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苇的非正常夏天》阿岩

29、雨夜

　　灰色的巨大建筑物，像是蒙着一层厚厚灰尘的旧家具，张着无数寂寞的嘴，在静谧中吞噬着空虚的阴郁。远目望去，高高低低的建筑物仿若疯长的癌细胞一样在城市里扩散，变异，再扩散。

　　城市笼罩着一股结郁的黯淡，一切都是灰色的，透露着孤独的绝望气息。芦苇就站在整座城市最高的楼顶上，俯瞰着着灰蒙蒙的世界。

　　她被无边无际的建筑物困住了，困在这座城市最高的地方。

　　巨大的城市安静得听不到任何声响，也看不到任何光亮，所有的窗子都是紧闭着的，但是芦苇知道，里面一个人也没有。

　　这是一座空城。

　　一声凄厉的嘶鸣撕裂了天空，芦苇抬眼却什么都没有找到，只看见一片沉默的天空。天空看起来是那样的陈旧，就像是在洗衣机里被搅拌了无数次一样，单薄而苍白。

　　这里是哪里？

　　她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为什么这里一个人也没有？

　　芦苇觉得全身的毛孔都立了起来，心脏狂跳得仿若不属于自己一样。

　　她隐隐约约觉得自己不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但是她就是记不起来这是哪里了。她用力地去想，

　　可是越用力就越是想不起来，这样的感觉让她觉得更加恐惧了。

　　忽然，芦苇感觉到一道凌厉的目光正看着她。她迅速的回头，可是什么都没有看到。她的背后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是啊，这里只有她一个人而已，怎么会有人盯着她看呢？

　　芦苇甩掉奇怪的想法，战战兢兢的往前走了几步，微微俯下身子往下看。

　　芦苇猛地吸了一口气，她发现自己站的地方竟然这样高，高得一眼望不见底，只能看见越来越深入的空洞的黑。她猛地直起身，双腿因为恐惧而有些颤抖。

　　忽然，一双手放在了芦苇的肩上。芦苇吓得惊叫了一声，刚想回头却感觉到肩上的那双手猛地发力，一把将她推了出去。

　　坠落的一瞬间，芦苇终于记起这里是哪里了。

　　这里是她长大的地方。

　　芦苇从梦中猛然惊醒时外面的雷声正轰然炸响，她也不知道自己是被雷声惊醒的，还是被自己的梦吓醒的。她觉得身上湿湿黏黏的，原来不知不觉她已经流了一身的冷汗。

　　刚才的梦好真实，直到现在她还觉得两腿有些发软。还好那只是一个梦而已。她掀开薄薄的空调被，起身关掉了空调，拔掉了电器的插头。

　　忽然又是一闪，房间被一瞬间照亮，芦苇看到自己忽然出现又消失的影子，吓得甩掉了拿在手上的插头，紧接着，又是轰隆一声巨响，芦苇向后急退了一步，重重的撞到了落地窗上。

　　芦苇不断地对自己说，只是影子而已，影子而已，不要自己吓自己。外面雷声大作，好像是要天崩地裂了一般，闪电一个接一个的在空中裂开，就像是白天黑夜在不停地交换一样。

　　狂风呼啸，像是要把路灯都卷走了一样，看样子应该是要下大雨了。

　　芦苇想去厨房拿瓶水，正准备转身的时候却猛然瞥见路灯下竟然有一个人影。她定睛一看，是一个年轻的女人，即便站在四楼远远地看，也看得出她打扮的很精致。

　　女人抬起了头，好像，正在往自己这里看？芦苇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不过应该不是看她，她在四楼，女人应该看不到什么。芦苇躲在窗帘后面偷偷的看她，只见她掏了掏自己的包，拿出了手机，好像是要给谁打电话。

　　这么晚了，一个女人却站在外面，不论怎样都让人觉得有些诡异和好奇。

　　芦苇正疑惑着，她的手机忽然就响了起来。芦苇一看是一个陌生的号码，犹豫了一下，她还是接了。

　　“喂？”

　　“你好，”是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声音很温柔，还听甜美的。芦苇觉得这个声音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一样，可是一下子却想不起来。那女人继续说道：“你是纪芦苇吧？”

　　“对，我是。请问你是？”

　　“我是冉冉。”

　　冉冉！芦苇惊讶得差点把电话掉下去，她怎么忽然出现了，而且还来找她？

　　“我在你楼下，等你。”说完那个自称是冉冉的女人便挂断了电话，剩下芦苇一个人对着电话那头的忙音呆了半响。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之后，芦苇立马把手机丢到了床上，找到钥匙就出了门，急匆匆的跑下了楼。

　　她有太多疑问要问冉冉，而且，她要留住冉冉，即便留不住，也要让她和萧衍见一面。

　　跑到门口之后，芦苇停住奔跑的脚步，猛然站定，试着调整自己的呼吸，她要平静下来才可以。
　　外面还是狂风大作，看样子随时都有可能下雨，这个季节的雨来势汹汹，要么憋住不下，要么一下起来就像是天上有人往下一盆一盆不间断的倒水一样，砸的人全身都疼，而且一点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芦苇真有些后悔自己一着急，连一把雨伞都没有拿出来。她朝路灯下的女人望去，远远地看不清那个女人的面目，可是芦苇还是可以确定就是那个女人找自己，因为她的身影很熟悉，就像是自己的。

　　那就是冉冉吧？终于要见到她了。

　　芦苇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正紧张得狂跳，她深深吸一口气，然后像是下了什么巨大的决心似的，朝她迈开了步子。

　　芦苇却觉得这条路真长，明明不过十几米的距离，她却走得如此吃力。那个自称冉冉的女人就淡然自若的站在路灯下等她走近，芦苇觉得自己像是聊斋里的书生，而那个人，是夜半来敲门的狐仙，自己正一步一步走进她设下的局。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当芦苇看清她的面容的时候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已经确定那个女人就是冉冉了，因为她们俩长得简直就是一模一样，也无怪那么多人把她们认错了。但是芦苇不得不承认，冉冉比她好看。不仅仅是因为冉冉精致的妆容和精心的打扮，还因为她有芦苇没有的一种女王一般的气质。芦苇忽然想到了淮人，淮人的美也有这样的侵略性，却差了不少，淮人没有那种浸透出来的自信，没有这种让其他女人觉得压迫却不压抑的浑然天成的气质。

　　现在想起来，原来淮人一直在做冉冉的影子。

　　“你好，我就是冉冉，”冉冉盈盈的笑，一下子刚才那种压迫的感觉便消失了，她笑得刚刚好，即客气又不亲切过度而让人觉得虚伪。她的一笑让芦苇心里刚刚升腾起来的敌意立马烟消云散，这让芦苇觉得有点泄气。

　　“你就是芦苇吧，呵呵，”冉冉笑得甜甜的，好像她们是阔别已久的朋友一样，语气里还带着一种丝毫不惹人讨厌的讨好味道，“我应该不会认错，因为我真的挺像你的。”

　　“恩，我就是纪芦苇，”芦苇点点头，虽然觉得不礼貌但是她还是没有对着她笑的力气，她只是有些防备的问道：“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冉冉又笑了笑，语气轻柔的说：“你不用那么担心，我又不是什么大怪物，又不能吃了你。”

　　“那你到底来找我做什么？”

　　“好吧，”冉冉歪歪脑袋，无奈的笑了笑说：“既然你那么防备，我就不绕弯子了，直奔主题，快点把我想说的话说了吧。

　　“好。”芦苇点点头，然后悄无声息的向后退了一步。

　　“芦苇，我希望你可以离开一阳哥哥。”

　　离开程一阳？

　　她怎么知道自己和程一阳在一起这件事情的，这就是她来找自己的目的吗？

　　“为什么？”芦苇尽量不表现出自己的惊讶，“据我所知你并不爱程一阳，那么我不知道我离开程一阳对你有什么好处？”

　　她是想把一切都抓在手中吗？或者说，她还是决定放弃萧衍，寻找一份正常的感情和一个适合自己的男人重新开始？

　　“芦苇，我不是想拆散你们，”冉冉隐去了笑容，换上了一副有些焦急的表情，“我是为你好，也是为程一阳好。”

　　冉冉的神色恳切，倒不像是在骗芦苇的样子，可是芦苇还是忍不住要怀疑她的目的，因为她是一个太玲珑，太聪明，太会做人的女子了，芦苇不敢随随便便相信她。

　　“那你告诉我你让我离开他的原因可以吗？”

　　“我告诉你你就会答应我吗？”

　　“不知道。”

　　冉冉低下头，叹了一口气说：“因为我要回来了。”

　　“你回来了？这就是我要离开程一阳的原因吗？”芦苇有些生气了，“还是你觉得你回来了程一阳就一定会回到你身边，你怕我受伤害，所以让我尽早离开？”

　　“我不是这个意思，”冉冉着急的辩解道，“只是我回来以后，你们......”冉冉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道：“你们都是好人，我不想伤害你，而且，我也不想再伤害程一阳一次，无论是直接还是间接的。”

　　冉冉的表情让芦苇不忍心在质问下去，但是她还是有些不解，于是柔声问道：“那你告诉我为什么可以吗？”

　　“因为......”

　　忽然，天空又是一闪，紧接着就是一声巨大的轰隆声，然后就开始有豆大的雨点打下来。

　　很快雨势就大了起来，淹没了冉冉说话的声音。雨瞬间变大，芦苇勉强睁开眼睛对着冉冉喊道：“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我们进屋说吧！去我家好吗？”

　　冉冉全身都被打湿了，她摇摇头，张口说了些什么，可是芦苇没有听清，她拉着冉冉的胳膊，想要拉她进去，可冉冉甩开她的手，转身就快步离去了。

　　芦苇正准备追，可是脚下一滑，摔倒在了地上，待她爬起来时冉冉已经走远了。

　　芦苇急急忙忙的追上，却发觉脚有些扭到了。但是她管不了那么多了，她一定要追上冉冉，她不能就让她这么走了，冉冉还欠大家一个解释，更重要的是，她得让冉冉见萧衍一面，一定要！

　　芦苇追到小区门口，但冉冉已经不见了踪影。

　　雨水早就把芦苇全身都打湿了，她冷得直哆嗦，脚上的剧痛传过来，芦苇终于支撑不住坐到了地上，雨滴疯狂的打在她的身上，她又累又疼，根本没办法站起来。

　　这真是她最狼狈的时候。

　　芦苇又后悔又着急，她怎么在关键的时候扭到了脚呢！

　　就在这时，芦苇忽然觉得打在自己身上的雨滴消失了，她抬起头，看见一个人弯着腰，正一脸焦急的替她撑着伞，自己却半个身子都在雨里。