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的脸红日记》顾鹿诗

20、第 20 章

　　王妈一生无儿无女，自幼陪伴在夫人身边，早已没了任何亲人。在外界的眼中，她认罪自戕，死得毫不光彩，所陈罪名连带着让夫人也成了笑柄，所以她没有葬礼，只有一张破败的草席卷了，等着草草掩埋。

　　我不甘心，向三少爷请求允许我去送王妈最后一程，替她净身。三少爷本想派几个丫鬟陪我一起去，但我拒绝了，因为王妈是夫人的陪嫁，尽心侍奉了夫人一辈子，也一辈子要足了面子，她一定不想自己现在这狼狈的模样被人看去，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闲话笑柄。

　　房间昏暗，王妈静静地躺在角落的一张草席上，脸上盖着一张破旧的帕子。我木然地提着水桶走进，转身将门关好后在王妈面前跪下，磕了几个头后才开始替她擦拭。

　　王妈的脸上发上沾染了些许水草枯叶，我默默地拿了帕子仔细一点点给她擦洗干净，替她梳洗头发，盘成她生前最爱的发髻，最后替她换好体面新衣。

　　然后我跪坐在她的身边，愣愣地看着她毫无血色的脸。这人，怎么说死就死了呢？早上她还替我折了树枝作拐，还……

　　我不由自主地把手放在她的手里，想再次感受她主动牵着我，捏着我手心的感觉，可这一次她的手，冰冷僵硬。

　　“王妈妈，我知道你一定是被冤枉的。”

　　我握住她的手，被无助和愤怒笼罩，我想替她报仇，可我只是一个最没本事的奴籍丫鬟，我根本不懂不会也没资格调查什么因由真相。

　　我在王妈的房里坐到了天亮，家奴们进来要将她埋在后山，说按律王妈罪死之身，要被扔去乱葬岗，能得下葬已是夫人格外的恩典。我岂有不知，昨夜我透过窗户，隐约看到夫人曾站在外面的走廊上，对着王妈的屋子轻泣了许久。夫人应该很难过吧，毕竟王妈陪她走过了大半人生，可她为什么会相信那封遗书呢？

　　或许是因为他们都太聪明了，聪明的人总是爱去分析，去揣测去猜忌，但他们往往会忘了去看清事情的本质。

　　只有我这个蠢笨的脑袋，没有能力去分析这一切复杂的事情，只有一个强烈的直觉，王妈不会做这种事。晓晓，只要找到那个晓晓，一切都会真相大白。

　　我拿起王妈给我的树枝拐杖，一瘸一拐跑回三少爷的院子，将昨晚看到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同时我也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求三少爷替王妈查明真相，我四喜万死不辞。我本以为三少爷会因为死的只是一个老奴，不愿干涉，他却拍了拍我的头，轻声说好，他会去调查这个晓晓。

　　接下来的几天，三少爷越来越忙，留在院子里的时间也越来越少。我每天坐在院子里发呆，总是幻想着王妈会不会从哪个角落里冲出来给我一个大嘴巴子，指责我偷懒。可王妈再也没出现过，就连我的梦里都没来过。

　　“四喜。”

　　一道声音从院门口传来，我循声看去，发现宝轩拄着拐杖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院子门口，神情中带着一些自卑拘束。

　　我起身一瘸一拐走到他的面前，他的气色看起来已经好多了，只是两个人都拄着拐，那景象莫名的滑稽。

　　“我听说了王妈妈的事，你还好吗？”

　　宝轩担忧地看着我，我对他点点头。

　　我与他站立在院中阳光之下，夏日灿阳烈烈，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宝轩看出我的满脸不甘，试探性地询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想起当初王妈对我俩的照顾，便把之前看到的事都告诉了宝轩。

　　宝轩听完脸色惨白，竟顾不上礼节，一把拉住我的手，带着我走到院子的偏僻角落。

　　“这件事你不要多参与，王妈妈已经去世了，你别把自己也给搭进去！”

　　宝轩语气急促，我敏锐察觉出他应该知道些什么。果然在我的不断追问下，宝轩告知当初他被挑断脚筋，根本不是因为什么洒了汤药冲撞了四少爷，而是无意间听到三少爷被下毒的真相。

　　所谓的同窗不过是个棋子，四少爷利用他家境贫寒又对三少爷心存嫉妒，买通他在酒宴上下毒。不仅如此，原本四少爷和郭姨娘的意思是把趁着大少爷在外游历，制造意外将其铲除，让夫人再无倚仗。到时郭姨娘仗着两子两女的根基和老爷的宠爱，不愁没机会挤倒夫人取而代之，坐上正妻之位。谁知四少爷在商队中安排人对大少爷下手之际，大少爷却因心焚三少爷中毒，直接从外地日夜兼程往回赶，反倒阴差阳错躲过一劫。

　　“这些你告诉过三少爷吗？”

　　我的心情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宝轩之前提到四少爷会如此惊恐，他知道这些内情，还能捡回一条命真的是祖坟烧青烟。

　　“说了有什么用？当时根本不是四少爷愿意留我这条命回来，若不是三少爷暗中派去的人将我截住，我早已被四少爷灭口。自从我被救回来以后，四少爷的人一直盯着我。我无凭无据，空口一张，即便三少爷信我，四少爷只要咬定我一个奴才在栽赃嫁祸，我还是死路一条。四少爷太阴险狡诈了，他早算好了退路，否则怎么会容得我继续活着。”

　　宝轩的眼底还是挥散不去的恐惧和懦弱，我情急之下拉住他的手。

　　“宝轩你不想报仇吗？说不定王妈也和你一样，是撞见了四少爷的阴谋所以才被害死的！我们把这些都告诉三少爷，听三少爷定夺，好不好？我相信三少爷一定会查明真相保护你的。”

　　宝轩一把反握住我的手，神情恳切：“我不想报仇，我只想活着，我很快就能离开这里摆脱这一切，我不想再被卷进去。”

　　“可是四少爷做尽了坏事，你觉得等三少爷和夫人被扳倒，你还能活下去吗？现在只有三少爷可以……”

　　“四喜你到底怎么了？你忘了三少爷之前是怎么对你的吗？我们在他眼里和在四少爷眼里有什么区别？不都是命如蜉蝣的奴才而已。”

　　宝轩越说越激动，捏着我的手也越来越用力。

　　“三少爷他不一样……”

　　我喃喃道，试图缩回被捏的生疼的手，可宝轩闻言却有些疯狂。

　　“外面的闲言碎语我听了不少，他们都说三少爷最近对你好的不一般，你是不是……”

　　宝轩欲言又止，最终没将问题问出口，我隐约察觉到他想问什么，但我现在满脑子都是王妈的死和四少爷到底有没有关系。

　　“宝轩，如果你不想说，我可以说吗？我只告诉三少爷被下毒的真相，绝不说是你告诉我的！”

　　宝轩眼神暗了暗，终于点了点头。

　　“你想说便说吧，我只怕到时候三少爷也护不住你。”

　　我松了口气，发现手已经被宝轩捏的发紫，正当我想喊他松开我时，余光却看见三少爷冷冷站在院门口，脸色阴沉的像是能滴下水来，一双星眸直泛着凛然寒意紧紧黏在我和宝轩交握的手上。

　　“少爷。”

　　不知为何，我急忙心虚抽手，宝轩看见三少爷，似见了鬼魅般，猛地放手垂于身侧，低着头不敢言语。

　　三少爷冷着脸，拂袖径朝书房走去，我匆匆安慰宝轩：“你别怕，三少爷一定会给你一个公道的！我和他一起保护你！”

　　说完，我一瘸一拐快步追着三少爷进入书房，并在书房面前朝宝轩挥挥手，示意他赶紧回去，一切都包在我身上！

　　宝轩从始至终低着头没有看我，也不知道有没有明白我的意思，背影落寞地离开。我叹了口气，转过身看见三少爷正坐在案桌前看书，只是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快将书页给捏破了。

　　“少爷，喝茶。”

　　我殷勤倒了杯茶水，递给三少爷。他头也不抬，从鼻子里冷哼一声：“看来本少爷回来的不是时候，打扰了你们的好事。”

　　“不打扰不打扰，我们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

　　我拿起一旁的扇子，凑到三少爷的身边小心翼翼地扇着，心里琢磨着该怎么把事情告诉他又不出卖宝轩。

　　三少爷看出我欲言又止，把书放下，脸上的沉凝一点未褪：“想说什么，直说便是。”

　　“少爷，奴婢无意间偷听到一个事儿……”我将宝轩刚与我说的事简单归整了一下，挑着重点说了出来。

　　我本以为三少爷会震惊和愤怒，结果他依旧面色阴沉，语调平静中透着冷凝：“本少爷知道。”

　　“知道？您怎么知道的？”

　　“否则你以为本少爷为何要救下宝轩？”

　　三少爷不答反问，但他的话却让我心里一阵发寒。

　　“您什么时候知道的？”

　　“宝轩出事的那天。”

　　三少爷答得漫不经心，我却久久无法释怀。所以当初三少爷保下宝轩，是为了让四少爷有所顾忌。难道真如宝轩所说，在三少爷眼里，救他根本不是因为他是三少爷院子里的小厮，而是为了对付四少爷？

　　不对，如果三少爷知道一切，那就一定会知道宝轩知情不报，他没有责怪宝轩，还替宝轩治伤，给他留了退路……

　　我看着三少爷的眼神不自觉地变柔，多好的一个主子啊，我的直觉果然没有错，三少爷和他们都不一样。

　　“所以你和宝轩在那鬼鬼祟祟，就是说这个事？”

　　三少爷脸色明显缓和下来，双手抱胸好以整暇地审视看我。我牢记不能出卖宝轩，把头摇成拨浪鼓。

　　“不是不是，宝轩什么都不知道。”

　　“那他找你做什么？”

　　“就……就闲聊。”

　　“聊什么需要抓着手？”

　　三少爷咄咄相迫。他不对劲，很不对劲。

　　“当时……当时……”我向来嘴笨不会撒谎，这会儿急的已经开始原地打转。突然，我想到还有一件关键的事没问，忙抓住三少爷的衣袖，凑到他的耳边压低声音道：“少爷，王妈的事，会不会是四少爷干的？”

　　“不是。”

　　三少爷回答的斩钉截铁，我不解。三少爷耐着性子告诉我，四少爷和郭姨娘甚至是他们身边所有人，都在他的监视之下，王妈出事那天没有人有机会动手，而且他们与王妈也一向未有往来瓜葛。

　　“那还会是谁？有查到咱们府上有叫晓晓的人吗？”

　　我垂头丧气，想不通到底还有谁会那么狠，不但害了王妈性命，还要往她身上泼脏水毁了她的名声。

　　“这些天富贵已经查过府中从上到下所有户籍，楚家没有一人名中带晓字。”

　　三少爷也有些疑惑，修长的指尖轻点书桌，想找出一丝头绪。

　　此时，门外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夫人带着几名丫鬟快步走入院中，命丫鬟们在院子里守着，自己独自进屋，转身将房门关上，戒备的眼神直落向我身上。

　　“母亲，您可是想起晓晓这个名字了？”

　　三少爷起身，请夫人坐下，我这才知道三少爷判断出王妈会如此亲昵呼唤此人晓晓，那此人必定是王妈的小辈。整个楚府，最了解王妈过往的人只有夫人，所以他今天去了趟夫人院子询问此事。

　　“晓晓……时间过的太久了，久到我都险些忘了她的乳名叫晓晓。”

　　夫人愤恨地攥紧了手中的帕子，眼中透出的凶狠令人不寒而栗。

---

作者有话要说：　　王妈妈死了我都不敢冒头！顶着锅盖继续遁两天！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