子,这是□□啊,大牢蹲得不冤枉。”王立冰点评道,“然后呢?你老婆怎么干的?”
“她理都没理张阔他爸,叫人把我送了医院,后面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反正公司没倒闭,反而张阔他爹一霉接着一霉倒,直到倒台。
“所以这跟你和你老婆的神秘三年之约有什么关系?”
王立冰真是快好奇死了。这狗血剧情,他爱了。
他跟裴寂疆认识好多年了,当初裴寂疆被张阔按着唱黑猫警长的那个酒吧还是他开的。
他只知道裴寂疆在那件事后不久,也就两个月吧,就突然说家里的债务还清了,之后打算出国留学。但债务怎么还清的他没说,哪里来的钱出国留学也不说,怎么问都是一句冷冰冰的“你别管”。
后来他猜想,铁定是和裴寂疆被张阔打有关系,他想的是张阔家给赔了钱,于是也没多问。
直到后来的后来,他出国去找裴寂疆做乐队,想让他当主唱,在他国外家中借住时偶然发现了一个红本本——那是货真价实的结婚证,结婚证上,明明白白写着两个人的名字信息。
颜亭。
大裴寂疆三岁。姐弟恋。
结婚时间是……裴寂疆出国前一个月。
他惊呆了。
【颜亭是谁啊?】
【……】
【怎么结婚也不跟哥们儿说说啊?】
【……】
【你老婆挺漂亮的,哪儿人啊?】
【……】
【我说……这女人,该不会跟你迅速还完你爸赌债有关系吧?】
一直沉默无视他的裴寂疆顿住了,抬起了头:【你别管。】
做音乐的大多都有点脾气,裴寂疆要保密的事,估计请八个东厂公公来拷问都不一定能问出点苗头。王立冰也是,三年了,愣是没从裴某人嘴里掘出一线的真相,所有的八卦都是他自己辛辛苦苦东拼西凑打听来的。
八卦追更人流下辛酸泪。
如今回了国,裴寂疆的嘴巴总算松了点儿。
“当时我手受伤了,拇指和食指还断了,你也知道,颜亭觉得她亏欠我,说要给我赔钱。”
“你那几根指头还挺值钱。”那可是七十来万的赌债,而且还出国了两年,留学的钱想也不用想,肯定也是颜亭掏的。
两根断指头对普通人来说确实不值钱,别说两根断指换七十万,愿意拿一只手换七十万的都大有人在。裴寂疆的手指断得不厉害,几个月就差不多养好了,比起骨头,韧带受伤更难搞,如今他只要弹琴时间太久就会指头痛,使不上劲。
这也是他们乐队打算单独招个吉他手的原因。
裴寂疆一把将额头的卷发梳到脑后,靠在沙发上闭着眼。他实在是不想回忆那个对他来说简直算得上残忍的约定……
“颜亭那会儿刚好需要一个演员和她假结婚应付家里人,我做了这个演员,演了一个月,演她的爱人,她是个很好很有魅力的女人,我一点也不惊讶,我这个癞蛤蟆会想吃她这口天鹅肉。”
当初在KTV里,颜亭的那一巴掌虽然扇的是张阔的脸,但却在他的心里印下了爱的巴掌印。
“我问她,能不能和她假戏真做。”
王立冰:“……你胆子可真大。”
裴寂疆的胳膊罩在眼睛上,咧着嘴笑了起来:“还有更大的。”
“什么?”
“为了说服她和我假戏真做,我还脱了衣服爬到了她的床上,我说我愿意以身相许。”
“……”王立冰憋了憋,没憋住,“你这不是那什么,绿茶……靠……你真行……”
可不是么。真行。
他到现在都记得那女人当时那满脸的错愕,那表情似乎就像是,没想到自己的好心会换来这样离谱又恶心的报应——这是当年那个又黑又傻又干瘪的黑豆芽菜条件反射的内心活动。
实际上,颜亭不过只是在开灯后的那一瞬间愣了两秒。
她很快便镇定下来,走到那个表情恶狠狠地却仿佛快要哭出来的黑豆芽身旁,拿被单裹住他的身体,拥抱了他。
【这样吧,做一个约定。】
【你爸爸说你因为他没有读完大学,你一直想完成学业出国进修,我给你这个机会,也是给……我们一个机会。】
【我送你出国留学三年完成你的学业梦想,这三年里,我们不要有任何联系,三年后你回来了,如果到时候你还依旧能保持现在的想法和心情,我们……再谈我们的关系要不要假戏真做。】
黑豆芽挣扎着要推开她,却被她抱得更紧。
【我实在不希望你把恩情当□□情,你需要一点时间冷静冷静,好吗?小贝。】
往事重新回到眼前的感觉并不好,那种尴尬、羞耻、愤怒、难过,沮丧……像一杯不伦不类的鸡尾酒朝着脸上泼来。
泼得他清醒了许多,也醉了许多。
王立冰八卦到这儿,已经有点后悔了。他看到那个向来自恋无比目中无人的le pont主唱静静地仰在沙发上,胳膊慢慢从脸上拿下来。
并没有流泪。
只有无法言说的深深的沉默。
“抱歉,我前面……”
“我这三年天天早上晚上地敷面膜擦美白霜,翻烂了小绿书研究美妆美发时尚穿搭,就是为了让三年后重逢时能让她对我一见钟情……确实好像也实现了这个目标。”
“兄弟……”
圈在指头上的粽子钥匙链晃了晃,裴寂疆笑了下:“我以为,她至少会记得我的名字。”
……
书桌前正在回公司信息处理文件的颜亭忽然打了个喷嚏,伸手抽纸发现桌面纸盒里的纸用完了。
她起身去杂物室拿纸巾,路过客厅时,看到了茶几上那支玫瑰和粽子钥匙链。
颜亭:“……”
她的梦中情夫的脾气可真大,说走就走。
她晃晃头,将脑海中男人的影像晃了出去,翻月月初就是端午了,她该好好想想该怎么把她老公的信息找出来。
一定还有其他的办法的。
那家伙当初那么喜欢她,就算只有一个月,也不应该在她的生活里只留下这么一点痕迹的才对。
得快点联系到他才行,戏还得再演一次。
再演一次,才能离婚。
“三年还真是一条短信都没发过……那小子。”该不会,跟她一样已经搞婚外恋了吧?
额。
话说……到时候需要给份子钱吗?以前妻的名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